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骂你什么了?”教导主任心不在焉。
王可莉卡壳了,可能刚才是夸大其词,一时找不到圆谎的理由,也可能是忘记了。
“算了。”教导主任显然也不想管,虽然打架不对,但这件事情好歹没闹出太大的动静,因此教导主任只是教育了几句就放他们回去了。
王可莉自己跑着出去了。邵承留在办公室陪教导主任聊了会儿天,随后也拉起尹佳音的手把她拽出去。
他有些生气,拽她的力度没控制好,直到尹佳音在后面小声说“痛”,他才停下来,脸色沉沉地问她:“你现在才知道痛?打架的时候怎么就不怕疼了?”
他真的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这样和她说话,因为在他看来,尹佳音再不乖、再任性,不好好读书,只知道玩,都合情合理。她永远具备胡闹的资本,怎么宠爱都不为过。
可是看见尹佳音被抓伤的手臂,邵承少见地生气了,眉头紧皱,质问她,“为什么要跟舍友打架?她惹了你?”
尹佳音像被他吓住了,随后突然变得情绪激烈,浑身都在小幅度地颤抖,仿佛邵承做了一件十恶不赦的事,似乎非常委屈地说:“她说我……”
“说你什么了?”邵承问。
“说我是胆小鬼……”尹佳音的眼眶里溢满眼泪,她眨一眨眼睛,眼泪就滚下来,"我昨天晚上忘记留灯,半夜醒来被吓到了,把她们吵醒了,她们就开始骂我……"她哭得脸色涨红,抓着邵承的手说,“但我真的很害怕,邵承哥……”
邵承一怔,隐约觉出不对劲:“你怕什么?为什么需要留灯?”
“我怕黑……”尹佳音像是无法控制住自己似的,突然抱住了邵承,不过一会儿邵承的校服就被她的眼泪浸湿了。
“我一到晚上,就看不到了。”尹佳音非常难过地说。
第15章
邵承发短信让廖权帮忙请假,下午就带尹佳音直接去了医院。
来眼科诊室检查的病人大多患有长期眼疾,不能清楚视物,也有彻底失明的老年人拿拐杖缓慢前行。
到了医院,尹佳音反而镇静下来,全程安静地跟在邵承身边,被他带着去做各项检查。
邵承一直在生气,没给她什么好脸色。做完某个检查之后,尹佳音主动求和过来拉他的手,他都没理。
“干嘛这么小气。”尹佳音不满地小声嘀咕。
邵承装作没听见,先她一步走出检查室,背靠走廊墙壁,抱臂等待。
一分钟后,尹佳音也从检查室出来,走到他身边,打了个哈欠说:“好无聊啊。”
“活该。”邵承冷冷地回了一句。
尹佳音噎住了,似乎也被他冷淡的态度惹怒,别扭地偏开头,咬着腮帮子,气得面颊鼓起。
他们等了一整个下午,快到下班时间,检查结果才出来。护士报了一个诊室号码,让他们进去。
邵承给尹佳音挂的是专家号,诊室里是个四五十岁左右、头发稀少的男医生看诊。
尹佳音在邵承的示意下,走到桌前坐下,说,“医生好。”
男医生没有笑容,反而神情有些严峻。他拿着检查报告单,随口问:“你这症状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尹佳音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抿着嘴一声不吭,可能是面对医生感到害羞,也感到害怕。
“最近出现的,”邵承走到桌前,替她回答了,“我妹妹说她一到晚上就看不清东西,也很怕黑,走路会碰到。”
医生皱眉,脱口而出:“不可能。”
邵承愣了愣,问,“为什么这么说?”
“她这是先天性夜盲症,雀蒙眼,”医生说到这里顿了顿,翻看尹佳音的病历本,“一般来说男患者比较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女娃娃得这个病。”
“先天?”邵承问,“怎么之前没听她说?”
“那要问她自己了,”医生深深看了一眼尹佳音,安慰道,“不过还好,不会有退行性发展,只是以后晚上要注意安全,这样的患者都很怕黑。”
邵承明白了医生的意思,只不过不敢置信,又确认了一遍:“你的意思是……她这么久一到晚上就看不清了吗?”
