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榆觉得自己疯了,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出格的事情——独自跑到一个男生家里。
她紧紧地捏着书包带,想尝试着喊林与朔几声,但是他的名字卡在她喉咙里,就是喊不出来。
不过她还没纠结几分钟,就听到林与朔家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像是什么瓷器碎掉了,紧接着,噼里啪啦,各种杂音传出来,夹杂着争吵声。
叶白榆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她有点紧张地踏进了大门,但进了院子她就犹豫了,万一撞到什么不堪的家事,会不会不太好。
一道声音突然打破了她的思绪。
“从我家滚出去!”
伴随着声音出来的,还有林与朔,被他赶出屋门的是一男一女,女人三十来岁的样子,卷发,男人则看起来二十岁出头,流里流气。
林与朔穿了件黑色的卫衣,袖子随意地挽起来,他右手拎了个凳子,脸上的表情阴沉冰冷,好像随时会把手中的凳子砸向两人。
这是叶白榆第一次看到他如此阴戾的模样,平时在学校里,他总是翩翩如玉的样子,脸庞虽清冷,但笑起来让人觉得很暖。
她僵在原地,突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卷发女人不甘心一般,“我是你爸的女人,赔偿款理应有我一份,我还会来闹的,我告诉你,我弟认识不少人,不给钱,你们一家别想好过!”
“滚!”林与朔没想到竟然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卷发女人的弟弟咒骂一声,“你小子等着!”
两个人一脸愤愤的走了,外面传来摩托车发动的声音。
此时林与朔目光才落到叶白榆身上,手中的凳子缓缓放下。
“我……”叶白榆有点尴尬,一颗心砰砰直跳,都忘了自己来是干什么了。
林与朔身上没了刚才的戾气,垂眸看她,“方老师让你来的吗?”
“不、不是。”叶白榆舔了舔唇瓣,小声说:“我自己来的。”
这时林与朔的妈妈牵着弟弟从屋里出来,女人依旧漂亮,但看起来瘦了很多,脸色有些憔悴。
许是没想到有同学来,她愣了一下,随后朝着叶白榆点了下头,然后问林与朔:“他们走了?”
“走了。”林与朔说:“你们先回屋吧,我跟同学说几句话。”
院子里顿时只剩下他和叶白榆两个人了。
“屋里有点乱,就不请你进去了,有事吗?”男生问。刚才屋里发生争执,现在当然一片狼藉。
“出去说吧。”叶白榆总觉得有点不自在,指了指大门。
等两个人出来,她拆开书包,把里面的笔记拿出来,递给他,“这是上周学的东西,你看看吧。”
男生神色一怔,一时没有伸手去接。
叶白榆望着他,犹豫了一会儿,“你真的要退学吗?是因为你爸爸的事情吗?”
男生握紧了拳头,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都更加明显。
“他死了。”
“喝醉了酒在马路上发酒疯,被撞死的。”
“死了还留下烂摊子,刚才你也看到了。”
林与朔说着,脸色变得有点难堪,不知是出于自尊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开始沉默。
叶白榆听了心情复杂,抬头望着他,“林与朔,我明白你的心情的。”
“我妈妈身体不好,我弟弟才五岁,他们以后只能依靠我了。”
少年站在那儿,他单薄、孤寂,却好像有抗下一切的勇气。
叶白榆伸出手,迟疑许久,最后还是慢慢地落在他的肩膀上,“可是你也才十几岁啊林与朔,你如果退学了,去打工赚钱?你妈妈会愿意吗?她很爱你,一定希望你能好好读书。”
男生随意坐在了门口的石墩子上,屈着腿。
那个男人出事后,所有亲朋好友都说,与朔啊,你爸没了,以后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你一定要为你妈和弟弟撑起一片天。
只有面前的女孩儿,跟他说你才十几岁。
在黑夜里走太久的人,有时候会忘记睁开眼睛感受光明。自小懂事又周到的林与朔,在很多时候会忘记他也只是一个孩子。
“你知道吗?你借给我伞的那个周五,你妈妈带雨衣和伞去学校接你,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叶白榆蹲下来,目光能够平视着他,轻声说:“至少你妈妈是爱你的。”
