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唐彬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眼睛逐渐眯了起来,躺在病床上喘气。生命体征仪发出并不平稳的“滴”声,很快,护士推着车进来了,消毒水味变得浓郁起来。
邵承一言不发地退出了病房。
他已有心理准备,但亲自听到邵唐彬的证实,他对邵志康的恨意也愈发确定了。
刚出去,邵承又听见了尹佳音的哭闹声。
她这回哭得比上次要惨烈许多,看来是真哭了。邵承分辨出声音的来源在走廊尽头,便快步走了过去。
尹佳音缩在一个墙角边,抱着腿哭得很可怜。旁边站着尹文哲,一副很想骂人的样子。
“怎么了?”邵承问。
“没有奶茶卖了,”尹文哲心很累地叹了口气,“这小姑娘就是毛病多,大晚上也不一定要喝奶茶的嘛。”
“呜呜呜呜呜呜……”小姑娘哭得更伤心了,“是你答应我的……”
尹文哲张了张嘴,也无从辩解,最后狠心把烂摊子丢给邵承收拾,“你来摆弄她吧!我是没耐心了。”
这话一出,尹佳音就哭着说要让邵承抱她。
邵承把她抱起来,有些无奈地问,“你能不能别一点小事就哭?这里是医院。”
尹佳音很委屈地用他的衣服擦眼泪,小声在他耳边说,“可是我很难过。”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一朵一碰就散的棉花,睫毛上还沾着眼泪,说“邵承哥,我很难过”,又问他,“真的很想喝奶茶怎么办”。
邵承怔了怔,只好带她绕遍全医院找到了一家开在门口的奶茶店。重新坐船回北城的一路上,尹佳音果然就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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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邵承带着邵白在尹家生活了许多年,直到开始掌管邵氏。
他十岁被赶出邵家,到二十一岁重新回来,期间花了十一年。在这十一年间尹佳音一直在他身边。
尹佳音身上似乎有种神奇的能力,邵承一碰到她就能暂时忘记所有的深仇大恨,心情没有那么沉重了。
也只有尹佳音还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能做一个普通人,不冷血、有温度,能够真心实意对一个人。
邵承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他从小就这样。他要强、高傲、追求完美,不能容忍他应有的东西被他人占去。因此二十一岁以前还没掌管邵家的时候,是他度过的一段最艰难的岁月,不甘与彷徨相互交织,那时他满心想的都是要报仇,不让三叔好过。
他也利用了尹文哲。
借助尹文哲的势力与财力,他得以重回邵家,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有时候邵承并不是看不清自己。
他也想做一个善良的人,虽然这往往意味着软弱,但如果在他二十一岁的时候没有对权力与财富这么急不可耐,也许早就能发现尹佳音的不对劲。
现在想什么都晚了。尹佳音是邵承看着长大的,邵承愿意把所有都给她。是尹佳音自己不要的。
第11章
想到这里,邵承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徐凡,才想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看见徐凡太气愤,当着她的面把酒杯摔碎了。
其实徐凡并没有做错什么,她仗着自己有一张和尹佳音相似的脸靠近邵承,希望和邵承利益互换,这本来就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利用已有的资源来达到目的,这种事情邵承不知干过多少次,早就数不清了。
邵承大可以选择婉拒,礼貌地请徐凡出去,没必要失态到摔碎酒杯来吓唬她,但邵承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怒气。他根本无法接受一个和尹佳音如此相像的女人,却露出和尹佳音截然不同的笑容,用这种暧昧、俗艳的口吻,张口就向邵承要钱。尹佳音不是这样的。
尹佳音就是很任性,喜欢胡闹,经常要求邵承为她做些什么才会高兴。她甚至不会对邵承有所隐瞒,总是实话实说,不想邵承走就怎么也不给他走。她不会像徐凡一样,为了钱来邵承这里欲擒故纵。如果是尹佳音缺钱,她会搂住邵承的手臂光明正大地说要刷他的卡,不用说几句就能让邵承缴械投降。
邵承揉揉眉心,感到愈发痛苦难安,没办法再继续忍受下去,就叫了声“周思源”。
周思源很快从门外走进来,问道:“邵承总?”
“把徐凡小姐请出去。”邵承说。
周思源没有太多犹豫,对徐凡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徐小姐,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徐凡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她勉为其难地笑笑,朝邵承看过来,忍不住又问,“邵承总,真的不考虑考虑了吗?”
