林小红屏住一口长气，尽量让自己不要去看，快手快脚地理完所有东西。吃了糊掉的面后就回了房间。
躺在没开灯的房间，可以开始思考一些只对自己来说无比重要的问题……
房间很简洁，格子的床单、格子的窗帘。书桌上放着一盆迷你地绿色仙人掌。外面的光，和电视机里男人、女人对话的声音嗡嗡嗡地传进来。还有两个室友嘻嘻哈哈地笑声。
这十平米不到的小房间，就是她静谧地栖息地。隔绝尘世一般，把她和外界的那些迷乱、散漫、虚妄都暂时地隔开了。
她就想起陆任颉，淡蓝色的衬衫，自信满满又漫不经心的看人。
那样的姿态，才是不拘谨、不茫然、不空虚地吧……
电话铃想起，她心里一惊。不觉想，是他吗？她拿起桌上的诺基亚手机，就看到方媛媛的名字。
“后来怎么样了啊？你俩。”
“你什么口气，能怎么样！人家来出差的，到地方就走了啊。”
“唉，留没留电话？你傻啊，多好的机会！”
“说什么呢，我有男朋友！大力你不认识啊，我和大力挺好。”
“大力好什么好！跟同桌似的。我看得多了。唉，你猜我在哪？风景区的五星级酒店！老顾叫车来接我的，他还在开会。”
“……那你一个？你注意下安全啊……”
“放心吧，土了吧唧，五星级怎么会不安全！我还想听你讲后面的事呢，你怎么那么没劲。24的年纪，过的灰扑扑地，你自己觉得你活得有意思嘛！”
“不是为以后打基础……”
“以后，呵呵，现在都什么也没有，还以后。厂里上班多少钱，扣掉房租、吃用，你妈看病你就要寄回去。你说你累不累？”
“……我在厂里是学的到东西的。”
“行行，别和我说学不学，我不爱听……”
这边电话刚挂，那边又响起来，还真是吴大力打过来的。林小红知道他多半是慢慢悠悠说些日常琐事，也就放松了靠着枕头听他讲。
“你吃饭了吗？”
“吃了，刚吃了面。”
“哦，我也刚吃。今天吃了老魏和魏嫂包的饺子。”
“那挺好的……”
“你明天下班过来一下。”
“过来？过来做什么？我下班几点了？”
“过来一起烧晚饭啊，我今天吃了他们的，你明天过来烧两个菜，我们请他们吃。”
林小红已经有点猜到他会这么说，以前其实挺习惯，今天听了就觉得特别不舒服。理了几天没理的那些垃圾后，吴大力又叫她去烧菜。难道真的像媛媛说的，这就是她的生活……
“明天没空，李经理说下周税务局要来查账，老刘叫我留下来一起帮忙。”
“啊？我都和老魏他们说了。”
“……反正，我也没办法，要么改个日期。”
“行，改个日期你过来。你这次是不是和方媛媛在一起？”
“是啊，当然找她。她在那已经一年多了，都挺熟的，逛起来怎么去都知道。”
“少和她一起啊，别把你带歪了。”
“怎么歪，心长在我身上，她又不会强迫我什么。再说，她不是家里环境和条件不好，没办法好好读书。人又不坏！”
吴大力听这句话挺别扭，特别是强迫两个字，听着有点刺耳。心想，别和她吵。
“那行，我还是挺信得过你。今年过年咱们一起回我老家吧。”
林小红听着就知道，他是觉得已经从学校毕业，谈了三年多了，可以考虑结婚的事了。
“……我还没想好。”
“想什么呀，这不和吃饭、喝水、上厕所一样啊。”
“唉哟，你才和上厕所一样……不和你说了，明天要上班！”
挂了电话后，她却睡不着。前两天还在看霓虹闪烁、车灯闪的和星星一样的繁华。一回来，就是自己不得不去做的那些事。打扫卫生、烧饭菜还人情、到厂里陪老刘把帐都理出来……这些事，多半都不是她个人职责范围内的。
十一点多，外面电视机声终于没了。
她打开门，轻轻走出去。沙发上有一块稍微干净的地方，摊着几本瑞丽杂志。那是魏爱琳的另一个精神粮食，好像看着这些时髦女郎、大品牌充斥的服装、化妆品，她就也内心拥有过它们一样。然后真的会存一个月的钱，去买上一件回来。这一件衣服，或者口红，可以是许多人一个月的三餐。
林小红随手翻开，她看到了夜色下的海景城市，那些女郎也就二十啷当的年纪，和她一样。却各个自信、美丽、肆意。
