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栗分别从他眼中看到一抹惊喜和喜悦,她还想再劝说,就看到他把那根小绳子攥紧手心,接着拿出一个橘子,别扭道:“吃吗?”
小时栗一把夺过:“……不吃啊,酸死了!”
三天后,十三又递过来一个橘子,同时递过来的,还有一根编好的彩色绳子。
“我跟着我们楼下阿姨学的,”十三脸有些红,还是抬起头,模样傲娇,“你如果不要的话,我就送给阿姨了。”
小时栗憋着笑,把手腕伸过去让他戴上。
大概是第一次跟时栗有肢体接触,她也是第一次看见十三的耳朵瞬间涨红,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他那时个子比时栗高,垂头给她戴手绳时,生怕把她弄疼,动作笨拙。
绳扣怎么都拉不紧。
反反复复好几次,终于成功。
小时栗看他满额头的汗,拿出纸巾给他擦。
然后她发现,十三脸上的红色一直没褪下去。
……
现在想来,十三应该是害羞,但小孩子不会表达情绪,也不知道这种名为害羞的小心思,会慢慢随着时间变了质。
时栗把手放在心口,手绳蹭在手腕内侧,痒痒的。
——顾洵不会是他。
老人家常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十岁的十三很乖巧,就算长大,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但如果顾洵不是他,她再也没有说服自己的理由,去教顾思迪钢琴课。
即使时栗真的很喜欢这个爱学爱笑的小姑娘。
按照计划,时栗会先去琴房试和弦,再去和司机约好的地点见面。
琴房里,时栗试弹几遍,在谱子上修修改改,终于得到一份非常满意的乐谱。她刚把谱子装进包里,转头看见门边倚着一个人。
看见时栗终于注意到他,江柏中笑笑,迎上去:“好巧啊,时栗。”
时栗点头:“江学长好。”
江柏中抬手按着肩膀,似是在缓解在门边靠出的僵硬。看样子,他来了有一会儿,却一点声音没发出,静静看着时栗弹琴。
时栗不知道该和江柏中说些什么,准备随便找个理由,先跑再说。
江柏中看出时栗的不自然,他主动找话题:“我路过,帮社团办点事。”
时栗嗯了一声。
“你刚刚弹的,是什么曲子?”江柏中笑起来,“很好听。”
时栗:“谢谢,不过我不太清楚名字,是学生发给我的。”
聊天到这里,就算是聊死了。
“学长你忙,我约了室友一起吃午饭,”时栗准备出去就给闻雯发消息,“我先走了。”
和江柏中擦肩而过时,时栗听到他说:“你说的学生,是顾洵的妹妹。”
时栗停下脚步,转头平静地看他。
这不是个问句,是肯定的陈述。但时栗相信,这件事绝不是室友说给他听的。
“栗子,离顾洵远一点。”江柏中收回笑,担忧地看着她,“不要被他骗了。”
时栗抓着单肩包的手收紧:“谢谢提醒,不过我跟他没什么关系。”
“没关系?”江柏中皱着眉,一副为她考虑的模样,“他把你抱回来的,还说没关系?”
时栗大脑瞬间宕机,一片空白。
江柏中和时栗隔着几步距离对视:“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可从来没对一个异性这么上心过。”
想起室友复述给自己那晚的场景,时栗下意识维护他:“小顾总……人很好。”
“知道为什么他这么厉害,所有人都只能喊他 ‘小顾总’吗?”
江柏中往前走,在看到时栗往后退时,立刻停住脚步,“顾氏虽然在他的决策下变强,但他永远不是实际的掌权者。”
时栗皱眉:“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时栗,他早晚会失去这些东西。他于顾家而言,永远是外人。”
江柏中深吸一口气,“我爸曾经和顾洵正面打过交道。那是顾洵第一次上谈判桌,虽然很紧张,但说话条理清晰,几句话就让供应商纷纷倒戈,但很可惜,最后还是我们家赢了。”
“因为我爸开出了更高的报价,而顾洵不能,他没有话语权。”
“时栗,我知道你不屑去做这些事情,但请你知道,不管是论权还是论财,我都不输顾洵,你实在没必要——”
“江柏中!”
时栗冷下脸,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憋了好半天都不知道该说句怎样的狠话,只说了句,“你把我当什么人?!”