“几乎是失明状态。”医生给了一个保守的答案,开完药,让他们去交款。
邵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诊室的,他大脑乱成一团浆糊,猛地明白过来这一年多来尹佳音为什么会这么不对劲,为什么偶尔会不开心,为什么要偷偷一个人躲起来哭。
可能她真的感到很害怕。
先天性夜盲症,说明她从小就有了,但就连自家亲哥尹文哲她都没说。
邵承想尹佳音是不是只把他当一个外人,恨不得天底下所有芝麻大点的好事都要让他知道,却不敢和他分享害怕与担忧。
他快步往前走,一直走到这层楼的尽头,转身才发现尹佳音已经从后面跑着追了上来。
她看起来忐忑不安,眼神躲闪,用近乎祈求的语气说:“邵承哥,你能不能别走这么快?”
“多久了?”邵承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低头看着她问,“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晚上看不见?”
尹佳音眨眨眼睛,随后像是不想面对一样,说“你不要提这个了”,又说“我想去买奶茶”。
“尹佳音,”邵承的声音陡然严厉,“回答问题。”
尹佳音被他吓到了,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告诉邵承,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们?”邵承沉声问,“尹哥也不知道吧?长了嘴自己不会说?非要跑去住宿?”
他在责问尹佳音的时候同时也感到后悔——如果那时多问她一下就好了,如果知道她晚上看不见会很害怕,就不让她住宿,每天下午都亲自接送她,晚上提醒她留灯,也许这样她就不会半夜醒来被吓到,不会被舍友抓伤手臂,不会逛商场的时候也要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
明明尹佳音还这么小,理应受到他的保护才对。
尹佳音缩了缩脑袋,虽然看起来有些害怕,还是十分依赖地握住邵承的手,说“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下次不会了。”她紧紧贴着邵承的手臂,头发在他的袖子上反复摩擦。过了一会儿,见邵承还是不理,她便抬起头来仰头看着邵承,和他撒娇,“好不好嘛,原谅我,邵承。”
尹佳音第一次没叫他邵承哥,而只是大胆地直呼其名,自那以后便彻底改口,再也不叫哥了。
那天邵承得知此事,给尹佳音摆了一晚上的冷脸。直到晚上尹文哲回来,邵承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尹文哲也是大吃一惊。
“……先天性?”尹文哲眼睛红了,蹲下来看着尹佳音,动了动嘴唇,艰难地出声:“宝贝,你晚上一直看不见,怎么不告诉哥哥啊。”
尹佳音穿着睡衣乖乖地坐在客厅里,手里捧着一杯热奶茶喝,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闻言看了一眼尹文哲,腾出一只手拍拍他的头,“哥哥你好好工作吧,赚钱养我。”
尹文哲不说话了,一言不发地背过身去擦眼泪。
邵承没让尹佳音喝完奶茶,就赶她去睡觉,跟在她身后去了房间里,等她洗漱完,看着她上床,盖好被子。
尹佳音小的时候还会在睡前哭闹,长大以后就不会了。她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地侧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
“以后睡前记得留灯,”邵承站在门边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害怕就发短信叫我,我一直都在。”
尹佳音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嗯了一声。
邵承又在尹佳音房间待了很久,直到她睡着,才关上门离开。
回房的一路上,那盏上周就坏掉的廊灯明明灭灭,像游动的波纹在眼前拂动。
邵承想,他认识尹佳音这么久,也许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出身在他们这种家庭里,家族内部尔虞我诈,父母早亡,又怎么可能保持完整的天真。
他不知道这么多年以来,那些忘记留灯的晚上,尹佳音到底是怎么度过的。
在彻底不见光、没有希望的黑夜里,她是不是一个人胆小地缩在被子里独自忍耐,她心里在想谁,有没有哭,是否因此而痛苦。
痛苦这个词本来和尹佳音是绝缘的,到头来却因为一些命定的因素逐渐具象化,变得清晰。即便邵承有心想改变,也无能为力。
后来,每次尹佳音睡前,邵承都会记得给她留一盏灯。在那些情动、缠绵过后的温存时刻,邵承在一片昏暗中紧紧拥着她,等待她呼吸平稳,安然睡去。