环视四周，这是她和室友共租的栖息地，除了她的房间，她刻意按自己喜好布置过。其它的东西都是别人使用过的，已经旧的斑驳的。室友的房门紧闭，像终于累了，闭起的冷冰冰的嘴。
那个夜里，她一个人坐在月光下，感受空虚。
第二天，正常醒来后，她就看到手机上一条未接的短信。
打开，是陆任颉的名字，点进去是他的信息。
——我明晚还你钱，到时候约个时间。
她犹豫了许久，终于发了一句。
——好啊。
开门出去，室友们因为周日，还在休息。昨天夜里觉得孤独、老旧、脏乱地客厅，一瞬间有了熟悉的亲切感。
看时间还够一些，就拿了扫帚过去，顺手把地板扫了扫、沙发理了理。
陆任颉正在酒店睡觉，昨天又做了一晚上的产品性能比较介绍云云。客户先是说对价格不满意，他提供了试用样品后。又把带来的几份不同型号、规格、高低精度等级的样品一并送上，终以惯有的外企服务态度打动了他们。
要求再提供一份更详细的报告。和他们设备上现有的产品进行对比、模拟计算……
有些事是他做的，有些直接发一份邮件给法国总公司，那边自然有工程师用专业软件去帮他把几个型号做测试和大致的计算……
他是被女友胡晓玟接二连三的电话打醒了。
“你在哪？昨天发你信息也不回？”
“我在出差……”
“出差？你还在睡觉嘛，现在都十一点半了。你在哪，和谁？”
“我昨天报告和来回写邮件等回复，做到三点多，你说我和谁。”
“哦，我这个月欠了信用卡，大概就这个月工资正好还吧。”
“……然后呢？”
“然后，我等会要飞泰国，我上次看中免税店一双靴子，全羊皮的！”
“泰国人穿靴子？”
“靴子，不是泰国的牌子。”
其实陆任颉能听懂她意思，但是她每次要东西，就是没有合理性地来一气，所以他也故意和她绕圈子。反正，她肯定是来要钱的，早给晚给，还不如解个闷，再给。
“不是泰国牌子，哪没有，干嘛非要到那买？”
“那便宜啊！啊呀，我要走了，你记得给我转钱，一万二。”
“我怎么给你转，我钱包都忘带。只有后天回去后，网上银联转你卡。”
“行行，我走啦，你好好睡啊。”
这女的，说话一贯没有一点诚意。一通电话过后，谁还能睡的着？
陆任颉就想到了林小红，今晚说好还她钱，钱他是问客户借的，一来二往也算朋友，先和林小红约个时间要紧。
林小红正在整理厂里的报销凭证类，老刘就从李经理办公室愁眉苦脸的又出来了。他是个老会计，喜欢做事的时候带着袖套，每次坐下，都要两边袖套拉拉好。
“李经理说今晚还要加个班。”
“还要加班？不是都理完了。”
“其它车间今天加班，叫我们也配合一下。”
林小红也知道这种情况也是服从集体利益，这个时候手机上正好出现一个短信标志。她心里一咯噔，肯定是陆任颉来约时间了，打开一看果然是。
——今晚八点，老街，林荫路见。
啊呦，连老街林荫路都知道啦。可一回神，才想，今晚加班怎么办，忙看向老刘。
“老刘？”
“啊？”
老刘惯会从眼镜底下看人，每次被看，都有种被审视的感觉。林小红不由心里打颤，偏她还要编个幌子。
“……我家，漏水了。”
“漏水？……那楼下不要找你算账啊！”
“……是啊，所以我待回去一下。”
“那行，你去吧，我帮你和李经理说。”
林小红捂着胸口掠过财务经理室的玻璃窗，到厂门口都觉得背上有汗。
下了车，踮脚往前看，果然那人正插着口袋，站在一棵大树前面。
第 4 章
下了车，踮脚往前看，果然有人正插着口袋，站在一棵大树之下。
夜色早已沉暮，一轮弯月明。
他穿着一件黑色有领的T恤衫，身后不远处的商铺灯火通明、人流交织。各色白、黄、粉，或浅或刺的光都成了背景，似云烟过往。
林小红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她已经迟到了一刻钟！这时正是休闲逛街的好时间，车子理所当然比平时要开的慢，堵的多。把她之前能预估的时间也都拖后打乱了……
陆任颉也看到了她，穿着一件黄色针织长袖，一条藏青长裙随着奔跑上下翻飞。仍系着一条亮色的红蓝花纹真丝小围巾。大家都闲散地走着，就她跑的一脸狼狈。