时栗大步走到门口,下压把手,冷风吹到脸上,她回头看他:“还有,顾洵是什么样的人,不需要别人来评价。”
门开了又关,琴房只剩江柏中一个人。
他笑容还僵在脸上,拉出琴凳,颓废坐下。
-
时栗当然知道江柏中是好心。
但她这还是第一次了解到江柏中的家世,能和顾家上一个谈判桌,一定也很厉害。
江柏中和闻雯说了同样的话。这么看来,顾洵的确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就像她说的,想知道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不需要从别人嘴里得知。
人都有心,自己会看。
至少到现在,顾洵没有伤害过她。
和顾思迪的钢琴课合约只有三个月,三个月一到,她就会借故离职。到时候,不会再有和顾洵相处的机会。
转眼就到了下午,时栗带上从干洗店刚取的干净衣服,匆匆赶到约定地点。
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但车子已经停在路边。时栗见状,加快速度小跑过去。
司机见到有人靠近,立刻下车为她打开车门。
“谢——”
后面的谢字,在看见车里坐着的人时,戛然而止。
时栗站在车边,一时不知该上还是不该上。
司机疑惑:“时小姐,怎么了?”
时栗:“没、没事。”
里面的人撩起眼:“我顺路。”
时栗:“?”
又顺路?
顾洵看了眼她冻红的指尖:“先进来吧,风有点凉。”
时栗也终于反应过来,车里的暖气要被她撑开的车门放得一干二净,迅速坐进后排。
半边身子紧紧贴着车门,离顾洵远远的。
车内开足暖气,时栗冻到僵硬的手指慢慢热起来,她把装衣服的袋子放在顾洵边上:“谢谢小顾总,您的外套。”
顾洵正在盯手机,闻言只是瞥了眼,淡淡道:“嗯,放这儿吧。”
时栗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小顾总”、“他于顾家而言,永远是外人”……时栗终于回想起江柏中零散的一些话。
顾洵是顾思迪的亲哥哥,如果传统家庭重视男性,那顾洵一定是最得宠的孩子。
但没有,连管家对他的态度不如对顾思迪那样恭敬。
时栗悄悄去看顾洵,他正在看手机,低头的神态和十三简直一模一样。
时栗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他不会是十三,十三才不会不认识她。
时栗反复多次的偷看,又一次被顾洵抓到。在她收回视线的最后一秒,顾洵抬眼,直直回看。
“时老师,你是有思迪的事要和我说吗?”
时栗愣了下:“嗯……?”
顾洵把手机锁上屏,放在口袋里,慢慢地说:“我知道,小时老师最近忙着谈恋爱,可能无暇照顾思迪,没关系,思迪一向独立,她会好好练琴的。”
时栗微微睁大眼睛:“谈恋爱?”
顾洵似乎笑了下:“没有么?”
“没有,”时栗脸颊有些热,忍不住抬手摸了摸。
顾洵把头转向窗外:“嗯,别耽误教学进度就好。”
后排的两个人,各自把头转向外侧的窗户,却都没把风景看进去。
只要时栗再一次偷看顾洵,就会发现,顾洵此刻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笑容。
车子在路面缓缓行驶,寂静的车内,顾洵的电话突然响起,闭眼小憩的时栗皱皱眉,铃声很快被掐断,取而代之的,是顾洵压着的声音。
“你回来了?”
是她从未听过的轻松和惊喜。
而后,她听见顾洵笑笑:“行,地点你订。”
时栗心口有些不舒服,身子往门边挪了挪。
电话挂断,顾洵对副驾驶的秘书说:“周六的行程全部推掉。”
秘书看了看日程安排,欲言又止:“周六您答应了思迪小姐去海洋馆。”
顾洵一默,将视线转向刚醒的时栗:“小时老师周六有事吗?”