她窥见他不堪的一面,拿自己的经历安慰他,“我还几个月大的时候,父亲把外面怀着孕的女人带回家,把亲生母亲逼走了。”
“他们都不要我,我在亲生父亲的眼皮底下长大,可他从来没有关心过我,而那个生我的母亲,从来没回来看过我。”
“我是不是也很惨。”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童年的阴影,那个她生物学上的父亲,拎着她要往水塘里扔,还有她成长过程中的那么多不甘和委屈。
多少次,多少次她期待着他也能抱一抱她,期待着一走了之的妈妈能回来看看她,哪怕只是一眼,可是多少次期待都落空。
虽然脸上笑着,但眼眶发热,泪花打转。
林与朔没想到她会有这种经历,见她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赶紧从兜里拿出纸巾,笨拙地帮她擦眼泪,“别……别哭。”
指尖不小心碰到少女脸上的皮肤,很软。
“我小时候总是想,命运这么不公,活着有什么意义呢。奶奶告诉我,经历过苦难,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起来。”
叶白榆吸了吸鼻子,像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她胡乱擦了擦眼睛,调整情绪,很快露出一个笑。
“即使我们只是平凡的蝼蚁,但我相信,只要我们不放弃,努力往前走,就一定能看到光。”
“林与朔。”
她叫他的名字。
“我们一起走出去吧。”
朝着光亮,朝着未来。
少女柔软明净的脸上是坚定的神情,她身上有着同龄女生少有的内敛和沉稳。
晴好的天气,秋风吹过去,为林与朔吹来了一片光明。
他盯着少女红红的眼睛,点了点头,“好。”
林与朔留叶白榆吃午饭,但时间还早,她不肯。叶白榆哪有那个胆,一个人跑到他家送笔记,对她来说已经是很疯狂的事情了。
男生便执意送她回家,但她骑自行车来,最后林与朔从邻居家借了辆自行车,陪她一起骑回去。
秋阳正好,偶有丝风,吹起他们的衣摆。
他们并排骑着自行车,叶白榆悄悄侧头看林与朔,他的侧脸在光下有种模糊的冷感。
他察觉到她的视线,看过来时脸上有笑容,他挑了下眉,“好好骑车啊。”
“哦。”
叶白榆立马心虚地收回目光,专心骑车,却祈祷着这样的时光可以慢一点。
偏偏来的时候觉得路很长很长,但两人一起骑自行车回去时,时间从身边飞走,这条路很快到了尽头。
“我到家了。”叶白榆伸手指了指,“就、就不请你进去坐了。”
林与朔嗯了声,点了点头,“快进去吧。”
“你……你明天会来学校的吧?”
“嗯。”
叶白榆放心了。
第9章 十年
周日下午叶白榆很早就去了学校,坐在教室里,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她时不时抬头望向窗外,期待着那道清瘦的身影。
“榆榆!”蒋宁宁突然出现,拍了她一下,“写什么呢?”
叶白榆连忙捂住桌上的本子,心虚地脸都红了,“没、没有,就随便写一个故事。”
“故事?”蒋宁宁双眼发亮,“是小说吗?像我们平时看的那种?”
叶白榆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想写点什么。”
“那写完可不可以给我看看?”蒋宁宁抱住她的胳膊撒娇,“你最好啦榆榆。”
叶白榆拿她没办法,失笑道:“好好好,但我就是随便写写,谁知道什么时候写完呢。”
“话说你同桌已经一周没来了吧。”蒋宁宁坐在林与朔的位子上,“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再来了,才多久啊,你已经失去两位同桌。”
叶白榆急忙反驳:“不会的,林与朔今天就会来。”
“哎呀呀,怎么一提到林与朔你就这么激动啊。”蒋宁宁挑眉,坏笑着说:“你是不是喜欢他?”
叶白榆耳根发热,很没有底气地否认,“才没有。”
“还说没有,你脸都红了榆榆。”蒋宁宁伸手戳了戳她的脸蛋,“上周林与朔没来,你跟丢了魂一样……”
叶白榆去捏她脸蛋,“蒋宁宁你不要乱说……”
两人正打闹,就察觉到一道身影笼罩过来。
叶白榆抬头。
窗外夕阳正落,漂亮的晚霞染了半边天。
少年站在桌前,周身霞光尽绕,他望着她,唇角有徐徐笑意。
叶白榆一愣,他、他不会听见两个人刚才说的话了吧……
“副班长你来了啊。”蒋宁宁让开位置,“榆榆,那我回座位了。”
叶白榆说好。
林与朔在位子上坐下,把东西放好,偏头看她,“你现在有空吗?”
“嗯?”叶白榆怔了一下,心怦怦跳,“怎么了?”
