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打了招呼过后,林晚就说同事在等她,迈着小碎步,像逃跑一样溜走了。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林晚心中蔓延。
不知道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原本阳光肆意的少年,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如果只是身体因为年龄或者饮食习惯的变化而发福他还能理解,但林晚明显感觉到,眼前的人,已经不是曾经的少年了。
他并不快乐,从认出他那一刻,林晚就看出来了。
林晚靠着车窗,思绪翻涌。
高中那三年,她眼里无不是陈绩的影子。
他低头做题的认真专注,台上发言的意气风发,踢球时的潇洒帅气,还有给她讲题时耐心的样子……
陈绩两个字,几乎写满了林晚整个青春。
只是这场深藏心底的暗恋,在高三那年,就像一场梦一样,碎了。
2011年6月,高考结束那天,高三一班的全体同学晚上安排了一场送别宴。
这三年,他们从未像那天那样放松,他们暂时不用再为学习、为分数而烦恼。
好像这才终于真正做了一回自己,做回了青春期的少年少女。
整场聚餐,林晚目光都装作无意地追随着陈绩。
有些话,再不说出来,或许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晚饭结束后,他们在KTV开了一个大包间,一群爱好唱歌的同学打算继续下一场。
林晚性格比较内向,平常不太跟大家一起玩,但看见陈绩去了,而且周棠也紧随其后。
周棠是他们班的班长,颜值和实力并存,而且,还是跟陈绩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
班里的同学经常拿他们开玩笑,说他们青梅竹马,门当户对诸如此类。
林晚像是条件反射地也跟了去。
她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静静看着大家尽情释放自我,自己就做一个忠实的观众。
很快,桌子上就空了好多啤酒瓶,大家都有些醉了。
不知是谁点了首张信哲和刘嘉玲的《有一点动心》,有好事的同学便起哄让陈绩和周棠一起唱。
KTV的灯光,昏暗又暧昧,两人拿着话筒,深情对唱。
跟情侣没什么两样。
同学们起哄声不断。
“在一起!”
“我天,也太般配了吧!”
“简直就是天生一对啊!”
林晚庆幸光线很暗,没人发觉她红了的眼眶。
她坐在那里,感觉自己很多余,很想站起来离开,却又怕欲盖弥彰。
她只好装作无事人一样,强笑着混入起哄的人群。
那首歌,她曾经那么喜欢。
现在却觉得一首几分钟的歌,漫长得没完没了。
等到两人终于唱完,趁着切歌的间隙,有同学干脆问道:“陈绩,你俩是不是早在一起了,就差官宣了?”
陈绩看着一旁从小一起长大的周棠一脸笑意又带着羞涩的样子,张了张嘴原本想要说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拿起话筒要打那起哄的男生。
大家就这样笑笑就过去了。
陈绩虽然没有承认,但确实也没有否认。
后来没多久,她实在坐不下去,就借口太晚了离开了。
没过几天,林晚高中的好朋友任希雯拉她出来逛街。
短暂地离开校园,终于可以穿超短裙,任希雯忍不住买了好几条,大包小包地提在手上。
林晚只买了一条,还是在任希雯的极度夸张的赞美之下买的。
“我的乖乖,你这深藏不露的大长腿”
“又直又白,也太美了吧!”
“我要有你这腿,天天穿裙子,美死了!”
“晚晚,说真的,你要不穿裙子,都对不起你这腿!”
林晚耐不住,就还是买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裙摆刚刚到膝盖,上面有很多黄灿灿的小太阳。
逛了大半天,两人都累了,便找了个奶茶店点了两杯奶茶坐下。
任希雯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拉着林晚的袖子,眼里带着兴奋:“哎,你知道吗,咱们班的金童玉女,陈绩和周棠,真的在一起了!”
