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发布光荣榜时,他的名字永远在第一个。
谢西逾学习不怎么上心,是那类天生就聪明,就会学习的人。而顾溪则恰恰相反,她并不那么有天赋,但好在努力又上进,在普通班里名列前茅,有的时候能考上年级前十。
那会儿,京附初中部谁人不知谢西逾的大名。
初三时顾溪第一次在三楼看见他背着书包上学,她刚过完十五岁生日。
后来放学时她第一次偷偷去操场看谢西逾打篮球。
男生手里不停地转着一只篮球,跑起来蓬勃带带风,开场没多久就投了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带领队伍比分节节拉大,场上越来越多的人呼喊着谢西逾的名字。
他逆光站在球场上,身形优越,薄唇抿紧,引起看台上的观众呐喊连连,甚至有狂热的女生蜂拥上前送水。
可谢西逾却微微侧身,指节分明的手搭在栏杆上,懒散的半倚着,似乎对一切都不屑一顾。
一瓶水也没接。
他转头,腕骨微凸的手拎起放在长椅上的深蓝色塑料水杯。
拆开口袋里的一根红色的棒棒糖,丢在嘴里。
这样的人生来就高傲,本该是天之骄子,是她遥不可及的存在。
顾溪那时还听说,谢西逾的父亲谢逡是W省风投私企老总,母亲梁懿是钢琴家,爷爷奶奶已经去世,但是两个人都是部队大院的高官。
他从小就在大院里长大,是那块区域的孩子王,初中几个和他玩得好的都叫他“少爷”,因为他出生在底蕴深厚的家庭,整个人气质非凡,是触不可及的那类人。
但是在谢西逾即将升入高中的那个暑假,他的家境巨变。
他从京附初中部毕业后就离开了京城,去队里训练一段时间就因为伤病离开了射击场,接着被带到偏远小城。
顾溪回初中母校的时候,听班主任说过他的去向,似乎他被带到了某处偏远小城市,过着十分落魄的生活,他父亲谢逡入狱,母亲梁懿改嫁,前途一片昏暗。
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耀眼的少年,可她对他的喜欢,他从来都不知道,因为他和她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日记本上一笔一划写下的字,无端的出现在他眼前。
顾溪感叹这世上大概没有人像她一样,曾经遇见了惊艳的人就对他念念不忘,固执又敏感,也有点叛逆。
“2005年9月30日,多云
开学第一个月,我知道他姓谢,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谢西逾。他和我同年级不同班,他在三楼,我在五楼。五楼却也流传着他的传闻。那么耀眼的存在,世界好像都是他的。”
一年后,顾溪又添上几行字。公 举号:秘 桃 基 地
“那时我没想到,这竟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毕业后他就不见了。我最后一次遇见他,男生站在初中部一楼办公室外和校长合影,手捧着崭新的奖杯,胸前挂着全国青年运动会射击金奖,穿蓝白春季校服,比校长还要高一个头。男生昳丽的轮廓融进阳光里,耀眼到把光也捎来了。”
这大概是一个天之骄子跌入泥地的故事。
十五六岁的少女那会儿全是心事,这也许是父母冷战期顾溪唯一的一点儿甜蜜与慰藉。林薇经常嫌弃顾溪性格温吞,像顾赟的性格,遇见事情喜欢藏在心底,也很少将心里的想法写在脸上。
所以她只敢将少年写在日记本里,谁也不告诉。
谢西逾。
时隔三年,日记本上的名字又出现在她面前。
时隔三年,她遇见他了。
可是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
顾溪的姑姑家住在西一街186号最里面的位置。
低矮的居民楼只有四层,墙体剥落,小区没有物业管理,只有街道办事处每天派人打扫。
姑姑顾仪珍家在西一街开一家炸鸡店,夫妻二人合伙经营,小本生意,却很红火。
顾仪珍在电话那边说她看店没时间过来,派她的儿子祁荆去汤包馆找顾溪。
顾溪站在路口等了十分钟,终于看见了四处张望的祁荆。
祁荆比顾溪大五岁,人看着很瘦带着眼镜,有种不正经斯文的感觉。
顾溪听说她这位表哥学习却不怎么好,去年刚从广东一所三本会计学院毕业,今年考上了新荷当地的私企的会计岗。
顾仪珍拎着一件李宁运动外套过来,“溪溪,你这件外套上有烟味,我帮你给洗了。”
顾溪从书本里抬起头,接着又低下头,“好。”
顾溪回想了一下烟味的来源,有可能是街上。新荷的街道口有许多黑车和私人摩托,许多载客的大叔喜欢坐在摩托上抽烟。
顾仪珍拎着外套,边走边喃喃自语,“怎么回来身上全是烟味,阿荆也不快点把人带回来,外面多危险啊!”
