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叶白榆七岁,她一直知道自己不是叶平和刘敏亲生的,所以格外听话。记下刘敏教的,就去斜对门昆老头家里去要钱了。
昆老头家是老式的三间瓦房,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汗臭味儿,空气中飘着散不尽的浮尘,桌椅上蒙着一层灰。
当时他躺在摇椅上,手中的扇子一摇一摇的,快睡着了。
叶白榆怯怯地叫了声昆爷爷,昆老头才睁开眼,“这不是叶立家……哦不,瞧我这记性,你现在是叶平家的了。”
她的身世人尽皆知。
“昆爷爷,我来是要钱的,你以前问我们家借了五百块钱。”小白榆生怕自己把刘敏教的忘了,一上来就开门见山,“我上学要交学费,你把钱还给我们吧。”
昆老头乐了,眼角笑出褶子来,“哎呦,你爸妈真是的,让你来要钱,现在上学不是都免学费嘛。”
“反正……”小白榆抓着衣角,都快哭了,“反正你把钱还给我们吧。”
她从小就脸皮薄,就想把刘敏交给她的任务完成。
昆老头从躺椅上起来,“可以的哇,一会儿爷爷就给你拿钱,那乖娃娃,你过来爷爷抱抱。”
小白榆站着没动,只是觉得这话让她浑身很不舒服。
昆老头于是从躺椅上起来,他伸手想碰叶白榆,她连忙退后一步。
但七岁的她那么小,昆老头不费力就把她抱起来放到了躺椅上。
“我要回家去。”小白榆当时心里突然很害怕,她想从躺椅上下去,赶紧离开昆老头家。
昆老头按住她的肩膀,“乖娃娃,你把裙子撩起来给爷爷看看。”
“我要回家。”小白榆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大声叫:“我要回家。”
昆老头捂住她的嘴,“乖娃娃,别吭声,一会儿爷爷给你拿好吃的。”
说着,他拉开裤子的拉链,又去撩叶白榆的新裙子。
“我不吃……我要回家!”小白榆挣扎地更厉害,未知的恐惧让她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奶奶!奶奶!”
昆老头本来想着小孩儿嘛,三言两语就哄住了,他不是没有经验。
但没想到叶白榆一直抗拒哭喊,眼看就要得逞了,头部突然被什么东西撞击一下。
是叶白榆的奶奶,她住在老二叶立家,刚好和昆老头家对门。
叶白榆几个月,是她一勺奶粉一勺奶粉喂大的,她对孙女的哭声太敏感了。
奶奶手里抄着一根长棍,连着敲了昆老头好几下,“你个不要脸的老畜生,老不死的,我打死你!”
“奶奶……奶奶……”叶白榆一看到奶奶哭的更加厉害,上气不接下气。
奶奶赶紧扔了手里的棍儿,把小白榆搂在怀里,“小榆不哭啊……奶奶在呢,奶奶在呢。”
叶白榆对这件事的结尾很模糊了,只记得怕村上的人说闲话没有闹起来。那一次后昆老头匆忙出去打工了,后来回来的更少了。
虽然那个畜生没有得逞,但那双手苍老长着皱纹的手,成为了叶白榆的阴影。
她后来再也没有穿过裙子。
叶白榆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穿裙子了。
周五是六一儿童节,吕田镇小学周四举行儿童节汇演,叶白榆的学校准备了节目手语舞《感恩的心》,到时候要去小学表演。
初三学生马上要中招考试,音乐老师只从初一初二挑了二十个学生学习手语舞,初二一班有叶白榆、蒋宁宁还有林与朔,最近他们一直在排练。
周三下午进行了最后一场排练后,音乐老师突然叫他们去办公室拿衣服。
“之前音乐老师不是说表演时穿自己的衣服吗?男女生都统一起来,穿白色短袖和黑色裤子。”蒋宁宁说。
叶白榆点了点头,“嗯,我也记得老师这么说的。”
“听说音乐老师自己掏腰包网购的衣服,本来以为表演之前到不了了,但是今天到了。”别的班一个女生插话,“她家是开照相馆的,表演的衣服我们穿过了他家照相馆也还能用。”
2012年网购对于吕田镇这样的小地方来说还很新鲜,不过叶白榆他们音乐老师的确是个很时尚的女人,在学校的老师中,她总是走在潮流的前沿,家里也很有钱。
衣服发到手里,男生只发了一件白色的短袖,还穿自己的黑裤子。
女生的则是统一的白色连衣裙,是时下流行的两层纱裙,上面点缀着细碎的爱心花样。
发完衣服,音乐老师说:“十个男生身材身高都差不多,十个女生也是,所以衣服穿上应该不会不合适,明天大家穿好衣服,照常上早自习,吃过早饭后,八点在校门口集合。”
叶白榆拿着衣服,突然又想起那双手,那双长着皱纹,想伸进裙底触碰她的手。
她脸色顿时变得有点苍白。
“你怎么了?”林与朔碰了一下她的胳膊,问。
叶白榆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是他,缩着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没事。”
“榆榆你脸色有点难看。”蒋宁宁也凑过来,手放在她脸上感受了一下,“太热了吗?”