她自以为很懂似地劝邵承道,“杨劲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你没必要做到这地步。”
邵承没有理会她。徐凡沉默了一会儿,跟着周思源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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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邵白进来了,身上带着酒味,可能刚才在门外焦灼等待,不小心喝了很多酒。
邵白比邵承小六岁,今年也二十六了。邵承还记得邵白小的时候总和尹佳音起矛盾,经常闹到一言不合就打起来,每次邵承光是劝架就得费很多心力。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邵白也变得懂事,唯一的缺点就是花边新闻太多,但在邵承看来这些都是小问题。
邵白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忐忑,他站在原地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试探性地说道:“哥,我刚刚看见徐凡出去了。”
邵承看了他一眼,嗯了声。
“你觉得……她怎么样?”邵白紧张地捏着衣角。
“不怎么样,”邵承面无表情地解锁平板,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你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也别再带她过来。”
“哥。”邵白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不需要。”邵承说完后没再搭理他。
邵白沉默地在他旁边站了很久,等邵承工作完准备离开房间时,他才跟在身后说道:“哥,今晚我回家住吧。”
邵承二十一岁开始掌管邵氏,截至今天已有十一年。他的财富与日俱增,名下有许多套房产。
以往邵白总嫌他住的地方太沉闷,不常回家,搬到其他住宅彻夜轰趴,邵承也随他去。
邵承回身看了看他,虽然有些意外,但同意了。
周思源开车把他们送回家,那是位于市郊的一栋别墅,安保设施完善,环境清幽,有一个很大的花园,不过没种植任何花卉。
邵白住在二楼,邵承的房间则在三楼,晚上他们各自回房,没有太多交流。
今天的工作做完了,邵承洗完澡之后换上睡衣,坐在床前看了一会儿新闻。
许是今晚徐凡带来的冲击太大,邵承并没有心思再关注今日时事,他脑海中浮现出徐凡的那张脸,很快又被尹佳音代替。
尹佳音小的时候还会叫他“邵承哥”,后来就不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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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承哥。”尹佳音站在花园里,正午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她拿着喷水壶正在给一株月季花浇水。
邵承合上书,走到玻璃门边,靠在门上问,“怎么了?”
尹佳音刚睡完午觉,没梳头,发尾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她快上初中,头发变得很长,像海藻一样散在身后。
邵承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说话,逐渐开始没耐心了,重新打开书翻起来。
尹佳音这才放下水壶,走到他旁边,扒着他的手臂踮起脚来看书上的内容。
“你在看什么?”尹佳音问。
书上写的都是些复杂的公式,她好像没看懂,又不死心地抢过来看书的封面,惊呼一声,“这是大学的教材!”
邵承未免觉得她大惊小怪,挑了挑眉问,“有什么问题么?”
“可是邵承哥你才高一!”尹佳音看起来非常吃惊,嘴唇微张,眼睛瞪得很大,“你都已经学到大学了?”
邵承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书能还我了?”
这时,尹文哲下班回来了。他换了鞋走到客厅问,“在玩什么呢?”
“没玩,”尹佳音愤愤不平地向她哥控诉,“邵承哥总是不陪我玩!”
尹文哲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邵承,慢悠悠道:“邵承很忙,你别总是去打扰他。”
“我哪里有打扰他。”尹佳音委屈地小声抱怨着,扭扭捏捏走过去把书还给邵承。她穿着短袖家居服,露出来的手臂细白,腕骨处有一颗小痣。
邵承垂眼拽住尹佳音的手,尹佳音停了一下,转回头说“干嘛”。
“好好走路。”邵承把她的手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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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期间,吃饭吃到一半,尹文哲突然宣布了一个沉重的消息。
“佳音的初中我已经确定了,”尹文哲有些严肃地说,“我打算让他去读你那所国际学校的初中部,邵承,没问题吗?”
邵承愣了一下,随后说“可以”。
尹佳音不会对这种问题感兴趣,加上今天厨师烧了她爱吃的菜,就更别指望她能认真听了。
尹文哲似是不满,叫了她一声“佳音”。她这才抬起头,懵懵地问:“嗯?”
