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说她笨或者不爱学习，而是偏科太严重，语文老师视她为宠儿，数学老师则特别不待见她。
正辉小学处在栗城的小镇上，师资力量只比村里的小学好一点，老师都是从一年级直接将班上的学生带到六年级毕业的。
所以，她一直没能逃离罗老师这个噩梦。
而语文课上，情况却截然不同，林晚总是能拿到99甚至100分，那时候已经有作文了，老师总要扣几分作文的分数，但林晚却很少被扣分。
语文老师常常拿她的作文在班级里表扬她，脸上带着骄傲和欣喜。
夸她有天分，描写细致，用词高级得当。
夸她条理清晰，逻辑分明。
夸她想象力丰富，感情真挚……
那时候，语文课和数学课，林晚仿佛一个身处天堂，一个坠落地狱。
然而，语文课受到表扬的得意，完全无法抵消数学课上受到的责骂和侮辱。
有一天上数学课，林晚正费力听着，忽然听到罗老师叫她的名字。
“林晚，来黑板上解下这道应用题。”罗老师一手拿着竹子做的教鞭指了指黑板，一手扶了扶矮矮的鼻梁上有些发旧的金边眼镜，向倒数第二排的林晚点点头。
应用题，林晚最怕的就是应用题！
“啊，又是我……”林晚在心中默念道，“为什么明知道我数学不好，还老点我上去出糗？！”
林晚顶着早就耷拉下来的马尾，按捺着不情愿走上讲台，却怎么解也解不出来。
教室里雅雀无声，林晚清晰地听到了罗老师的叹息声。
罗老师将粉笔扔到林晚背后的讲台上，厉声道：“这道题，什么时候解出来，你什么时候下去。”
女孩急得手心额头都在冒着细汗，脸上火热，她感觉到教室里所有同学的目光，都像一个个火把一样，烧得她浑身发烫。
她本来从小数学就差，这越是急，就越没有头绪了。
“叮叮叮叮叮……”
上天保佑，清脆的下课铃声没几分钟就响了，女孩仿佛遇到了救星一般，怯生生抬眼望着讲台前一脸严肃的罗老师。
“看着我干什么，下课也得继续做！”罗老师充满怒气的声音和不耐烦的表情，都在对她的侥幸心理说不。
她往教室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扫视了一圈下面的学生： “你们谁都不准告诉她答案，谁要是敢，一个人打扫三天教室!”
说完，罗老师就出了教室门。
同学们马上就一哄而散，各玩各的去了。
也有几个好事的来嘲笑她，但都被她恶狠狠地眼神吓跑了。
眼看课间十分钟就要过去了，她着急无助地抠着手指甲，时不时又看着教室门口那白底红字的六年级五班的牌子发呆。
正当她急得抓耳挠腮，却还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突然感觉背在身后汗津津发烫的手心，被什么凉凉的东西碰了一下，好像被塞了个什么东西。
林晚急忙紧紧捏住手里的东西，往教室左右快速地扫了一眼，只见教室里空空荡荡的，唯独一个又瘦又小背影，男孩穿着蓝色的运动服，很快消失在教室门外。
她赶紧摊开手掌，是一个用皱巴巴的小半张作业本捏成的的纸团，里面用清秀的字体，端端正正地写了这道题的解法，并且在旁边详细地标注了所用到的公式。
这对于这时候的林晚来说，简直就是救命稻草的存在！
女孩飞速地拿粉笔将答案腾到黑板上去，又趁没人进来将里面的公式默念了几遍，然后才偷偷将纸团藏到衣服里侧的口袋里。
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总算搞定。
没多久，上课铃响了，同学们几乎在铃声结束那一瞬间同时到位。
罗老师瞅了瞅黑板上已经解完的题，“没人告诉她吧？”
下面又是一阵过分的安静。
见没有人应，便转过头来问了问眼前的女孩“那，你把用到的公式写在旁边。”
林晚在心中暗暗称险，幸好留了一手，然后不紧不慢地将刚刚的公式誊上去，写完小心翼翼地看着罗老师板着的脸。
“好了，下去吧，早做出来多好。”罗老师挥了挥手，示意她回位置上坐着。
林晚在全班的目光中三步并作两步地回了座位，然后偷偷摸了摸兜里的小纸团。
她往距她45度的方向看了看，心中感激不尽，感觉像是被阳光照耀到一般温暖。
下课后，林晚撕下一张作业本纸，用直尺裁出细长的一条，工工整整地写下“谢谢”两个字，然后又认真地折成星星的形状，路过他课桌的时候，装作无意地快速放到他桌子上。
林晚走到教室门口，才敢回头看他的反应。
陈绩黑亮的眸子，正和她四目相对，林晚朝她笑笑，感激不言而喻。
那个时候，在单纯无知的孩子们心里，老师不喜欢的，小孩子也跟着讨厌。
所以没人愿意和她玩儿，她总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玩地上残留的沙子。
有时候她也鼓起勇气想加入其他小伙伴的小游戏，却总是被人嫌弃地拉开。