姑父祁宝华在旁边插嘴,“能带回来就不错了,我们这么忙,哪有时间照顾一个高中生。”
“怎么没有。”顾仪珍拔高嗓门,“咱们隔壁那家肉包子铺,开到晚上十一点才关门,人家小夫妻俩家里有一对读初三的双胞胎呢,你又想给你偷懒找借口了?懒鬼!”
“今天下午不是我一直在看店吗?”
“我下午去进货了,让你看一会店又怎么了?啊?”
祁宝华并不喜欢顾溪。
但是顾仪珍对顾溪很好,初次见面的时候,祁宝华冷冷的站在厨房里,一句话没跟顾溪说。顾溪觉察到,他打心里认为顾溪是个拖油瓶,至少在他的心目中,他并不想要顾溪住进来。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大人们的婚姻总是依靠吵架维持,就像她的父母一样。
顾溪想到一句话,“婚姻是一座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再贴切不过。
她沉默的关上房门,嗅着空气里的炸鸡油烟味,她掐了掐指尖,轻叹了口气。
祁荆走过来敲敲门,“吃饭了吗?”
顾溪摇头,“没有。”
“他们吵他们的。”祁荆淡淡的说,“走,我带出去吃饭。”
祁荆带顾溪来的是西一街一家矮子米粉店。
他点了两碗矮子五谷鱼粉,去店台前结账。回来后,祁荆往蓝色塑料椅上一坐,长手长脚在狭小的劣质座位里显得有些束缚。
祁荆上没有什么表情,而是拿出兜里的手机,滑了几下,“你叫什么?”
“顾溪。”
“xī?”他顿了下,在琢磨是哪个字。
顾溪说,“溪水的溪。”
祁荆点了下头,说,“我叫祁荆。”
一般的人听见她的名字,下意识以为是“夕”或“曦”。
顾溪的“溪”取自她出生地京城三环南溪街的“溪”。
京城南溪街的四合院是一片很老旧的地方,据说今年年末最后一批居住在旧式四合院的居民即将搬走,办事处会将四合院作为景点保护起来。
直到林薇告诉顾溪“溪”的由来前,顾溪始终不满意自己的名字,太大众,也太普通。丢在茫茫人海中很容易被遗忘,泯然众人矣。
不提也罢。
她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
-
顾溪将铅笔放在一边,撑着下颌看天花板上吊着的台式小电视。手机嘀嘀响了几声,林薇隔了一天一夜,突然大发慈悲的给她打来电话。
顾溪暗道一声终于想起她了。
手机对面的声音很是嘈杂,一道尖利的女高音劈开云月而来,“顾溪,吃了没?”
顾溪:“……”
林薇是典型的北方姑娘,念“吃”这个字的时候有点儿大舌头,很是豪迈,也很能把人猛地吓一跳。
“在点餐。”
“吃的什么?”
顾溪淡声说,“吃的米粉。”
林薇顿了顿,才自顾自说,“哦,是在新荷吃的饭啊。”
两人彼此沉默片刻。
“我已经到了。”顾溪主动找着话题,“姑姑也见过了。”
“诶,小姑娘,你的本子掉了。”坐在前排的大叔回过头,捡起地上的本子。
刚才从将包拿起来时,包里的草稿本不小心掉进前后座的隔间里。
顾溪飞快地扫了眼,她脸一红,说了句“谢谢”。
祁荆将手机放在一边,抬起头看她了两眼,“没事吧?这年头扒手多,我们这边脏乱差惯了,随身的物品一定要保管好。”
顾溪无声地点头。
“怎么了?”林薇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林薇很忌讳掉东西什么的。一掉掉财运,二掉气运,三掉健康运。尽管顾溪不信这些邪门歪道,可是这会儿她也在心里默念,可千万不要再掉了。
“没事。”顾溪咽了咽喉咙,“草稿本掉了。”
林薇顿了下,没多问,“你长点心。别把身份证和钱包丢了,对了,赶紧看看身份证在不在手边!”
