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颜江吓傻了,转身就跑,跑到村口,正好碰上了送菜过来的大伯。
鹿豆糕脸白的像纸,已经站不住了,扶着床沿,晏温脸上的暗纹还没有退掉,她头很晕,但她依旧在坚持。
颜禾扶着鹿豆糕躺在晏温旁边,颜禾不停喊着晏温的名字,晏温依旧不肯停下,颜禾又想了想,开始喊鹿豆糕的名字,晏温终于停下了,但是不肯松手。
半夜,晏温醒了,看着身旁的鹿豆糕和颜江,还以为是一场梦,不敢眨眼,怕自己会醒来。
颜禾开门进来,“您醒了?”
晏温这才惊觉,这一切都不是梦,“她怎么在这?”
颜禾愣了一下,“我不知道,看您受了伤,她把自己的血喂给了您。”
晏温抿了抿嘴唇,定定地看着她,暖暖这个小傻子,晏濉会来救他的,不过是他多受点苦。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脸,却感觉她气息微弱,红了眼眶。“送我们去山门。”
颜禾推着轮椅把他们送到了山门,晏温艰难地抱着鹿豆糕,走到了寒泉,把她放在寒泉边上,自己走了进去,他浑身染上了一层冰霜,仿佛被看不见的野兽撕咬着,四肢百骸都承受着巨大的痛楚,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裸露的苍白肌肤上渗出一道道醒目的血痕,晏温咬着牙尽量让四肢展开,过了很久,他的身上不再渗出血液。
晏温走到岸边,握住鹿豆糕的手,将自己的力量传给她。他的身上又开始源源不断的渗出黑色的液体。鹿豆糕的伤口开始愈合。
阳光照耀在鹿豆糕的脸上,她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突然想起来晏温,连忙跑出去,看见晏温和小颜江坐在屋外折纸玩,晏温的脸恢复了正常才放了心。
鹿豆糕动了动脚踝,骨折的地方竟然不疼了。抬手手腕,伤口也不见了。
就像是一场梦。
“你醒了。”晏温看着她站在门口,大大的眼睛充满了迷茫,看着手腕发呆。
“你昨天怎么了?”
“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同时问出了问题。
“昨天受了点伤。”
“晏濉带我来的。”
两个又同时回了问题,两个人忍不住笑了起来,颜江左看看晏温右看看鹿豆糕拍起了手。
晏温听到鹿豆糕说了车祸的事,今晚就是八月十五,他瞬间明白了晏濉在做什么,脸沉了下来。
晏温的族人都要经历选择,十八岁后他们可以下山,在山上活着还是在山下活着,他们只能选择一次。如果受不了八月十五的痛苦回到山上,再不能下山。
很多人选择下山,每年忍受一天的痛苦,四十岁前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很多人事业有成,但四十岁后都会回到山上,山上才是他们的归宿。
很多族人都不会要孩子,因为看过父母和朋友受过的痛苦。
有人觉得精彩的人生四十岁已经够了,碌碌无为活到八十有什么意义呢?
但又有很多族人总是后悔和遗憾,年轻族人们的生育率越来越低,但还会有人在接近四十岁时选择生孩子,让孩子继承自己的一切。
万一孩子被选中巫童,就不会有这种痛苦。
晏温出生的时候上山的时候有十几个巫童,等到晏温下山前只剩下了四个,现在只剩下了他们三个,大巫的身体越来越差。
成为大巫有无限的能量。
巫童成年后才会知道,继任大巫,要一辈子待在山洞里不见天日,每次走出山洞治疗族人疼痛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很多巫童都会退缩,变回普通人的巫童年龄从十八岁开始计算,依旧要经历痛苦和选择。
晏濉给了晏温第二次机会。
晏温呆坐在院子里,看着太阳渐渐西下,人们结伴走向山门,山门前跪了一地的人,他们都在等圆月升起,每个人都因为疼痛在微微颤抖。
鹿豆糕震惊的看着几千人密密麻麻跪在那,痛苦的表情大同小异,晏温牵着她的手,大家自动让了条路出来,山门前,晏温捂住了她的眼睛,“什么都别想。”
“好。”
走了几分钟,晏温放下了手,“可以睁开了。”
大雾散去,一个山洞出现在眼前,鹿豆糕觉得有些眼熟,“我是不是来过这?”
