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定地看着他,泪光涌起,“顾烽,你不用对我那么好,那对你不公平。”
顾烽一层一层地把饭盒拿下来。
“你听到没有,别对我那么好,我不值得。”
顾烽在我病床旁落座,拿出手机,柔声道,“你要不要看看宝宝的照片,我刚从新生儿科那边拍来的。”
很多张照片,一张一张划动。
小小的可人儿,穿着医院统一的软绵的宝宝装,粉嫩一团,模样可爱。
各种表情,各个角度,每一张看上去都看上去好乖好萌。
我放大照片,仔仔细细地看着,满怀激动。
顾烽的声音很暖,“宝宝5斤6两,已经做了全面的身体检查,除了心脏有点问题,其他部位都很健康。”
我惴惴,“心脏病严重吗?”
顾烽说,只是单纯的房间隔缺损,直径也不算很大。
他用纸笔画了个心脏,正常的是什么样儿,宝宝的问题出在哪儿。
然后告诉我,宝宝算是常见的轻型的先心病,不用做开胸的大手术,那样创伤大,出血多,会落下很长很粗的疤痕,可以等孩子满3岁后,做介入治疗,从右侧腹股沟那里穿刺,进入股静脉,探入心脏把缺损口封堵住,现在的技术很成熟,成功率接近百分百,做完介入,宝宝会和正常孩子没什么两样……
他说得很细致,很耐心,声音沉稳又笃定,让我的心不由自主地定了下来。
仿佛一直压在胸口的巨石被人搬开,满心的彷徨和恐惧都慢慢散去。
顿了半晌,我轻声开口,泪盈于睫,“顾烽,谢谢你。”
他笑,“跟我还客气什么?”
看着我的眼睛像深邃沉静的海,“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家人,从3岁那年,你认我妈当干妈那天,我就把你当亲人看,如果早知道姓蔡的那么对你,我……”
他语住,没有放出任何狠话。
只咬着后槽牙,下颌线紧绷,像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16
在我住院的每一天,顾烽都陪在我身边,出院那天,也是他亲自开车接我离开。
意外的是我们刚下楼,走出电梯,竟遇到了高中时的班主任彭老师。
彭老师就是曾经给顾烽盖戳“handsome boy”的英语老师,她还记得我们,笑眯眯道,“当年在学校,我就看出你们在早恋,到底是成了,宝宝都有啦,恭喜恭喜!”
顾烽只在旁边笑,不说话,只有我磕磕绊绊地解释,“我们两个,不是的……那个,我离婚了,单亲妈妈,顾烽还是单身,他……”
其实不怪老师误会,我穿着月子装,手捂刀口,步履缓慢,顾烽一手拎着行李,一手搀着我,我妈在旁边抱着宝宝,怎么看都是一家人。
彭老师有点惊讶,但还是笑着逗宝宝,给襁褓里塞了粉红钞票,“没来得及准备红包,宝宝的瞌睡钱一定得收着!”
顾烽拿出手机,“老师留个电话,加个微信好友吧。”
彭老师要看望病人,急着离开,报了个手机号码,我和顾烽都添加了好友,到了晚上,老师才来得及通过。
我是从彭老师那里,知道顾烽高三那年跟人干架的真实原因。
当年那个体育生在上楼梯的时候,“不小心”跟下楼的我撞了个满怀,我趔趄了下,差点摔倒,他还扶了我一把,让我小心。
我隐约觉得他触到我胸部,但并没有多想。
结果中午的时候,体育生在餐厅里大放厥词,当着一大群男同学的面。
“那个跳舞的林露,腰细胸大,手感真特么爽翻了,尤其那啥,又大又绵又弹手,以后有机会你们也摸摸……”
话没说完,顾烽端着盘子撞过来。
体育生以为他不小心,笑骂了两句,顾烽直接把餐盘砸在体育生头上,“哪只手摸的林露?”