“这都迟到十五分钟了！你到底有没有诚意？”
明明知道肯定会堵车，陆任颉就是忍不住想看她冒出更多的狼狈和逗趣。
林小红嘴鼻都在喘息，还没顺上来，差点一口气又被他给噎住了。好容易才握着单肩包带，说出句整话。
“我……又不是你女朋友！是你欠我钱。”
“不是叫你来，还你嘛？”
“我，我可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这句话出来，把陆任颉都给搞傻了……他说什么不堪入耳的话了啊？林小红终于等到他不讲话，才赶紧趁他愣神，把自己要说的一气说完。
“你还我钱，还管我准不准时！我已经是下班后一路紧赶慢赶过来了，一路还要倒三辆车……”
不说这些还好，听完她附缀上的这个解释。陆任颉心里的小火苗就开始滋滋地冒。怎么说，是他约了个地方，这地方还又远又不方便，这就怪他埋怨他，不会找个好一点的地方？
“我哪知道什么地方让你方便。你们这最有名，最好找的不就是老街！我也是从酒店打了四十多分钟车过来的，你不能打个车？和人约好的时间，可以随便不遵守吗？”
林小红其实是想说她面对的实际情况，怎么到陆任颉耳里，变成怨他没找个让她过来方便点的地方。
而且最伤人的，是打车的费用，差不多就是她借他的金额……他以为她不是单纯来拿钱？是抱着些什么晦暗不明地目的，曲意逢迎，还偏偏……贻笑大方……
“那拿来吧！”
陆任颉看她真的伸出一只手摊到他面前，还一时没明白过来。这又来一招，什么意思？
“拿什么……”
“还我的钱啊。”
人来人往，她冷不丁地伸手，看着怎么那么奇怪！陆任颉默然无语，再无奈地看了下周围，尽量用已经理解地语气说。
“咱们，能找个地方还吗？你不觉得，这样来来往往，我掏钱给你，不礼貌？”
林小红也领悟过来，这不是旧社会……像什么似的。
这样，她和陆任颉还真一时半会说不出话了。你瞪我，我看你。
彼此还想，她还真是丹凤眼……他瞳孔怎么不是黑的，这个色叫什么……棕？咖啡？琥珀……
等边上走过一群嘻嘻哈哈的小青年，他们才恢复自然。
“走吧，到街上看看。哪里可以坐下吃晚饭。我还没吃，你吃了吗？”
“没、我也没吃……”
就这会林小红觉得自己已经分不清该怎么说才是应对自如，该怎么表达才合乎所谓逻辑……
陆任颉也忍不住想，我都在和她说些什么……这姑娘都工作这么久了，怎么还跟白纸似的……
林小红自己也有白痴地感觉，懊恼地低头跟在他后面。陆任颉转身要问她去哪家餐馆，就看到一个乌黑发亮的头顶。
“唉，去哪家？”
“去？那家吧……”
陆任颉看到林小红指向一家满是灯珠点缀地披萨招牌。上面还有彩灯拼出的各色青红椒、鸡块、肉肠片。一看就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像是个小孩都喜欢的样子……
“你想吃这个？披萨？”
“对啊，我、我平时就喜欢吃个饼啊面啊什么的。”
林小红怕他又要说什么，让她不知道如何对的上的话，率先推门走了进去。她其实来过老街几次，但没去过其它餐厅。唯一熟悉的就是披萨店。
一般两个人点上个披萨，再喝杯饮料，既营养又够饱，还方便。吃完什么都足够了。
“来，咱们吃吧。”
“你约会也和男朋友吃披萨？”
“啊，怎么了？”
陆任颉看着面前的披萨，有点疑心林小红是不是想看他出糗，他从没和女孩这样用手拿着吃的。还要小心脸上衣服上别沾了芝士番茄酱，再兴致颇高地相互聊天。
幸好还有刀叉！他自觉的夹了一片放到空盘里，再拿过刀叉切分成块。
“唉，披萨要手拿着，这样，这样吃，才香啊。”
“……你一看，就吃什么都香。”
林小红听着感觉意思有点拗，随口说说，还是讽刺人……
她边吃边猜疑地表情，落在陆任颉眼里。更觉这场景滑稽可笑。拿了杯柠檬水，用杯子掩住嘴上地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