“初中部比高中部管得严一些,是寄宿制,”尹文哲说,“从今年开始你得住宿了。”
尹佳音啊了一声,放下碗,说“我不要”。
“这可由不得你,”尹文哲说,“已经定好了,我到时候让司机每周五去接你。”
尹佳音摇摇头,重复了一遍不要,推开椅子站起来,执着地盯着尹文哲说,“我不要住宿。”
尹文哲可能是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愣了愣,问道:“住宿有什么不好?邵承的学校就在隔壁,你如果无聊了随时都可以去找他。”
尹佳音看了一眼邵承,表情有些为难,仿佛的确很想要邵承的陪伴,但又实在不想住宿。她坐下来,似乎在认真地考虑。几分钟后,她确定地说:“还是算了吧。”
“你给我换所学校吧,”她对尹文哲说,“不用住宿的那种。”
第12章
尹佳音饭吃了一半就回房间了,情绪有些低落。
下午晚一些的时候,邵承端着厨房新做的奶茶去敲她的房门。
门开了,尹佳音走出来,头发还是散着的,比中午还要乱。她低着头,瓮声瓮气地说“邵承哥”。
邵承皱了皱眉,问她:“心情不好?”
“不是。”尹佳音摇晃了一下脑袋,看起来非常没有精神。她扫了一眼邵承手里的奶茶,不太有兴致地移开目光。
“奶茶不喝?”邵承问。
“不想喝。”她从小到大没有哪次真能直接拒绝甜食。
邵承将信将疑地举着奶茶说:“不喝我喝了。”
“唉别!”尹佳音立马伸长手臂夺过奶茶,生怕他真的会喝似的立马喝了好几口,还甩给他一个埋怨的眼神。
邵承靠着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喝下大半,这才开口问道:“为什么不愿意住宿?”
他在尹家已住了六年,私底下和尹佳音相处的时间比尹文哲还要多得多,尹佳音做了什么,喜欢什么,是不是高兴,都能一眼看出来。
尹佳音面对邵承,少见地有些犹豫。在邵承的一再追问之下,她才惜字如金地回答:“害怕。”
“什么?”邵承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是害怕,”尹佳音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不看邵承的眼睛夸大其词,“晚上宿舍很黑。”
“那是因为熄灯了,”邵承有些无奈,“有舍友陪你。”
“可是我不想要舍友陪,”尹佳音可怜地喝完了那杯奶茶,抬头眼巴巴地看着邵承,“为什么你就不用住宿?”
“高中可以走读。”邵承看了眼墙面上的时钟,发现网课时间已到,便没把尹佳音这点小情绪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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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学校的初中部和高中部是紧挨着的,可以从大门进去。开学那天,邵承和尹佳音坐上尹文哲派的车去了学校。
尹佳音刚上车就被邵承用安全带绑在座位上,她实属多动症晚期,仍旧不死心地动来动去,一会儿扒着窗户说邻居的房子真好看,要让尹文哲把它买下来,一会儿骚扰司机陈叔,问他儿子多大了,长得好不好看。
“我儿子跟尹小姐差不多大,”陈叔笑笑,“长得很帅,都说像他妈。”
“哇,”尹佳音有些高兴,对陈叔说,“那下次带他来我们家,一起玩。”
“尹佳音。”邵承听不下去了,出言警告。
他严厉的语气没吓到尹佳音,倒把陈叔吓到了,登时止住了话头安静开车。
尹佳音瞪了邵承一眼,问,“干嘛”。
“陈叔在开车,你别影响他,”邵承说,“安静坐好。”
尹佳音噢了声,闷闷不乐地转头看向车外。
到了学校,邵承和尹佳音一起下车。他可以走读,身上只带了手机和钱包,倒是需要住宿的尹佳音带了一个粉色的行李箱。
邵承替她推着行李箱送到门口,不放心地又问,“不用我进去了吗?”
“不用!”尹佳音吃惊地看着他说,“女生宿舍你还进去?”
邵承看了一眼女生宿舍楼前来来往往的学生和家长,感觉现在进去的确不合时宜,叮嘱尹佳音几句就回课室了。
他每天都很忙,要提前学习大学的课程,掌握公司法,精通外语,同时做到这些即便对于他来说也不能有丝毫懈怠,因此或许尹佳音不高兴,他也没有在意,刻意忽略了。
到了周三,他接到尹文哲的电话,问尹佳音情况怎么样,他才想起来这几天尹佳音一直没过来找他。
“没事,你有空就帮我去看看,没空就算了,反正她待在学校也不会有事。”尹文哲也不在意,话音一转,开始跟邵承讨论更为严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