两人撕扯在一起,顾烽占了先机,用膝盖碾住体育生的右手,碾得皮破血流。
体育生嗷嗷叫着,挥起左拳打向顾烽脸面,最终打得他鼻骨骨折。
可体育生的右手也受伤严重,裹了好几个月纱布。
据说两人被保安撕扯开的时候,顾烽还满脸是血地叫着,“你试试,你再敢摸她一次试试……”
彭老师用微信语音讲完这件事,唏嘘不已。
“当年这件事被校方压了下来,没几个人知道真实原因,都以为是打饭排队引起的冲突,你可能也不知道,顾烽这孩子因为那次斗殴,失去了高考保送的资格,他对你是真心的,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你们错失在一起的机缘,老师觉得都挺可惜的,当然了,早恋不对,我不是鼓励早恋哈……”
我没听完,早已泪流满面。
17
三年过去了。
顾烽在省医院的眼科,从副主任医师,晋升为医院最年轻的主任医师,出的是专家门诊,经常一号难求,每天都有病人求着加号。
我们的女儿康康做完心脏介入修补手术后的第3天,顾烽被提拔为眼科主任。
是的,我们结婚了,在康康半岁的时候。
其中有个契机,康康出生后,需要定期在儿童医院随诊,6个月大的时候,蔡向坤的母亲,偶然间在医院与我擦肩而过。
几秒后,她疾步追过来,看着我怀里粉妆玉琢的小宝贝,激动道,“是向坤的孩子!你没打胎!”
我抱紧康康,冷静道,“跟他没有关系。”
蔡母眼神贪婪地盯着宝宝,“开个价吧,孩子归我们,你想要多少钱?”
我转身就走,“想抢走孩子,除非我死。”
蔡母紧跟在我身后,“林露你听说过先礼后兵吗?20万,这是我能出的最高价!别忘了,我是律师,要打官司,我这边稳赢,你一个跳舞的单亲妈妈,收入不稳定,全国各地奔波演出,根本照顾不了一个病孩子,我劝你……”
话没说完,一道低沉的男声插了进来,“谁说她是单亲妈妈,谁说她收入不稳定照顾不了孩子?”
顾烽拿着报告单,从彩超室那边快步走来,伸手将我揽在怀里,“我们马上就结婚了,我是省医院医生,博士毕业,有足够的能力给她们安定平稳的生活。”
我惊瞠地看向他,呆住了。
蔡母嗤笑出声,“你就是林露那个相好的?”
顾烽:“宁律师,你是专打医疗官司的,圈子里臭名昭著,满身黑料,别以为真的查不出你什么来。”
他护着我朝前走,又冷声撂下一句,“你敢动她试试,官司还没开庭,我让你身败名裂。”
那一瞬间,仿佛时光穿越,我看到18岁的青春少年,端着菜盘撞过去,将身高体壮的体育生撞翻在地,“你试试,你再敢摸她一次试试……”
眼底蓦然涌起浓雾。
我不知道,顾烽后来是不是又做了什么,总之蔡母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我猜测,她可能和她的儿子一样,辗转又回了日本。
那次风波之后的次日,顾烽说中介给推了套房子,挺适合我的。
我租住的房子房东要收回,正在到处看房子,立即让他驱车带我去看。
那是儿童医院附近的一个次新小区,房子在12楼,75平的两居室,南向,光线明亮,房间的装修是我极喜欢的现代简约风。
整体以蓝白为主色调,清新的蓝,莹润的白,儿童房却是温馨的粉红色,房子里家具家电一应俱全,桌上的花瓶里插着大束的鲜艳欲滴的红玫瑰,客厅的墙壁上——
我一眼看过去,心脏停跳了半拍,接着又砰砰地狂跳起来。
墙上是一组用相框圈起来的爱心,那些相框里的人,全部都是我,从很小的时候,到少女时期,到三十多岁。
门牙漏风的我,扮鬼脸的我,练功时疼哭的我,笑得像小狐狸的我,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我。
爱心的正中央,则是一张我和顾烽在高中时期的合影,我抱着他的手臂,灿烂地在阳光下大笑,他低眸看着我,侧颜英俊到发光,即使是照片,也能看出他眼中的情深似海。
所有照片都是抓拍的,我全部都没有见过。
原来,从小到大,并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单相思。
“这套房子我买下了,送给你的31岁生日礼物,你愿不愿意,去房管所加上自己的名字?”磁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算是,变相的求婚吗?