林晚正喝着奶茶,呛得咳了好几声,还手忙脚乱地打翻了桌子上装吸管的罐子。
“真的吗?那太好了。”林晚若无其事地问道:“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我跟周棠的闺蜜白菲菲住一个小区,前两天在小区碰到了聊了几句,她闺蜜说的,周棠也在场,没否认。”任希雯嚼了嚼嘴里的珍珠,咽下去接着说:“再说,他俩在一起这事,这几天在咱们班同学里传开了,甚至别的班都有人知道,就你比较佛,不关心这些八卦。”
任希雯无意间每说出的一个字,都仿佛像在林晚的心尖上扎了一下。
整个高三暑假,原本应该是轻松自由的,但对于林晚来说,却是漫长而又暗无天日的存在。
她想早点开学,早点离开这个有他的地方,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
那时候没有微信,换了电话,删了Q/Q,很容易就从一个人的世界里消失了。
大学三年级,林晚开通了微信,Q/Q从此以后基本上都没怎么用过了,很多同学早就断了联系。
两年前有一个好友请求弹出来,林晚一看,是周棠。
周棠高中作为班长,对她这个从别班转入的同学其实还算不错,她没有理由拒绝。
两人简单问好之后,便没有再联系。
只是过了几个月,那天情人节,林晚看到周棠发了一条朋友圈:从毕业证到结婚证。
配图是两张红本结婚证。
林晚拿着手机葱白的手,不由得微微发颤。
第4章 你如太阳般耀眼
林晚第一次见到陈绩,还是在小学的时候。
记忆里,似乎那是一个仍然漫长的九月,夏天明明只剩下半截小尾巴,而午后的阳光却还是刺眼得要命。
正辉小学有些老旧的学校过道上,一个穿着粉色短袖衫的小女孩独自蹲在六年级教室外的角落,埋头抽抽搭搭地低声哭泣,脑后的马尾松松垮垮地耷拉着。
“她头发乱糟糟的,我们都别跟她玩儿!”
“是啊,老师都不喜欢她。”
“她衣服好旧,都破了好几个洞,像乞丐一样。”
不远处几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围着她七嘴八舌地说道。
林晚记不得他们的模样,只记得他们学着大人的样子,沙哑着声音说着悄悄话,但其实那声音比平常说话声还大。
那些话,她到现在都还记得。
一字一句,都像刀子一样扎进女孩的幼小的心里。
小女孩头也没抬,仍旧埋在臂弯里,只是哭得更大声了,抽泣的幅度又大了许多,甚至整个学校都能听见。
一个男孩子甚至上来推搡了她一下,毫无防备的林晚跌坐在地上,更加狼狈。
林晚扭头看着眼前这个班上最调皮的恶霸张虎,目光之中透着倔强。
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平常一向不声不响的她,随手从地上捡了个小石子扔过去。
对方显然没有意料到林晚会反击,石子直直砸在了他上衣扣子上,掉落在地。
张虎明显感觉脸上挂不住,正准备上前给她点颜色瞧瞧,谁知,他炭黑的手就快要够到林晚手臂的时候,忽然被人用力抓住。
“你们这样欺负女孩子,恐怕不太好吧?”恍惚之中,林晚好像听到有个陌生的声音在为自己鸣不平。
她犹疑地抬起头,看见一个清瘦帅气的男孩,环抱着手臂,气势汹汹地盯着方才那一群对林晚指指点点的孩子。
他们毕竟是小孩子,表面上淘气,其实都是胆小鬼,看到有人出来撑腰,一群人马上就散开了。
男孩走到林晚的跟前,眼神真诚:“我,可以跟你玩儿吗?”
小女孩大眼睛湿漉漉的,小脸儿本来就不太干净,现在更是被泪水画得像地图一样。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穿着白色的T恤,蓝色的背带牛仔裤,一脸的期待。
阳光那时候好像忽然变得特别耀眼可爱起来。
“你…是…天使吗?”小女孩吸了吸鼻子,犹疑地问道。
男孩声音还奶声奶气的,却装作大人哄小孩的样子说:“说不定哦!”
“骗人,你,都没有翅膀。”小女孩还止不住抽噎着。
男孩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从崭新的牛仔裤裤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攥在手心里。
“喏,给你。”
小女孩摊开手,一颗漂亮的糖果躺在手心里,那泛着紫蓝色的糖果纸在阳光的照耀下,就跟彩虹一样好看。
女孩用小胖手胡乱抹了抹眼泪笑了,眼睛弯得像月牙一样,只是这一抹使得小脸更加脏兮兮的,不过却也丝毫没有影响女孩干净和纯粹的笑容:“那现在我们是朋友了!”
