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孔之丑——脚上有鞋
时间:2022-06-14 08:41:05

欧洲分部也在筹建,谈朗本打算放手铭绣,斩断过去,可是现在铭绣成了沐沐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舍不得了。
濛县的老房子上了锁,给了秋梅三个月工资让她重找一份活计。
接着又回了周家小院,挖出周沐埋在树下的许愿瓶,一张一张打开来看,十五岁前,她的愿望只有家庭和睦,家人健康,十五岁后写的愿望条仅有一张,便是他撞见的那一次,她写:“我能给舅舅带来幸福吗?”
这算哪门子愿望,谈朗无声流泪,如果早知道,他又怎么会一次次推开她,让她患得患失,如果早知道……
以前甚至没有好好留意过她的房间,课本被她胡乱堆在收纳箱里,而他送给她的书,写给她关于绘画的笔记和资料,每一册都包了书衣,整整齐齐摆在书架上,看得出来翻阅过很多次,但仍然被主人爱护得很好。
墙上的写真照后面藏着他的相片——当年驾驶证照片无端消失,原来是被她这小鬼偷了去。
抽屉里的带锁日记本,密码不难猜,是他的出生年月,里面大多记些生活碎片,还有最近他留的所有便签——提醒她吃药,晚上不用等他吃饭……全部平平展展夹在本子里。
日记本最后一页列了一张清单。
“想和舅舅一起做的事:
一起骑单车,放风筝
一起去海边看星星
一起开车兜风
一起做饭
一起拍婚纱照
……
永远永远在一起”。
做过的事情,她便划一道线,只剩最后一条,被谈朗一滴接一滴的眼泪打湿。
南湾和宁海的一切打点妥当,折磨了他半年的一颗坏牙也终于下了决心去拔除,动身前往冰岛的日子推到了今年深冬,原定的两人旅程变成孤身一人。
走之前到濛县的老坟磕了三个头,他是谈家的罪人,求原谅的话不敢说,愧对他们的养育之恩。
最后去一次宁海公墓,却有一个人比他先到一步。
初莹站在墓碑前,摆上一束向日葵,让了无生机的肃杀冬天有了一抹灿烂明亮。
“还回来吗?”初莹知道谈朗今天下午飞冰岛,一定会来这里。
这段日子她不敢见谈朗,不敢提起那天的事情,深夜常从噩梦中惊醒,醒来便是无尽后悔,现在谈朗要走了,总归该见一面,算作告别。
“说不好,也许会回来看他们,不过人死了,对着一块石头,也没什么意义”,谈朗回答着初莹的问题,语气平静。
“对不起”,初莹道歉。
“跟你无关”。
当日他失了理智,将沐沐的死怪在初莹头上,如今时间过去月余,恩恩怨怨他也悉数放下。
至于沐沐跳楼的原因,他寻不出究竟,又或许本就不是单一方面,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参与了这场“谋杀”,每件事都可能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对不起”,初莹笑笑,再说一遍,“这句是沐沐让我转告给你的”。
谈朗不说话了,望着墓碑上她的照片,眼睛酸涩,原来她还知道错了,印象里周沐从没说过对不起。
第一次说,也是最后一次,经由他人之口,诚意全无。
“还有这个,你来保管更合适”,初莹从手提包里拿出周沐送给她的那本画册,递给谈朗。
翻开来,每一页都是谈朗,从最初的画法青涩,相貌难以辨认,到后来的越发纯熟,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被周沐记录在笔尖。
初莹刚打开的时候,也是同样震惊,也许周沐是真心想让他们重归于好,将谈朗的画像悉数送给她,也许只是想借她的手,转交给这画册真正的主人。
“多谢”,谈朗小心翼翼收好画册,“多谢”。
宁海又飘起了雪,白色的颗粒在空中翻飞,曾经的夫妻并肩出了墓园,客气道别,分走两边。
在他们走后,一个男人提着两袋子大枣走进了墓园,一袋放在周沐碑前,一袋放在旁边的墓。
“我还以为世界上有你这么一个傻子就够了,这不又来一个?上回你见过她,人家还给你送过香蕉,到了那边,说不定你俩能当个伴”,他被自己逗笑,感慨人生还真是有趣,他们在墓地见过两面,再见,她已经躺进了墓里面。
雪下得大了,天边蒙上暗红色,聂川将伞撑在周沐石碑上,“小姨,你喜欢看雪,我就把伞让给别人了”。
他离开,踩出的脚印很快被新落的雪片覆盖,无痕无迹,天地旷远,唯有苍茫。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交代之前的伏笔。