我缓缓转身,看到顾烽抱着那束玫瑰花,不知什么时候,他在衬衣外面加了正装西服,还打了正式的领带。
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个黑丝绒的盒子打开,里面一枚闪着银光的婚戒。
白金,细碎的钻,很漂亮的简约款。
我知道,他没多少钱了,买房肯定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这是他能力范围内能买得起的最好的戒指。
“露露,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他单膝跪了下来,看着我,眼神炙热。
我的眼泪狂涌而出,“为什么这么晚?顾烽,为什么你要让我等这么久才来求婚……”
18
后来从顾烽口中,我终于知道了全部的原因。
正如我妈打探到的,他们家族患有遗传性视网膜病变,顾烽的爷爷30多岁发病,不到40全盲,他无法忍受生活在黑暗里,自杀身亡了。
顾烽的爸爸一共有兄弟姐妹4人,顾爸爸是唯一一个发病的,除了幼年因脑炎夭折的小姑姑,其余两个伯父都只是隐形携带,视力始终正常。
但是两个伯父的后代均有人发病。
大伯家两个孩子,最小的堂弟3岁发病,5岁全盲,成年后丧失了所有光感记忆。
二伯家三个孩子,其中一个堂姐中年发病,40多岁全盲,生活无法自理。
他们家族里的人,生小孩就像开盲盒,不知道哪个是正常的,哪个又会在某个年纪突然发病,最终失明,永远活在黑暗里。
这是他拒绝我的原因。
他不想让自己的带病基因遗传下去,也不忍耽误那么喜欢小孩的我。
所以他不得不拒绝我,不得不看着我伤心地离开,对他彻底断掉念想。
而他后来会求婚,是因为不久之前,他在做的视网膜科研项目有了最新发现。
简单而言,就是他从父亲那里遗传到的致盲基因,不会连续三代遗传。
也就是说,顾烽的爷爷发病了,顾烽的父亲也发病了,那么到了他这一代,则只是隐性遗传,终身不会发病致盲。
真是又庆幸又悲伤!
庆幸的是,我的顾烽不会发病。
悲伤的是,为了切断致病基因,他不能再有属于自己的后代。
我们婚后的日子,好的如同蜜里调油,恨不能把所有错过的时光都弥补回来。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
我明白他之前的纠结和隐忍,他的爱有多深,就有多克制。
就像他曾说过的,真正爱一个人,不是占有,而是希望她幸福。
我们的女儿康康在3岁那年做完介入手术,终于完全恢复健康。
顾烽待她如亲生,每天给她梳不重样的辫子,买各种各样漂亮的小裙子,温柔地读画册,讲睡前故事,小家伙对他的依赖和依恋,完全超过了对我。
只要他在家,女儿就像他手臂上的小挂件。
他真正是身体力行地,把我和女儿都宠成了公主。
事业方面,顾烽目前在进行的科研项目很伟大,是针对已鉴定出的遗传性视网膜变形的多种致病基因,在突变区的靶点上进行基因的编辑和修复。
他的科研团队在动物实验中已经有了显著成果,可以预期的将来,会申报临床试验。
这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希望,我的老公能做成这个项目,如果有一天真的能够应用临床,那对全世界的遗传性视网膜病患的系统治疗,都会是一场巨大的突破性的进展。
我期待他的成功。
我知道,我的老公,他配得起这一切。
因为他始终踏踏实实地在这条路上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