叶白榆点了点头,“嗯,是有点热。”
“这么热的天,你还穿长裤,不热才怪呢,一会儿咱们去小卖部买雪糕吧。”
蒋宁宁挽住她的胳膊,又一副憧憬的模样,“明天就可以看你穿裙子啦,一定特别好看。”
她说着,看向林与朔,故意试探他,“你说是不是?副班长。”
叶白榆下意识看向男生,跟他对上了目光。
林与朔点了点头。
“嗯,我也觉得。”
就因为他这句话,叶白榆突然觉得穿裙子也好像没什么。
第二天就是周四,起床后蒋宁宁就穿上了音乐老师发的连衣裙。
见叶白榆还穿着睡衣,手里拿着裙子发呆,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榆榆,你在想什么啊?快点穿衣服啦。”
“没什么。”叶白榆反应过来,慢吞吞地换上了连衣裙。
蒋宁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榆榆你穿裙子真好看。”
“会不会有点透。”叶白榆低头看了眼,好像能隐隐看到一点胸衣的轮廓。
蒋宁宁:“哎呀,你看,我的也是啊,夏天的衣服都会有点透的,没人会盯着看啦。”
“这倒也是。”
女生夏天总是有这个烦恼,怕衣服会太透。
叶白榆好久没穿过裙子,走路都有点拘谨。
她一路低着头,等进了教室后,不安地揪着裙摆等林与朔给她让位置。
可能是心态问题让她产生了错觉,总觉得有人在看她,忍不住拘着身子。
男生让了位置让她进去,“叶白榆,你穿这件裙子很好看。”
“真的吗?”
刘敏对她一直是批评式教育,叶白榆心底是自卑的。
林与朔笑了,语气慵懒而又真诚,“嗯,如果能放松点,应该会更好看。”
叶白榆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紧绷着,身体僵硬。
“好。”她应了一声,缓缓吐出一口气,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
最后他们去吕田小学的手语舞表演很顺利,结束后音乐老师领他们到小学的操场上。
音乐老师的老公是摄影师,拿了相机给他们拍照。由于二十个人来自各年级各班,所以拍照时不用按照表演队形,可以随便站。
林与朔和蒋宁宁各站在叶白榆左边和右边。
天气很热,他们找了片树荫,夏风吹过去还是带着温热的感觉。
等拍好照,音乐老师开始统计谁要照片,想要的交十块钱,毕竟洗照片是需要成本的。
叶白榆也举了手。
蒋宁宁都有点意外,“榆榆,还以为你不会要呢。”
她是了解好朋友的,叶白榆一向花钱很省,平时吃零食都很少,更何况她一直不在意这些东西。
“留个纪念嘛。”叶白榆说着,用余光看了眼林与朔。
男生也举着手。
第二天早上,林与朔迟迟没来教室,直到早自习铃声响,他的座位都空着。
叶白榆感觉有点奇怪,班里也有学生逃早晚自习,但林与朔从来都没有过。
她纠结了一阵,还是回过头,她记得自己的后桌跟林与朔一个宿舍。
男生正在背书,叶白榆敲了敲他的桌子,“赵天,你知道林与朔为什么没来上早自习吗?”
“早上他在宿舍跟二班一个男生打架,被叫到办公室了,估计正挨训呢。”赵天回答。
第12章 十年
打架?
叶白榆无法把这个词语跟林与朔联系在一起,她张了张嘴,“他们为什么打架?”
“这我就不知道了。”赵天说:“我当时都端着盆走到走廊上了,听到宿舍突然很吵,好像有人打起来了,我回去看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打成一团了,拉都拉不开,最后还是宿舍老师过来,把他们拉走了,说是交给各班班主任处理。”
在叶白榆的印象里,林与朔在学校一直是个很礼貌文明的人,他能跟人打起来,一定是那个人的错。
即使还不知道事情原委,她已经偏向了他。
整个早自习,林与朔都没来教室,叶白榆背书都背的心不在焉。
下了早自习,蒋宁宁喊她去吃早饭。两个人一出教室,她突然说:“榆榆,你还记得二班那个方顿不?也和我们一起表演手语舞了。”
“有点印象。”
“今天早上林与朔和他打起来了。”
叶白榆本来还听的不怎么在意,闻言脚步一顿,“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架吗?”