晏温点了点头,晏濉从山洞里走出来,他已经变得和晏温一样高,除了一头黑发,两人难以区分。
晏濉嘴角挂着微笑,“先出生的不是哥哥,重的那个才是。”
晏温垂下眼,掩去眼底的难过,“我从没让你叫我哥。”
“可你是那样做的。”晏濉无奈道:“大巫不见你,他送你两个字,随心。”
“牺牲不是成全,受惠的人不一定会感激。”晏温说了句狠话。
“我不喜欢山下,我没有七情六欲,我天生就应该成为大巫。”晏濉看着天渐渐暗下来,转身想去请大巫。
“我不会谢谢你,她应该有自己的选择,她不是我的附属品。”晏温轻声说。
晏温像打哑谜一样的话,可能只有晏濉一个人能懂了。
“我们的约定作废。”晏濉转过身笑着对鹿豆糕说。
“你说什么?”鹿豆糕十分激动,往前走了一大步,质问道:“你没对徐松白做什么吧?他还活着吧?”
“他活得很好。”
晏温拉住了鹿豆糕,“阿濉他不会伤害松白,你放心。”
“一会儿无论有什么声音,发现什么事都不要出来,我要陪大巫最后一程。”晏温把鹿豆糕安置在旁边不远处的小山洞里。
“你会不会有危险?”鹿豆糕眼睛好奇地向外看去。
晏温坚定的望着她,“不会,晏濉是下一任大巫。他……要承担所有。我要去帮他。”
“那我在这里等你。”
晏温摸了摸她的头,深吸了一口气,走出山洞。
天已经黑了,圆月升起,大巫已经是强弩之末,晏濉把大巫搀扶了出来,大巫盘腿席地而坐,大巫双手一挥,闭上了双眼,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云雾散去,四周似乎变得炎热起来,红色火焰从大巫身上传到了山门外每一个人的身上,所有人的衣服却完好无损,身上暖烘烘的,疼痛一点点退去。
大巫头上出现一个红色的莲花,快速转动起来,莲心发出耀眼的光芒直冲天际,天空出现密密麻麻的乌云,越来越低。云团里的闪电劈在了山上各处,所有人都跪在原地,不躲。闪电似乎长了眼睛,避开了所有的人。
山门外的人感觉身上充满了力量,疼痛已经消失了,今年又平安度过了。
鹿豆糕听着外面电闪雷鸣,不会儿就听到了暴雨拍击地面的声音。
红莲和大雨预示着大巫已经去世,新的大巫已经产生。
山门外,所有人开始嚎啕大哭,哭声穿过雨声直穿到人的心里。
人们不光是在悲伤大巫的离世,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恐惧,新大巫能否继续为他们免去疼痛,这是个未知数。
鹿豆糕开始有些心神不宁,但晏温说过不让她出去,她只能忍着。
风雨一个小时才消。
云雾又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人们磕了几个头,又结伴而去。
那些抱着婴孩的人也失望而归,今年看来是不会选巫童了,山门已经关上。
大巫原来坐的位置,只剩下一团衣物,和一颗近乎透明的珠子,晏濉抹掉眼泪恭敬地磕了三个头,把珠子吞进了肚子。
晏濉渐渐变成了三十岁左右的模样,身上的肌肤渐渐变红,像被煮熟了,晏温抱起他,向山后的寒泉狂奔而去,到了寒泉边就把晏濉扔了进去,晏濉毫无挣扎,他飘在寒泉上,冰面完全融化了,身下的水面像开水一样冒着泡泡。
阿肆跟在后面跑了过来,跪在寒泉前不停地呢喃,眼泪不要钱似得地往下掉,“阿濉最怕疼了。这一晚上他怎么熬啊!”
晏温一言不发,看着晏濉想说点什么,但全都卡在嗓子眼张不开嘴。
阿肆半天得不到回应,转头看着晏温,“你的手?”
晏温身上的衣物被烧没了,手上和身上都是烫伤。晏温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盯着寒泉中的晏濉。
晏濉紧闭着双眼,咬着牙承受着反噬,那是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可他一点都不后悔。
阿肆从远处拎了一桶水过来,轻轻泼在晏温身上。
“谢谢。”
阿肆叹了口气,“大巫说你们俩兄弟都犟,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你帮我把那个女孩送回石屋吧!”晏温拍了拍阿肆的肩膀,一个执着于当哥哥的弟弟,用自己的血肉灵魂给他铺了条可以重新选择的路。
天亮前晏濉睁开了眼睛,腾空而起,像个血葫芦,全身的肌肤都烧没了,落在晏温边上,“下山吧。”
“我陪着你。”晏温跟在他的身后,向山洞走去。
“明年如果我顶不住,族人还需要你。下山吧……”晏濉每说一句话,胸口如同被数十吨的重物碾过,巨痛让晏濉握紧了拳头,原来大巫不是话少,只是又瞒着他们。
晏温不再坚持,目送晏濉进入山洞。哪怕晏温还是巫童,可以随意进出山上,但没有大巫的允许,他是打不开那道门的。晏濉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痛苦的样子。
阿肆从不远处跑过来,“阿温,那个女孩不肯走。”
晏温颔首,先是去换了衣服,他不想让鹿豆糕看到他的伤。
离开时,两人都回头看了一眼山洞,浓雾瞬间遮住了他们的视线,晏温把手温柔的覆在鹿豆糕眼睛上,“别想。”
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两人带着证件,下了山。
第53章
“我见过你!”出租车司机瞄着鹿豆糕说。
鹿豆糕尴尬地笑了笑,红灯,司机转过身,确认了几眼,“就是你!有人拿着你的照片找你,我看过你小时候演的戏,方思思是你吧!”