顾溪不得不停下来,摸了摸书包里的夹层,触到某种长方形的卡制品,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轻声道,“在的。”
林薇:“吓死我了你!辛亏掉的是书不是证件,你爸要把你交给你姑姑的时候我还不同意,甚至觉得你一个人住在京城也是可以的,现在看来,你爸的决定挺明智。”
林薇唠里唠叨,顾溪早习以为常。
这也是她不想和林薇报灾的原因,她稍微提一嘴不好的事,林薇就能发散到无数无数的事情上,谁都没有她的脑洞大。
一点儿芝麻大小的危机落在顾溪身上,在林薇眼里好比地球爆炸,宇宙灭亡。
林薇还在说,“到你姑姑家不要堆太多东西,跟杂物间似的。我到现在都记得你初二时,一只笔袋用了五六年还在用。”
“妈。”顾溪打断道,“我和表哥在吃饭呢,先挂了。”
老板娘呈上来两碗米粉。
磨砂玻璃门外边突然响起一阵骚动,人影攒动,口里说着“祁荆”的名字,偶尔冒出几声“狗贼”。
顾溪正了正神色,收回视线不再看去,目光投向手边的碗,低头夹了一筷子米粉,米粉泡在汤里有些脆,稍微用力就夹断了。
老板娘打开门,磨砂店门定了一瞬。
男生笑起来有点痞,两指夹着烟,脸上挂着无所谓的浮躁笑意,他低啧了声,一脚踹在泥地上,“祁荆,你他妈滚出来。”
一群人中有人光着膀子,有人头发染得五颜六色,人群中黄毛缓缓开口,丢了烟,“谢爷,明天回学校吗?”
谢西逾笑了声,浸烟的嗓子有点哑,“不回。”
“他妈收拾完这小子,我尿都快憋不住了。l
“憋你妈。”
“一个字就是干他!不给他点颜色瞧瞧,真以为老子他娘的都是病猫吧。”
谢西逾轻笑道,碾碎手里的烟,“操。”
风雨欲来山满楼。
黑压压的。
顾溪手边的米粉突然断了,她猛地抬起头来。看见那个男生的瞬间,顾溪心跳跳动,一下一下像是要刺穿耳膜。日记里那些字无端浮现眼前,她栽入了漩涡中。
好像。
好像啊。
她又遇见他了。
这一次,有点不一样。
第3章 无声
后来,顾溪才知道,祁荆和以谢西逾那群社会哥的矛盾,在去年夏天就产生了。
当时,祁荆在广东念大学,他放暑假回新荷,准备去相隔两站公交站的星摆渡网咖里上网。
网咖上网是按小时收费的,像星摆渡这种私人经营的网咖,本就没有大型正规的网咖服务周全。祁荆在网咖店里办了张卡,哪知道几个月没回来,网咖老板直接卷钱跑路了。
他卡里的余额全部被套了现,半分钱不剩,连人带店都不见了影儿。
祁荆的卡里充了三百块钱,还有五十块钱押金。这不算多大的数目,可是当时作为大学生的他每月省吃俭用省下来的。
而那会儿谢西逾刚成年,在星摆渡网咖打工,祁荆是那里的常客,寒暑假几乎都泡在网咖上网,有时候甚至能通宵。
两个年轻人偶尔还玩几把lol,玩得次数多了,渐渐熟悉起来。
祁荆一看见谢西逾,这三百块付之东流的火气就上来了,那天上午又喝了点儿酒,他当场和谢西逾打了一架。
少年人血气方刚,新仇旧账一起算,彼此都把对方往死里揍。
谢西逾个头高,肌肉紧实却并不过分贲张,他懒散的睨着黑眸,眉骨深邃,不笑的时候又冷又酷。
虽然年龄比他大,但祁荆还真打不过谢西逾。
祁荆唯一的优点就是嘴毒。
当天两人的脸上纷纷挂彩,被住在附近的居民报了警,双双被拎到派出所教育一通。
祁荆骂得狠,“谢西逾,你他妈就是个没爹养没娘爱的狼崽子,你能啊,以后不就是个落魄街头的混混。”
男生抬眼,眼底化不开的戾气,“再说。”
“说。”
他一脚将人踹翻在地上,踩住他的档,祁荆痛叫声如杀猪。
“继续啊。”
“怎么不继续了?”
谢西逾嗤笑了一声,“老子看你蹦哒得挺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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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溪低头嗦了口米粉,太淡了。她往米粉里加醋,一不小心手滞了下,到多了些,又有点酸。
门外的声音太吵,祁荆放下筷子,“我先出去看看,你在这吃着。”
“谢西逾!”祁荆踹开门,嘴里不停的嚷着,“你吊个屁啊,怎么想干架?你人多你有理是吧。”
顾溪:“……”
黄毛忍不住了,“你怎么跟谢爷说话呢,谢爷新荷九中一霸,没人敢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