时栗摇头。
“能麻烦你陪思迪去海洋馆吗?”顾洵又恢复那副清冷的样子,“一切费用由我报销。”
见时栗犹豫,顾洵又说,“我实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脱不开身。这次的海洋馆,是思迪盼望很久的活动。”
时栗怔怔点头:“好。”
顾洵笑着说谢谢。
他笑的好真心。
大概,不是因为她。
第7章 Chapter 07
这个瞬间,时栗觉得自己很可笑。
潜意识里,她已经认定面前的人和十三有些关系,把他代入了十三,才会在听到他可能有关系亲密的异性时,心头涌出一种陌生的酸涩感。
时栗有些害怕。
不管是江柏中,还是闻雯,了解过顾洵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说——远离顾洵。
时栗安静靠着椅背休息,开始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现在也说不清,对十三究竟是什么态度。开始时,只是想知道他过的怎样,而现在看来,她对十三的情感,已经远远超出正常朋友该有的范畴。
恰好此时,一个神似十三的人出现。
时栗肯定,她对顾洵的感情都是来源于十三,而顾洵本人,这样叱咤风云的商业大佬,不是时栗喜欢的类型。
会向往,会感叹这人厉害,却不会心动。
接完电话的顾洵,嘴角一直保持着浅浅勾起的弧度。时栗看了一眼又迅速转开,不等他说话,先行下车。
而车上的顾洵,拿出手机,慢悠悠给对面回了消息:[你错了,是她没有放弃我。]
[宋侯]:[嗯嗯嗯行了别秀了,爷耳朵都起茧子了。]
[顾洵]:[不许说出去。]
[宋侯]:[……你看我像傻子么?]
[顾洵]:[你也并不聪明。]
[宋侯]:[/再见。]
顾洵看了眼腿边放着的袋子,里面是折的周整的西装外套,司机问道:“您现在想去公司吗?”
“不了,”顾洵提起手提袋,拉开车门,重新换上副冷冷的神色,“改成线上会议了。”
付秘书缓缓抬眼看向他,并未拆穿。
司机应好,等待顾洵下车后,将车子开向车库。
付秘书见状立刻开口:“我已经通知全体,待会儿线上。”
顾洵忍住把袋子抱在怀里的欣喜,拎起来在空中荡了荡:“嗯。”
顾家宅子有一间属于顾洵,但东西少,显得房间空荡。他大部分的行李,都在自己的小公寓里,很少有机会能回来住。
此时,他反锁房门,仰躺在床上,把那件外套展开,直直对着脸盖下去。
时栗不知道该怎么清理这件昂贵的西装,只能把它送到一家高级干洗店,拜托店员帮忙处理。
拿回来的衣服,也是店员叠的。
可偏偏顾洵就闻到她的味道,又轻又淡,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
顾洵侧身,把那件外套抱揉进怀里,露出满足的笑。
隐秘心事终于能在无人可见角落,窥得天光。
尤其是,耳边还有她的琴声。
这是他在梦里都不敢想的事情。
沉迷的琴声的不止顾洵,还有守在边上的顾思迪。
房间里暖气充足,她穿着一身白裙坐在时栗旁边。为了不打扰小时老师弹琴的情绪,一个音都不敢发出,只是憧憬地看着她。
她以后,也想做小时老师这样的人。
最后一个音结束,时栗双手放在双腿上,笑着摸摸顾思迪的头:“是你想要的感觉吗?”
顾思迪狠狠点头,夸赞小时老师太厉害啦。
时栗笑:“真这么喜欢,也许以后可以专攻音乐?”
“我也很想啊,但……但是老师,我爸爸妈妈不会允许的。”
顾思迪失望地垂下眼,“他们让我学钢琴,只是为了让我有朝一日,能在众人面前出风头,给他们争面子。就像我哥一样,做着让他们高兴的事,但哥哥并不开心。”
敏锐地捕捉到几个词语,时栗按捺住心里一个个问题,状似无意地开口:“你哥已经是行业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还会不开心吗?”
“嗯嗯,哥哥不喜欢的。他和我说过——”
顾思迪小声道,“他说,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开一家孤儿院,让所有无家可归的孩子都有家。”
孤儿院——!
时栗定定盯着顾思迪,听她继续说:“听起来很好对吧?我哥哥就是个很善良的人。但是他后面又说,算了。”
时栗忍不住接话,声音有些抖:“为什么 ‘算了’?”
“我当时也是这么问的,”顾思迪觉得自己和时栗好有默契,她笑起来,梨涡漂亮,“哥哥说,因为很多孩子被领养之后,过的并不开心,他希望他们可以永远快乐。”
时栗怔怔看着顾思迪,半晌没回过神。
-他想开孤儿院。
-他想让无家可归的孩子都有家。
-他觉得被领养的孩子过的不开心。
顾思迪喊了她好几声,声音大了些,有些担心:“小时老师?!老师,你怎么了!”
时栗垂下眼,看着手腕上的编织绳,单手握上手腕,攥得发疼:“没事,只是想起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顾思迪嗯了个长音,有着小孩子的稚嫩:“都过去啦,请你吃糖!我偷偷藏了好多巧克力呢!”
时栗笑笑,把位置让给顾思迪,开始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