咱们沐沐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给了舅舅,我自己写的时候都被触动得不行
第45章  番外二外婆篇
 
闫红英在濛县生活了一辈子。
从出生到念师范,再到毕业后分配去县里的学校当□□,认识了同在学校的谈青文,在那个年代算得上自由恋爱,婚后生了一个女儿,冰雪可爱,一家三口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快四十的年纪,依着书慧任性,到福利院领养了一个男孩,这孩子整日里一言不发,不像书慧那般活泼讨大人喜爱。
闫红英给他取单名一个“朗”字,希望他能开朗些。
到底是小孩子,当亲生儿子养了十几年,他似乎早就忘了童年的那段记忆,仿佛从来便是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再后来,书慧嫁了人,女婿老实孝顺又上进,儿子刻苦念书,考上了南大,以后要做大建筑师,家里还多了一个宝贝外孙女,老太太一刻见不着就想念得不行。
她这前半生太过于顺风顺水,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
不久,谈青文去世,她做了寡妇,孩子们都到外地奔前程,晚上下班从学校回了家,黑漆漆连盏灯都没有,总归有些落寞。
书慧两口子生意做得大了,连孩子也赶不上管,她常常请假到宁海给外孙女做饭,接送上下学,沐沐嘴上不说,心里却和她一样孤单。
小朗也出息,自己开了公司当老板——哦不对,是合伙人!他是这么说的,还带了一个姑娘来给她看,模样俊俏,知书达理,看得出来是真心对小朗好。
日子一天天流逝,除了年岁渐长外,于她并没有特别之处。
直到书慧的电话拨不通,人也不透面,电视上播出了宜城杀人案的新闻——那是她的孩子,血肉模糊,打了马赛克她就认不出了?
说什么?他们两口子杀了一个学生,畏罪自杀了?
她不信,好端端的,书慧和子良放着安生日子不过,去杀人?书慧连给鱼刮鳞都不敢,怎么敢杀人?
她不信,不信……
所有人都瞒着她真相,小朗说他们去了国外出差,忙得晕头转向赶不上接电话,他不知道,书慧再忙也从没有超过两天不跟她联系,四十岁的人了,还是个离不开妈的小女孩。
夜里难受地睡不着就看以前的照片自言自语,白日里精神不济,走着路就晕倒在院子里,秋梅被她吓得魂都飞了。
闫红英明白,小朗瞒着她,不想让她担心,怕她出事,那就随着他,假装不知道,小朗也辛苦,沐沐没了爹妈,担子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日子还是照样过,老太太偷偷去宁海墓地看书慧,给他们夫妻两个人买点爱吃的东西,再捎一束花——小慧一向爱花爱浪漫,身上总是香喷喷。
周家的电话明知道没人接,还是每晚按时按点打过去,对着忙音念叨几句家长里短。
闫红英以为中年丧夫,老年丧女已是最大的不幸,没成想老天爷的玩笑还不算完。
沐沐这孩子变得越来越怪,满脸都写着心事,起初只以为是父母离世打击太大,后来发觉事情不简单。
她跟小朗的相处似乎越了界,初莹也许久没有来过,可这不过是猜测,只好明里暗里提点小朗几句,却发觉他尽显疲惫。
后来,打给小朗的电话,十回有八回被沐沐接了起来,每次回濛县,他们舅甥二人形影不离,沐沐看他的眼神,说起他的那种表情,都太熟悉了——闫红英也年轻过。
沐沐夜里梦魇,哭着叫舅舅。
上一秒还跟她说着话 ,下一秒就走神。
小朗送她回来,他们两个人抱在一起。
沐沐日日忧思,问她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她就把她舅舅描述成了谁也比不上的好人,转头又反问全世界都没人支持她的爱情怎么办?
能怎么办?闫红英心里的猜想坐实,也无能为力。
她就沐沐这一个宝贝疙瘩了,装聋作哑的事情做了一回,便能轻车熟路做第二回。
总归没血缘还算好办,只盼着小朗能护着这孩子一辈子,他们以后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只要沐沐好,一切都好。
至于初莹,谈家有愧于她。
可老天爷的玩笑越开越大,把闫红英最后一点希望也抢走了。
沐沐跳楼死了,跟书慧子良死在同一个地方。
下着雪,流着血,她的小沐沐该有多疼啊!
疼——止不住地疼!