因为尹佳音的秘密让邵承就此明白,他根本没办法彻底了解她,有些事情,如果尹佳音真的想隐瞒,他就永远也别想知道。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加小心地将尹佳音看紧,不让她受到伤害,也不让她逃走。
但尹佳音还是逃走了。
——
高考结束后,邵承顺利考上本地的重点大学,随后开始收买邵氏集团的人,打入邵家内部,窃取消息,按照计划一点一点地搜集邵志康谋害他父母的证据。
二十岁,他读大二,官司打赢了,邵志康被判入狱。二十一岁,他出任邵氏集团董事会主席,成为邵家说一不二的人。
他是在二十二岁那年和尹佳音恋爱的。八个月后,他在出差期间收到了尹佳音的死讯。
一直到他三十二岁,依然孤身一人。
有一年邵承曾接受过某个采访,记者为了制造噱头故意问他,有没有遇见过让他印象深刻的女人。
当时邵承一愣,难得没有因为记者逾矩的行为而感到不悦。但还是拒绝回答问题。
对于他来说,和尹佳音有关的回忆是一件私密的事,他不舍得跟任何人分享。
他问自己,为什么忘不掉尹佳音,每天都在想念她,无法接受她离开,并因此痛苦多年、辗转难眠。
时隔多年再度回想以前的事情,邵承仍旧无法找到答案。
第16章
敲门声突然响起来,邵承才从这场漫长的回忆中清醒——三十二岁的他正身处位于市郊的度假别墅内,尹佳音也早已离开。
空旷的卧室被月光笼罩,墙面泛起一层冰冷的质感。电视上,财经新闻已经放完,时钟指向零点。
邵承静了片刻,直到敲门声重新响起,他才微微坐直身子,问道:“谁?”
“哥,你还没睡?”是邵白在门外。
邵承去开了门,让邵白进来,随后自己去倒了杯水喝,边喝边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邵白同样也身着睡袍,脸上有睡觉时留下的印子。他手里攥着手机,似乎是被短信吵醒,立马起床过来找他。
“我刚醒,”邵白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徐凡给我发了短信,问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邵承皱了皱眉,放下水杯,说:“不见。”
“哥,到底出了什么事?”邵白问。
邵承没有回答,反问道:“你今天带她来见我之前,有没有调查过她的身份?”
“查过的,”邵白立马说,“我看过她的履历和身份证,不是北城的人,王非凡说她以前在酒吧卖唱,学历不高,家里好像也很穷。”
邵承点点头,坐下来给周思源发了条短信,让他这几天再去仔细查一下徐凡的来历。发完短信,他坐下来,又让邵白坐。
邵白犹豫了一下,问道:“我看徐凡对你很执着,她今天跟你说了什么?”
邵承简短地说:“她是杨劲花钱找过来的。”
“原来是这样。”邵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想必自然也知道邵承准备起诉杨爱萍的事情,不免惋惜道,“也是想钱想疯了。”
邵承淡淡嗯了一声。
邵白突然变得急切起来,语速加快,像在解释:“本来如果换一个人,我肯定不会带过来见你,只是那张脸实在是……”
邵承平静地看了看他:“什么?”
邵白低下头来喃喃自语:“……太像佳音姐了。”
“她不像,”邵承斩钉截铁道,“尹佳音根本不会做这种事。”
说到这里他感到非常疲惫,抬手揉了揉眉心。
邵白担忧不已地看着他:“哥,你怎么了?”
邵承摆摆手,说“没事”。
“其实我也觉得你没必要把杨劲他们家逼到这种地步,”过了一会儿,邵白又叹气,“杨劲连工作都丢了。”
邵承想都没想,就说“不行”。
“你还觉得当初是杨劲带佳音姐走的吗?”邵白看着他,踌躇不安、欲言又止,似乎觉得他事到如今还看不清现实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邵白的眼神甚至称得上心痛了,他说:“哥你都已经查了多少遍了?杨劲也没见过佳音姐,当初也不是他的责任。”
“那是谁的责任?”邵承逼问。
“……我也不知道。”邵白苦恼地摇摇头,轻声说。
邵承看了他一会儿,才道:“回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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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最近日程排得很满,工作太忙,第二天早上起来,邵承便感到头痛不已,浑身发冷,非常不舒服。
他鲜少生病,以为只是小感冒,没当回事,换好西装下楼吃早餐。
邵白难得起了个大早,已在餐桌前坐着了,一看见他愣了愣,脱口而出道:“哥,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没什么。”邵承摇头,让他吃自己的。
吃到一半,周思源到了,一下车就拿着平板行色匆匆走进门,说“邵承总,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