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FANTASY最著名的歌《FEARLESS》。
“即便这世界看起来毫无希望,我亦无所畏惧。”歌词质朴有力,鼓舞了无数人。
唐梨眸光闪动,又换了一首歌,安老头竟也跟上哼唱,虽然略有些走调,可那难记的歌词一个不差。
这便是老头忘记所有,唯独没有忘记的东西吧。
那一定是刻入他的心肺,封入他的骨髓,是他最喜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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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小姐哪能想到养老院最难安抚的病人竟然被一个意外来考察的年轻女士搞定了。
她耐心地哼着歌,安老头也跟着唱,唱到最后竟然手舞足蹈,神态飞扬,哪像之前快要病入膏肓的可怕模样。
护士请唐梨一起,帮忙把安老头送到病房。
病房在三楼,一路上行,很多人对他都避之不及。
安老头对此熟视无睹,反倒瞅着唐梨不停地笑,嘴里哼唧着大家都听不懂的歌,若是唐梨能呼应上一两句,他便高兴地唱得更起劲儿了。
护士直摇头,老年痴呆发展到后期简直跟神经病差不多。
安老头单独一个病房,房间很大,到处贴满了FANTASY的海报,铺天盖地,大部分历史久远,边缘翘起,泛着斑驳的岁月光泽。
而安老头病床的正对面墙壁上,贴着唐梨一点也不陌生的封面:《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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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介绍说安老头得老年痴呆已经有十来年,这两年病情发展地格外快,基本忘记如何吃喝拉撒,一般护工都不愿意接这个累活脏活,毕竟还要冒着随时被打的危险。
安老头的儿子砸下重金请了两个男护工,这才勉强应付。周末儿子会来帮忙照看。
这种病,无解,只能慢慢等死。
唐梨指着海报,护士笑着解释说安老头很奇葩,谁也不认识,只认得他儿子,平时安抚他的唯一办法就是看海报。
最近不行了,海报也没办法让他平静下来。
前几天护工没看住,安老头一下子冲到天台上,差点跳楼摔死。
还是他儿子拿着个手机播放歌曲,他才能安静片刻,但嘴里总嫌弃这歌听着不对味,说音质不好什么的,小护士也不懂。
唐梨的心一点点缩紧。
安老头像个小孩似的给唐梨介绍海报内容,“这是1996年FANTASY在洛杉矶举行演唱会的海报,那年我38岁,我找朋友买来它,一直挂在我的床头……”
唐梨笑着接话,“是的,96年他们还在纽约举行了演唱会,我有那场海报,改天送您。”
“真的?”安老头整张脸鲜活起来,再也没有方才的偏执和怒色。
“必须啊,”唐梨神秘一笑,“我最近新得了一张FANTASY的黑胶!贼牛!我还没拆封,安叔叔,咱们一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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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庐得到消息赶来病房的时候,隔着玻璃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压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唐梨,神采飞扬、满脸都是暖人的笑,她和安叔叔一起闲谈着,像多年认识的老朋友……那些关于乐队的趣事,专辑的故事,海报的风格,成了最温馨的谈资和风景。
安叔叔衰朽的面孔上竟浮现着浓重的光泽。
赶来的白大仞也一脸懵逼,他转脸看看程庐,又看看病房里头,“这是……来拯救我们的小仙女吧。”
这几天安叔叔越发狂躁,见了他就打,打得他身上好多处乌青。他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安叔叔唯独认识程庐,死活不记得他。
两个男护工要不是看在超过好几倍的护工费上,肯定尥蹶子不干了。
唐梨刚转身,抬眼便看到了站在门外的程庐。
她可爱地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指放到唇边,朝他神秘兮兮地嘘了一声。
程庐抿了下唇,张嘴无声地说了声谢谢。
唐梨看懂了,眉眼瞬间弯起。
程庐拉住试图进去的白大仞,缓步走到旁边的座椅上,轻轻吁了口气,疲惫的揉了揉鼻梁。
“让安叔叔再开心一会吧。”
白大仞揉着肩膀,“行。咱们喘口气!”
陪夜的只能是程庐,白大仞只能在外围转悠,沟通医生护士,有时候去医院厨房做点安叔叔喜欢的饭菜。
说起来还是程庐最辛苦。方才两人去会议室和国外的专家开病情沟通会,这才请护工带安叔叔出去透透气,结果安叔叔又发病打人……
天花板上的灯亮堂地想要照透人心。程庐眨了眨眼,试图把自己裹进衣领里。
没多久,古漳推着重重的巨大行李箱走了过来。
病房门被打开,窗户被关紧,帘子被拉上……一台金光闪闪的复古唱片机被郑重地摆在正中间。
安老头拽着程庐,神采奕奕地说:“程庐,来,叔叔给你介绍下!这是唐梨!我大妹子……”
程庐:“…………”
唐梨笑个不停,朝程庐挤挤眼,一本正经地说:“程老师你是不是也该叫我小姨?”