“您有充电线吗?借我用一下。”鹿豆糕拿出已经没电很久的手机。
“有有有,对了,那个宣传单上说找你的人在那个四季酒店。”出租车司机偏离导航已经向四季酒店开去,宣传单上说必有重谢。
“他在找你。”晏温看着窗外,心中如一团乱麻,他压制着情绪,有很事情需要他安排,要找办法让族人免受痛苦,而不是让嫉妒淹没自己。
鹿豆糕看着手机还是开不了机,十分着急,松白一定吓坏了吧!
“你们还去机场不?”出租车司机问。徐松白已经离开黔州了,没了重谢,去一百公里外的机场也算是大活了。
“我们先不走了。”晏温拿着两人的身份证开了两间房。
鹿豆糕在前台借了充电线,在车上充的那点电,一开机,就被弹出的消息弄得又关了机。
晏温打开手机,全是鹿豆糕发的消息,他一条条看下去,大多都是废话,念叨她的日常看到的新鲜事,中间小心翼翼的掺杂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真的让你一辈子不下山,陪着……颜江……”晏温中途拐了个弯。
鹿豆糕半天才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山上不还有你吗!我在哪儿都一样的。”阿肆跟她讲了很多事,原来晏濉让她上山是为了救晏温,失去了大部分修为的晏温可能熬不过八月十五。晏濉有了两个人的修为还是受了重伤,勉强才接下了大巫的神职。
“山上没有徐松白,你……”
晏温还没问完,鹿豆糕打通了电话,兴奋地喊道:“松白。”
“你好,请问你找徐松白有什么事?他正在忙,走不开。”一个温柔女孩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您是?”鹿豆糕眨了眨眼。
“我是徐松白的朋友李之瑶,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我会帮你转达。”
“那麻烦您让他有空给我回个电话。”鹿豆糕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徐松白的朋友她都见过了,没有叫这个名字的。普通朋友为什么要接松白的电话。
看着鹿豆糕发愣,晏温问,“怎么了?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或者你可以说车祸后你失忆了几个月,刚恢复。”
“我不想再对他说谎了。”鹿豆糕愧疚的低下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揪着T恤边,“但又不能说山上和你们的事,对吧?”
晏温点点头,“我们算是异族,也有人发现过,几十年前,有人杀了我们的族人,吃肉喝血,想重获健康。”
鹿豆糕无奈道:“我不想撒谎,也会保守你们的秘密,和徐松白见面再说吧……”
回到久违的B市,下了飞机的两人都觉得恍如隔世。
刘阿姨见到他们,哭了半天。
鹿豆糕发现徐松白那边的门换了密码,她进不去。从露台走过去,回到房间,发现她的东西都不见了。
她跑回去问刘阿姨。
“那个房间徐先生让我收的,把你的东西放回了你原来住的房间。”刘阿姨看着她木然而立的样子又说:“徐先生搬走了,不让我再过去打扫了,好像想卖房子,那个露台我们要不要封上?”
徐松白一直没给她回电话,鹿豆糕拿出手机,这次接通了。
“方思思?”
鹿豆糕愣了一下,“我是鹿豆豆。”
“无所谓了,正好,我一直没找到你。看来你现在是安全的,没发生什么意外。你在哪儿,我们见一面吧。”徐松白的声音依旧很有磁性,却没有一丝温度。
“我在家。”鹿豆糕有些慌,徐松白好像很生气。
徐松白问:“B市的家?”
“对。”
徐松白连再见都没说,就挂了电话,鹿豆糕没有敲门,直接进了晏温的房间,晏温刚洗完澡围着浴巾出来。
鹿豆糕红着脸捂住眼睛,烦躁地吼道:“你在家不能穿好衣服吗?”
“谁在自己家还要穿好衣服,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进来之前敲门!”晏温随手拿了套衣服又进了卫生间。
“哦!知道啦!”鹿豆糕大吼了一声。
晏温换好衣服出来,看见她坐在沙发上,头抵在膝盖上,连脚趾头都是耷拉的。“怎么了?”
“松白叫我方思思,他是真的生气了吧,我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他还说了什么?”晏温皱着眉头,徐松白应该没有那么小气,叫错名字更是匪夷所思。
“他一会儿回来,刘姨说他要卖掉房子。”鹿豆糕突然抬起头,“他可能是吓唬我,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