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怔了下,望着她,“你想说他们有一套良性的研发环境。”
关于这一点,林青很多年前就注意到,在欧美日等半导体发达国家,早已形成一套Z-F政策支持引-导,资本全流程参与,企业和机构学者深度合作的良性互动体制。可是……
“你觉得那是人家基础好,和国内不一样,是吗?”周奚一语道出她的想法。
林青没有出言反驳,但想法也明白写在脸上——中国的半导体为什么会断代整整十几年?不就是所有人都认为“造不如买”,国外的产品又便宜又好用,与其花时间成本去再研发,不如买现成的。
国家之所以花大力气去搞强基工程,就是想解决资本等不起、企业熬不起的矛盾,用ZF的力量去做资本和企业不愿做、不肯做,但又不得不做的事。
周奚摇了下头,说:“IG(日本)上个月放发布的一项全新的微晶技术,如果我没记错,为了实现这项技术突破,IG整整用了5年,投入了十几亿美元。”
“除了IG,FF,VN,这些全球顶级的半导体企业,每一项新技术的研发周期都超过3年,投入都是数十亿美元、甚至上百亿美元。”周奚顿了下,看向林青,“你有想过,这些企业背后的资本,为什么等得起、耗得起吗?”
不等林青答,周奚直接给出了答案,“正是你们成天挂在嘴边的资本逐利。”
资本当然逐利,但是利益有大有小,有长有短。
林青为代表的人认定资本不肯做、不愿做,是因为他们瞧不起资本,认为资本必然是短视的、急功近利的。
然而,纵观当今科技领域的顶级企业,都能亏见许多一路陪伴扶持企业成长的资本力量。
卓越的资本从不短视,当他们预判出现在浇水灌溉的这棵树终有一天会结出丰盛的果实,哪怕培育的过程漫长而艰难,哪怕暂时看不到花朵,他们也会耐心等待,而不是把这棵树砍掉当柴火。
“所以,决定我未来卖不卖成峰靠的不是协议,而是成峰会带给我什么样的价值。”
“的确,以你的地位和威望,逼成峰拒绝鸿升,拒绝所有资本很简单。我相信,你也有能力让成峰可以不靠资本,心无旁骛地搞研究和发展,可是……”周奚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看着她,“在国内,有多少个你?又有多少企业能像成峰那样幸运的遇见你?”
林青的胸口再次一震,她听懂了周奚的话——个体的力量对于行业发展而言,如沧海一粟。
她可以倾尽全力扶持出成峰,然而国内半导体企业不应该只有成峰,整个行业的发展也不能靠她或者研究所一家一家去扶持。
周奚是想告诉她,与其让鸿升做出不切实际的承诺,不如尽全力帮助成峰加快技术升级,打破技术壁垒,让更多投资人看到赚大钱的希望。
倘若成峰成功,鸿升诚然能获利,但也能增强市场的投资信心,让更多资本关注半导体行业,把目光投向那些成长中的半导体企业,给予资金支持,解决它们的温饱,让它们再也不用为了活下去无奈选择做欧美寡头低附加值产品的代工厂,从而腾出精力从事研发,推动整个行业蓬勃发展。
林青静静地看着周奚,油然生出一丝惭愧,她活了大半辈子,自认活得通透,现在看来却不及周奚三分。
她说得对,自己和那些把资本和市场当洪水猛兽的人才是短视又傲慢。
“谢谢你,周奚。”林青深切地看着她,“你又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
周奚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她是否改变主意,而是站起来,说:“我下午还要赶飞机,先这样,如果后期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让成峰联系我们。”
“好。”林青说。
周奚言尽于此,不再赘言,拿起包走出办公室,却在手握住门把时扭过头来……
屋内,林青坐在椅子上,望着阖上的大门,耳边久久回荡着她最后那句话——“你这辈子,舍弃所有,如果只能培育出一家像样的半导体企业,不会觉得太亏了吗?”
林青手抵着又开始发疼的腹部,一点点弯起嘴角,学金融搞投资的脑子就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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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奚和宁延在家吃了中饭才出发去机场。
路上,接到章牧之的电话,“天圣果然不肯转让,莫董气得不行,电话里把滕向阳骂了半天。”
“不过,我也和莫董说了,怕是用不了多久,腾向阳就会反过来求着万宏买走那些券。”章牧之故作神秘地压了点嗓子,说:“周总,KR是不是也在动天圣?早上我听一位做拆借的好友说,天圣的资金链好像出了大问题,现在腾向阳正到处找人拆钱。”
周奚握着电话,瞥了一眼身旁低头敲手机的宁延,对章牧之说:“好戏开锣,搬好小板凳,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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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飞前,宁延一直在和吴应通电话,全程没有避开周奚,于是等他讲完,周奚也把这场戏的剧本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你切断了天圣的拆借资金链?”周奚问。
“不止。”宁延替她展开毛毯,不疾不徐地说,“还有贷款链。”
业内人都清楚,这些年天圣疯狂并购了9家金融机构,目的就是通过这些机构吸收各类资金,再把这些钱用于扩充母公司长山集团的事业版图。其主要模式有两种:一是长山从这些机构拿到超长期、超低息的贷款;第二,则是这些机构反过来购买长山发行的企业债,从而把在社会和公众那里吸收来的资金大量流入长山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