程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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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老院很多人只在电视上见过唱片,纷纷凑过来看热闹。
唐梨把黑胶递给安老头,请他亲自拆封。
古漳心疼地倒吸一口气。这可是百万级别的黑胶,大家买回去都像供神一样供起来,压根不可能拆封听。这老头一拆,黑胶的估值就少了二十万啊!
唐梨淡定如常,像不知道似的,坚定地请安老头亲自把黑胶放到唱片机里。
程庐自然也明白这点,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唐梨……
唱针轻轻搁置在唱片上,粗粒般却又真实的声音袅袅飘了出来。
“I COULD BE FEARLEEE,THOUGH EVERYTHING LOOKS HOPLESS……”
充满年代感的声调一下子把人扯进上个世纪,迷茫的无助的年轻人在音乐中寻求力量,他们彻夜追捧,把喜欢的乐队奉为圭臬,虔诚地奉献自己的青春,把这段时光深入骨髓地刻录进记忆里……
安老头瘫坐在沙发里,满脸红光,这顶级的黑胶,顶级的唱片机,顶级的视听享受,让他好似再次充满了力量,一时间好多人和事在枯寂的脑海里再次泛活起来,那种空荡的,虚无的,无力的感觉好像全部消失了……
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流淌下来,沾上他干枯的嘴唇,久久不能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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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
唐梨坐在合欢树下,粉绒花朵在海风中颤颤巍巍。
程庐修长的身影遮住夕阳最后的光。
唐梨抬头,眸光落在他安静的脸庞上。
“干嘛?感动了?”
程庐抿了下唇,“你有点傻!”
唐梨似笑非笑,“我们FANTASY黑胶老炮之间的友谊超过年龄,跨过宇宙!大侄子,你不懂!”
程庐:“……”
“那张唱片,让给我,”程庐眯着眼睛道:“价格你随便提,我绝不还价!”
唐梨长长哦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程庐纹丝不动,直直看着她。
“黑胶无价,不卖!”
程庐也不意外,垂下眸光,“你提条件,无论是什么我都答应。”
“真的吗?”
程庐尽量无视她过于兴奋的目光,“真的。”
唐梨搓着手,“那,那我可就要十分放肆了!”
第013章
然而程庐等了两周也没等到唐梨所谓的放肆。
十五天内, 她像消失了般,从未出现在幼儿园方圆五公里范围内,也未在家长群里冒泡, 更没有给他发任何消息或打一通电话。
有些人把自己活成一阵风,出乎意料席卷来时,毫无商量余地缠绕着你, 倔强地非要在你的心里放烟花, 然后不吭不哼地离开, 就像来时一般无理。
初冬的幼儿园更喜欢不怎么造访的太阳。
天晴日,所有小朋友都被喊至操场晒太阳,像小鸡仔似的在墙根蹲成一排,左顾右盼, 你说我讲, 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唯有三班的程老师不见了身影。
之前他请假数日,引得谣言四起。
有人说他另攀高枝要辞职, 有人说他被富家女看上要结婚, 还有人说他生了很重的病, 不知道还能活几天……车园长的办公室快被家长们踩破,车小星也闹了好久, 好在没过几天, 程庐销假上班,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三班教室尽头是卫生间。
幼儿园的卫生间是mini版本, 马卡龙色瓷砖铺就, 温馨可爱, 干净如镜。为了帮助小朋友们区别性别意识, 男女卫生间分开设置。男厕所内小马桶一字排开, 小便池悬挂墙上, 全是适合小朋友的尺度。
小隔间内尽头有人吭吭哧哧,正在努力地拉粑粑。
程庐穿着绣着猫咪的围裙,斜靠着墙壁,长长的睫毛垂着,滑动着手机屏幕,轻轻吁了口气。
“程老师,你在叹气吗?”唐加加的声音从隔间传出来。
程庐把手机塞回围裙的口袋里,迟疑了片刻后淡然问道:“加加,上周末,你小姨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唐加加:“……程老师,我现在在拉粑粑啊。”
程庐不自在地别开脸,“哦。那上周末你小姨加班了吗?”