男孩开心地笑着,他身披橙黄的日光,整齐洁白的牙齿还缺了颗门牙,天真烂漫。
几分钟后上课铃响了,班主任罗老师领着他之前提到的新同学进了教室,林晚一抬头,正是刚刚那张阳光稚气的脸庞。
*
都说童年年少懵懂无知的日子过得最快,林晚却认为,她的童年实在漫长极了。
小时候的林晚家里很穷,一家三口住在栗城庐阳镇上一家破旧的老屋里,父母盘了一家小小的店面,做早餐生意。
早餐店在早上七八点极其忙碌,而这个点,正是林晚上学的时候。
父母要顾着生意养家糊口,有时候实在分身乏术,对她难免疏于照顾。
虽然学校离家其实走路就二三十分钟,林晚本可以自己去的,只不过路比较偏,早上人又少,不太安全,父亲林正阳总是坚持要送她,但有时候难免抽不开身或者忘了时间,耽误了送她去学校。
因此,迟到变成了林晚的家常便饭。
刚开始上学的时候,林晚常常鼻涕擦得脸上都是,头发也顾不得梳。
林晚很多时候都在上课铃响过后几分钟才到,头发乱蓬蓬地站在教室门口,穿着颜色都有些发旧的衣服,有时扣子都扣错了,七扭八扭的,模样很是滑稽。
班主任罗老师从没给过她好脸色,每次见到她这模样,总是瞟她一眼,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地指着教室门口:“又迟到,那你门口站着上课吧。”
在她的记忆里,不论春夏秋冬,她常常是站在教室门外听的第一节 课。
其他季节还好,只是冬天的时候,尤其难耐。
深冬的风在耳边呼呼刮着,林晚的小脸蛋早就冻僵了,不知是在全班同学的注目礼下羞红的,还是因为太冷,小脸到耳根都是红通通的,还流着两条鼻涕虫。
林晚总是不自觉地用小手捏了捏衣角,低着头站在门口,明明手足无措却又倔强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但凡她肯委屈巴巴挤几滴眼泪,或者嘴甜一点像别的孩子一样讨老师的喜欢,都不至于总是吃这些苦头。
但她没有。
那个年纪,长得好看和成绩好,是在人群中受欢迎的两个主要因素。
即使林晚模样再清秀,她这一贯不修边幅的模样,也很难招小朋友们喜欢。
而更可怕的是,她甚至头上偶尔还长虱子,那时候其实好多小女孩儿头上都有着这类极小又杀伤力极强的生物,至于谁是始作俑者,没人知道。
但大家都说是林晚,因为她看起来总是乱糟糟好像不太干净的样子,衣服也很旧,不像其他小朋友那般光鲜亮丽,总有新衣服新裙子穿。
甚至林晚也觉得是她自己,所以当同学们嘲笑她,疏远她的时候,她一点儿也没有反抗,只是强装若无其事,自己在一边跟自己玩儿。
虽然其实母亲杨娟很注重林晚的个人卫生,只不过是早上顾不得帮女儿梳头打扮,都是她自己捯饬的。
谁知这一疏忽却不小心就让林晚成了众矢之的。
林晚不是没有辩解过,但,没有人听她解释。
孩子不懂事便罢,就连老师也经常惩罚她,罗老师是位四十来岁的女老师,既教他们数学,也是班主任。
恰好她学习成绩也不好,其中尤其是数学常常不及格。
以至于后来她被老师打手板心都打习惯了,罗老师还常常在全班点名批评她。
小学的日子很多孩子都记不太清楚,因为太年幼。
而林晚却一直记忆犹新,虽然她也很想忘掉,而实际上不但没忘,那些久远的记忆还常常化作碎片,杂乱地出现在她的梦里。
童年的不如意就像一直不结痂的伤疤,总是以张牙舞爪的姿态,提醒着她曾经的伤痛。
那时候,令人害怕到骨子里的不是吃不到自己喜欢吃的糖果,而是被排挤,被孤立,被嘲笑。
孤孤单单,一个朋友都没有。
自卑和敏感的种子,在她幼小的心里生根、发芽。
陈绩是六年级才转学到正辉小学的,那时候林晚早已可以自己去上学,所以再也没有迟到过。
然而,这却并也没有免去她被罚站门口的命运。
有一次,她数学课上没答上一个问题,罗老师就罚她站在门口听课,免得站在座位上挡了其他同学的视线。
那天特别冷,外面好像还下着雨。
罗老师丝毫没有对她有一点点怜悯,还是让她在门口站着。
她冻得脸上、手指还有脚趾都没有知觉了,只有眼珠子还在转,嘴里偶尔呼出一口白气,要不然还以为是一尊雕塑。
好不容易挨到下了课,同班同学都跑出去玩儿,罗老师终于肯放她进来了。
她对着手掌呼气,想要暖和暖和,课桌上方却突然出现一只纤瘦的手拿着卡通热水袋,林晚诧异地抬眼。
陈绩干净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照进他的心里。
“借给你暖暖手吧。”男孩声音还充满着稚嫩。
有他这句话,以及借给她暖手宝的这个举动,林晚其实就已经不冷了。
她感动地接下,眼眶微微泛红,想说的话有很多,到了嘴边却好像被喉咙过滤了一样,只留一句干巴巴、没什么新意的“谢谢”。
林晚不是没有尝试过去改变这样的处境,但数学成绩差这一点,即使她再努力,也始终没办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