但唯独陈绩不一样，见她落了单，他总会主动凑上来陪她玩。
小伙伴们要是不想跟她玩儿，他就常常站出来教训他们，让她偶尔也能够加入。
他是所有老师的宠儿，每次考试都是一百分，那时候只有语文数学两门科目，语文数学老师走到哪里都夸他。
他年纪还小就看得出来模样长得很俊，在班级里是最引人注目的那种，圆圆的眼睛黑溜溜、亮晶晶的，小脸也总是干干净净，衣服从来都是最时尚，最帅气的。
而林晚因为头发都是自己扎的一成不变的马尾，衣服洗了又穿，穿了又洗，早就发白了，而同班其他小女孩，每天头发都换着花样扎，小裙子别提有多漂亮了。
所以后来，陈绩这两个字，在林晚这里仿佛本就自带光芒一般。
然而童年的阴影好似会生根发芽，随时时间的推移暗自长成一棵黑色的参天大树，在心里盘根错节。
以至于后来再次遇到陈绩，她甚至会觉得自己，很不配。
第5章 用力靠近你
林晚可怕的童年学校生活中，所有的灿烂和温暖，全都与陈绩有关。
只是这些微的光，犹如太阳一般，东升西落，很快就从她这里扫过，照耀别处去了。
2005年，林晚终于离开了那个让她害怕了很久的正辉小学。
这原本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而遗憾的是，她也从此没了陈绩的消息。
初中三年，林晚才渐渐爱上了上学，成绩比小学时候好得多。
那三年的学习时光，是她意料之外的快乐。
她偶尔也会想起那个珍贵的朋友，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童年的离别，总是来得那么猝不及防，连再见都不曾说过一句。
那时候，甚至连离别是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手机、Q/Q和微信，一个人很容易就可以消失在另一个人的世界里。
然而，像是命运故意安排一样，高一开学的那一天，她再次遇见了那个少年。
那天全体新生在操场上集合，为他们举行欢迎仪式。
校长致辞完毕后，接下来讲话的是一位新生代表，听到主持人念出那个名字，林晚心中一紧。
陈绩。
是他吗？
林晚站在后排，踮起脚尖往台上看。
少年样子没太大变化，只是长开了些，个子高了好多，而六年级的时候，陈绩个子还没她高。
他的声音大概是因为声带发育，褪去了从前的稚嫩，更显浑厚成熟。
少年穿着蓝白宽松的校服，干净帅气。
他还是那记忆中阳光干净的样子。
还挂着他那招牌式的熟悉笑容。
林晚不由笑了，心里莫名有了安全感。
因为小学时候的阴影，原本对于陌生的环境，新的面孔有些恐惧，但看到他的那一刻，她便安心了。
栗城一中，是本市最好的中学，林晚所在的初中栗城六中实在不怎么样，考过来的同学很少，大都是留校升了高中，而林晚在六中成绩算好的了，却都只考上了个普通班。
后面她才打听到，陈绩初中就在一中读，并且中考成绩全市第一，所以学校安排他作为新生代表上台讲话。
陈绩在高一一班，据说是成绩最好的班级，任课的老师都是最优秀的。
而林晚在四班，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她和他，好像永远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学校不算大，一天放学后，林晚吃完晚餐，刚要回去，就碰到了陈绩。
他穿着校服，因为太瘦，衣服显得有些大，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增添了几分随意，他跟几位男同学走在一起，边说边笑着。
那时候的夕阳，似乎和他融为了一体，温柔而又亲切。
她张了张嘴，想着要不要打个招呼，但陈绩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眼便离开了，丝毫没有一点停顿。
林晚便没开口。
她本就不是外向的人，时隔三年，对方没有认出她，或许早就不记得他了。
毕竟，他那么耀眼，那么招人喜欢，同学们都喜欢跟他做朋友。
她主动去打招呼，万一对方不认识了，会很尴尬吧。
林晚就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与自己擦肩而过，只留一阵熟悉的清风轻轻扫过。
心里好像空落落的。
那个男孩干净成熟，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是人群中最为闪耀的存在。
或许是她太不起眼，他好像根本不记得她了。
从那以后，林晚还碰到过他好几次，在操场上，教室走廊，学校外的街道……
而他都没有注意到她。
每见他一次，心中既是欣喜，又是一阵失落。