说起这个,唐加加十分委屈。最近两周,唐梨变得更忙了,连周末都没时间照顾他,把他送到了白叔叔家。
那个小银太粘人了,每时每刻跟在他屁股后面追着叫加加哥哥。一会不见他就哭哭啼啼,而且那么大了还会尿床……他惊慌失措地看着床上小银画的地图,心有余悸地翻看了下书,这才知道两三岁的小孩尿床也属正常,不然他更嫌弃小银笨。
他现在十分忧愁这个周末,万一唐梨再把他送到白叔叔家,他已经做好坐地上哭闹耍赖的准备。他宁肯背上熊孩子的名声,也不想再见小银这个粘人精。
程庐眯起眼睛,大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食指,他慢条斯理地说:“哦。你小姨上周末去见了你白叔叔?”
“白叔叔汉堡包做得好吃极了,”想起这个唐加加又犹豫了,“周六中午我们去公园吃了野餐。”
白叔叔别看长得不仔细,做事细心多了。野餐所需的垫子、水果沙拉、软硬合适营养丰富的汉堡包,甚至连遮阳伞都有准备。
唐加加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察觉程老师好长时间都没说话。
“程老师,我拉好了。”他从马桶上下来,裤腿挂在脚边,乖巧等擦。
饶是被擦好多次,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程庐走过来,娴熟地擦好,帮他穿好裤子后,让他去洗手。
唐加加严格遵循洗手七步骤,水有点凉,他仔仔细细搓着。洗完后他抱住程庐的脖子,一脸认真地说:“程老师,等我长大后,我每天也帮你擦屁股!”
程庐眨巴着眼睛,“……这倒不用。你是老师的小乖乖小可爱,这是老师该做的。”
唐加加的脸咻的一下红起来。
他有个小秘密。
这个世界上若是有什么能让他开心的,那必然是被喜欢的人亲切地称他“小乖乖”、“小可爱”!
这两个称呼,藏匿了十足的关心、十足的纵容、十足的宠溺。
是他想要的,在乎的。
还没等他感动半天,拉着他手的程庐突然说:“加加,你小姨这周末应该不用加班吧。”
唐加加的小脚丫徒然停住,仰起头,一脸无奈地说:“程老师,不然,你亲自给我小姨打个电话?”
程庐:“…………”
他歉然地找补,“我是怕你周末没人照顾……”
唐加加一点也不信,他敏锐地觉察出程老师今天不太对劲。程老师以前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提及小姨,今天谈话里的“小姨”含量过高。
“周末的时候,我小姨动不动就问,程老师上班开心吗?程老师今天唱歌了吗?程老师今天跳舞了吗?”唐加加伸出小手指一句一句地学,说到这里,他摇晃着小脑袋,“电话是个好东西,请善用!”
拐弯问他算怎么回事?!
他每天要思考好多事情,天上的,地下的,海里的,陆上的,哪有空管这些?!
程庐:“……加加,你批评地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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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时,程庐总算有时间歇口气。他让利老师回宿舍休息,不安分睡觉的小家伙们他来盯着就好。
厚厚的床帘把光彻底堵在外面。排列整齐的小床上窝着一个个可爱的小萝卜头。
手指摩挲着手机的边缘,抿了下唇,他最终还是拿了出来。
首先他把白大仞的朋友圈从“不看他”中调回来。这家伙家庭煮夫做得嗨起,每天能发几十条朋友圈,屁大点的事都能说半天。小作文啪啪地往外扔,看着心烦。所以他早早都屏蔽了。
此时此刻,他费力巴拉地往下翻,终于翻到上周六。
果然,初春的草坪上白大仞笑得跟个傻子似的,脖子被小银骑着,而唐梨一身宝蓝色大衣笑得十分灿烂,为初冬的萧瑟增添几分旖旎。
唐加加手里拿着硕大的汉堡包,明明开心地要命,却拼命压制着不停翘起的唇角。
照片格外灿烂,文字格外矫情。
“今天有照拂你的冬日暖阳吗?今天有安抚你的草坪野餐吗?今天有关照你的贴心朋友吗?今天有熨帖你的童言童趣吗?”
“不好意思。我得骄傲地说,我都有呀!”
“不好意思。我得从容地说,我爱他们!”
程庐啪的一声把手机反扣下,冷冷地摩挲着边缘,下一秒再次把白大仞朋友圈无情屏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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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圣诞前后是乐队最忙的时候。到处都是晚会邀约、节目合作,还要为开过年的春季音乐节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