蒋宁宁的位置有点靠后,方便上课开小差聊天,所以她总是知道很多班里的信息和八卦。
“好像是……”蒋宁宁表情有点纠结,最终还是说:“好像是因为你,唉,我这张嘴,本来想好了不要告诉你这件事,但还是没忍住。”
叶白榆有点懵,“因为我?”
怎么会因为她?
“我听后面男生说的。”蒋宁宁看着她,“好像就方顿早上在宿舍说你穿裙子很好看,然后还说了几句很下流的话,具体什么话他们也没说……反正林与朔就很生气,拿着刷牙杯直接砸方顿,两个人就打起来了。”
竟然是这样。
叶白榆想不到林与朔会为她出头,也想不到他那样一个谦正的少年打起架会是什么样子。
她抿着唇,“宁宁,你先去吃饭,我去办公室看一下。”
“榆榆,你去了也没什么用啊……”蒋宁宁拉着她,“林与朔打架了是事实,肯定得挨一顿训的。”
叶白榆垂着眼睛,“我就是想过去看一下。”
“好吧。”蒋宁宁说:“那我陪你一起去。”
两个人去办公室的路上,就撞见了林与朔和方顿。
林与朔走在前面,步伐很快,方顿在后面追着他,“林与朔你也是男的,你至于吗?我就幻想一下怎么了?我不信你没在梦里……”
“还想打吗?”林与朔转身,揪着方顿的衣领,拳头又要挥起来。
叶白榆急忙喊了声他的名字,“林与朔!”
男生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方顿趁机挣开他的手溜了。
“你怎么没去吃早饭。”林与朔像是怕她看到他脸上挂的彩,微微侧了下脸。
蒋宁宁觉得自己在这里好像不合适,跟叶白榆说自己先去食堂了。
这条过道上顿时只剩下叶白榆和林与朔两个人。
夏季的早晨总是很亮,太阳已经挂的老高。起了阵晨风,吹起少年少女的衣摆。
叶白榆望着他,“听说你是因为我才和方顿打架。”
“不是。”林与朔否认了,“是不是有人瞎说了?你别听他们的。”
叶白榆往前走了几步,很想伸手去摸摸他脸上的伤,但最终克制住了这种冲动,“林与朔,谢谢你,但是不值得的,他可能是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但对我也没什么影响。”
“你把脸都弄伤了,还挨顿训,不值得。”
林与朔皱了下眉,声音很轻,“我觉得值得就值得。”
“你说什么?”叶白榆没有听清。
林与朔看她一眼,别开了话题,“一起去食堂买饭?”
“好吧。”
学校里有个简陋的医务室,常见的药物都能买到,第一节下课时,叶白榆去买了一小瓶碘伏和棉签。
等到大课间,下课时间比较长,叶白榆戳了戳林与朔的胳膊,“你跟我来一个地方。”
学校那一片荒草地离教学楼那边比较远,叶白榆把林与朔带到了这里。
这儿有棵粗壮的白榆树,看树干应该很老了,但枝繁叶茂,带来一片荫凉。
树下有块儿方方正正的石头,叶白榆指了指,“你坐下吧,我帮你擦点药。”
她打开碘伏,拿了根棉签沾了沾。虽然面上很淡定,但其实手都有点抖,很紧张。
她向来很被动的,都不知道鼓了多大勇气主动带林与朔过来擦药。
“你以前经常来这里?”林与朔看了一眼四周,杂草丛生,还有不知名的野花夹杂其中。
叶白榆嗯了一声,拿棉签轻轻去触他的伤口,“我以前会过来背书。”
她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都安静了一会儿,只有棉签触碰到肌肤时发出细微的擦响声。
在这种时刻,叶白榆总怀疑他会不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因为两个人离得很近,而她的心跳声又是那么强烈。
“这棵是白榆树。”像是为了找话题,林与朔指了指树干,“你的名字跟白榆树有关吗?”
叶白榆手上动作没停,轻声回答:“是,也不是。”
“嗯?”
“奶奶说我出生的时候是在晚上,那天的星星又多又亮,想给我取名为星星。”
“那时候我爷爷还在世,他读过书,觉得星星太容易撞名了。他说古诗中通常用白榆意指星星,刚好白榆树寿命比较长,爷爷希望我茁壮成长,就叫叶白榆了。”
林与朔听了以后点了点头,“所以你的名字其实是星星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