好像自从昨天跑到他家送笔记,他们之间就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们互相敞开心扉,诉说过自己最不堪的经历,这对叶白榆来说是一件很特别的事情。
林与朔拿出她给他的笔记,“我看了你的笔记后,试着做了下题,但有的地方还不太懂,你能给我讲讲吗?”
“当然可以。”
第二天早上,叶白榆到教室时,桌子上放了盒牛奶。
她本来以为是林与朔放错位置了,拿起来正要往他的桌面上放,看到下面压了一张纸条。
上面只有两个字:
谢礼。
很漂亮的字迹,行云流水,遒劲有力,叶白榆认得,是林与朔的。
纸条上仿佛还带着他的温度,少女满心雀跃与欢喜,不自觉展露于唇角。
叶白榆把那盒牛奶放进桌洞里,又把纸条仔细地叠好,如同藏于无人处的少女心事,夹在了日记本里。
—
12月份的时候,宿舍里不知道谁先出了水痘,很快就传染了好几个,叶白榆也未能幸免。
班主任怕传染给更多同学,给出水痘的同学批了假,让回家隔离。出了水痘的其他同学都暗自窃喜,这相当于白得一个假期,但这对叶白榆来说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刘敏整天打牌,叶白榆在家里属实是夹缝求生,她每天数着日子,除了看各科课本,就是无聊地在本上写写画画。
回家第三天晚上,刘敏赢了钱,心情不错,叶白榆才敢提出自己想玩一下电脑。
她知道蒋宁宁晚上会在被窝里偷偷玩会手机,想问问她课程进度怎么样。
果然一登□□,就看到蒋宁宁在线,叶白榆先给她发了条消息。
然后下意识点开好友列表,竟然发现林与朔的头像也亮着。
他现在应该在学校,怎么会在线?而且林与朔说过他没手机。
叶白榆正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发个消息问问,他的头像就跳动了起来。
!!!
她感觉班到自己握着鼠标的手心都出了点汗,深吸一口气,赶紧点开他的聊天框。
林与朔:你好点了吗?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叶白榆斟酌了半晌字句,才回:好点了,你怎么上线了?
林与朔:用的舍友手机。
他用舍友手机上线干什么?
难道是为了问问她怎么样了吗?
男生一句简单的回答,惹的叶白榆生出许多猜测。
林与朔:明天就周五了,估计你得下周才能来学校了吧。
叶白榆回:对,这个水痘还挺难好的。
林与朔:尽量不要抓挠,注意休息。
最后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林与朔说他要下线了。
虽然他们也没聊什么,但叶白榆就是翻来覆去地又看了几遍两人的聊天记录,他一句很普通的关心,都让她心里感到甜蜜。
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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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刘敏见叶白榆在那洗衣服,把床上的被罩床单以及沙发上的垫子全都揭了让她顺便洗了。
有人敲大门的时候,叶白榆正在把涮好的衣服放到洗衣机里脱水。
已经是冬天,天气再晴也抵不住温度低,空气凉的刺骨,她刚涮过衣服,一双手冻的通红,一边放在唇边哈气一边打开门,就见林与朔背着书包,站在她家门口,电动车停在路上。
看见她,他便笑了,“怎么把自己裹这么严实?”
“……”
叶白榆此刻想关上门。
当地人说出水痘不能见风,所以她在外面洗衣服,戴着围巾帽子,几乎只露出一双眼睛。
“我这不是出水痘不能见风。”叶白榆搓了搓双手,“你怎么来了?”
林与朔没回答这个问题,他目光瞥见院里的绳上挂了一排洗好的衣服,“你在洗衣服?”
“嗯。”叶白榆应了一声,随口道:“还没洗完。”
林与朔皱了皱眉,“这么冷的天,你身上水痘还没好,洗这么多衣服,不冷么?”
“冷呀。”叶白榆笑了笑,“但衣服总不能不洗嘛。”
林与朔没再说什么,只是眉毛还没舒展开来,他从书包里拿了个本子出来,“这是这几天我写的笔记,你看看,最近各科进度都挺快的。”
“你不是从来不记笔记吗?”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叶白榆一直知道自己不属于聪明的那类,她上课总是会记笔记。
但林与朔不一样,他脑子聪明,课堂上就能把学的东西消化掉,从没见他写过笔记。
问出这话后,叶白榆心中有了个猜测,林与朔不会是专门为了她才记的笔记吧?
不过她很快便打消了这个想法,怎么可能呢。
林与朔没回答她,只是说:“你回去看完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给我发消息,我这两天会用我妈妈的手机上线。”
“我不在线你也可以发的,等我上线了就回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