林晚那时候还不太懂这些复杂的情绪是从何而来，只以为是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朋友。
直到有一天，一切都开始有了变化。
*
高一学生的教室都在第三教学楼，一层有四个教室。
中间是楼梯，左右两边分别有两个教室，高一一班在第三教学楼的第三层左边最靠里的一间，而林晚所在的四班在最右边的角落里，最右边是比中间要窄一半的楼梯。
因为学校历史比较久，这栋教学楼有些老旧，厕所只安排在每层的最左侧。
林晚常常从那一楼的左边，越过三个教室，去上洗手间，甚至有时候每节课下课都去，即使其实根本不想上厕所。
窄窄的走廊上，栏杆旁边常常靠满了各个班里形形色色的男生，或明目张胆或装作不在意地打量路过的女生，有时候还会有人在走廊里面拍着篮球耍帅。
青春期的男孩子，好奇而又躁动。
女孩子一般都待在教室，很少有下课出去外面透气的，除了去洗手间。
所以从走廊上路过的女孩子，或多或少的，都会接受到男孩子们似有如无的注目礼。
林晚性格一直内向，要从教室这头走到那一头，经过这么多男孩子面前，属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为了也许能碰到他，也许他能够注意到她，然后认出她来。
为了能够在路过一班教室的时候，偷偷往教室里面瞥几眼，看看陈绩在不在教室，在做着什么事情，这次又坐在哪个位置。
就为了那一丝渺茫的可能和那么匆匆一眼，她愿意。
她原本以为高中三年都会一直这样跟他毫无交集，自己默默做这样的傻事自娱自乐。
直到有一天，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是2009年，10月23日，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但对于林晚来说，这一天成了历史性的一天。
早上下了早自习，林晚照例去了趟厕所，没有碰到那个熟悉的人，他们班好像换了位置，大概是被墙遮住了，也没发现他的身影。
这种失望其实她早就习惯了，没觉得有太难受。
只是，路过中间楼梯的时候，她眼睛的余光感觉到楼梯的平台上站了两个人，她只随意瞥了一眼，就看到了陈绩。
他穿着一身白色运动服，双手插在裤兜里，靠在身后的白墙上。
原本心里是一阵欣喜的，直到林晚看到对面不到一米的地方，站着一个女孩。
心像是被钝物重击了一下。
女孩子只随意扎着高马尾，都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她仰着头看着跟前的人，笑容洋溢。
因为隔得比较远，林晚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女孩子将手里的透明塑料袋装着的东西递给陈绩，看起来好像是包子豆浆之类的早餐。
陈绩笑着接下，低着头凑到女孩子跟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女孩子笑得更开心了。
那么暧昧，又那么刺眼。
林晚忽然感觉有些闷，快步回到了教室。
那时候，她还不懂得什么叫做喜欢。
她只知道，她不想再这样可笑地远远看着他，去费劲心思地制造偶遇的机会。
她想跟那个女孩子一样，可以跟他站在一起，跟他说说话。
林晚当即做了个英勇的决定，给自己不到一年的时间，从四班考到一班。
那时候，高一第一学期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还没开始分班。
但听说她所在的四班将来会是文科班，而一班毫无疑问是理科。
林晚一向对于数字不太敏感，在高一结束的时候，她要从文科班转到理科班，而且，还是从普通班转到高手云集的一班。
高中的学习任务比初中重了很多，难度也不比从前，这个决定对于她来说，不可谓不难。
从那天起，她每天都起得很早，提前半个小时到教室上早自习，中午也只允许自己小睡一会儿就继续看书，做题，就连课间十分钟，她也利用起来。
她不再总去跑厕所，上课的时候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听课，晚上也是最后一个回寝室。
十几年来，她还从没如此认真学习过，也从没有为了想要达成一件事而这么努力。
忙碌起来，时间就过得特别快。
高二刚开学不久，分班考试成绩揭晓的那天，许老师拿着成绩单走进教室，脸上不辨喜怒，林晚将手指甲默默掐进了手掌心的肉里，生怕之前的努力白费。
许老师拉了条凳子坐下，向林晚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