秋梅不知道再喊什么,穿着白大褂的人不知道要把她推到哪儿。
急匆匆,乱哄哄,恍惚中老头子来接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比较简单。
其实外婆什么都知道,正文里也有表现出来的蛛丝马迹,不知道朋友们有没有发现,有时候觉得家里人可能不能理解自己,但他们也许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默默地支持了。
明天最后一篇番外,就正式跟这个故事告别了,真的舍不得啊,大哭!
 
第46章  番外三初莹篇
 
“莹莹,下班了吗?我在单位楼下”,梁卓诚等在设计院门口,“接到安安了”,他看一眼在车后座玩汽车模型的儿子,回答着初莹的问题。
五年前和初莹结婚不久,他辞去设计院的工作,到一家合资企业做顾问,员工都是清一色外国人,倒也省去不少提起旧人旧事的尴尬。
初莹从大楼里出来,和顺路的同事笑着说再见,开门上车,“等得久了吧?突然让加班”,和梁卓诚解释一句,系好安全带,回过头跟梁安说话:“安安,今天在幼儿园开心吗?”
梁安默默点点头,看了初莹一眼,也不吭声,有些反常。
“孩子怎么了?”
梁卓诚瞄一眼后视镜里安静的儿子,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老师说安安一整天都没说话,早上我看他情绪就有点低沉,还以为没睡醒”,自从接到他,梁卓诚所有跟他对话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初莹担心,转到后座去抱儿子,结果却更遭,安安突然无声哭了起来,眼泪掉在初莹手背上,她才发觉。
“安安,你不要吓妈妈,出什么事了跟妈妈说,好不好?”初莹急得红了眼眶,梁卓诚赶紧靠边停车,老婆儿子一块哄。
“妈妈,玩具坏了”,过了很久,梁安才用带着哭腔的奶音开口。
一看,果然,汽车模型底盘碎了一小块外带缺了一个螺丝,变得松松垮垮。
初莹松了一口气,摸摸儿子的头,“没关系,妈妈再给你买一个新的,不哭了”。
“可是我最喜欢这一个”,梁安眼睛里全是委屈,初莹的安慰并不奏效。
这时,有人给初莹打来电话,她把安安抱到梁卓诚怀里,按下接听键。
其实有些猜不准孟石韬为什么会打给她,五年前的纠葛了结之后,他们已经不大联系了,包括谈朗。
但他们到底念旧情。
她和梁卓诚结婚的时候,只有两家人聚在一起办了简单的仪式,但谈朗和孟石韬听说之后还是从海外寄了贺礼。
生了安安,也发过短信祝福。
去年谈朗设计的私人住宅在国际上获了大奖,初莹受设计院委派出差观摩颁奖礼,这还是她和谈朗在宁海公墓分别后的首次见面。
仪式结束后,初莹提出请他吃饭,谈朗略一思考应了下来,中途,安安给她打视频电话,不厌其烦地提醒她记得带礼物。
“这是安安?”谈朗没见过初莹的孩子,但当时听说她怀孕确实有些意外,看来一切都是最好的结局,他们在一起十年,几乎试遍了所有的方法也没能有一个孩子。
离开他,初莹家庭美满,过得很好。
“是,安安,跟……谈叔叔打招呼”,初莹笑得慈爱,将屏幕对准了谈朗。
“谈叔叔好”,安安很乖很听话,问候的话讲得真诚。
谈朗也问他好,或许因为他是初莹的儿子,看见这个孩子总觉得有种莫名的亲切,一向对小孩头疼的谈朗,竟也破天荒和安安聊了许多句。
自从沐沐不在了,他还没哄过小孩子。
初莹回国那天,谈朗特意抽了时间来送她,还买了玩具汽车,是给安安的礼物——就是现在让安安消沉了一天的玩具。
后来一段时间安安在家里总嚷着想跟谈叔叔说话,初莹为难,她怕梁卓诚不高兴,想解释又无从开口,参加颁奖礼确实有她的私心在。
这次获奖的作品,不用说肯定是为了沐沐设计的,湖边的木头小屋,阳光充足,水草丰茂,名字已经显示了一切——“沐屋”。
可还是想看看他这些年过得还好吗?难道就打算一个人过完后半辈子吗?临走的时候本来想用玩笑话劝他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放下过去未尝不是件好事,再想想自己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地活着,凭什么劝他?
“喂?是我”。
“初莹,有件事思来想去还是该告诉你一声,毕竟你们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孟石韬话说得委婉,让人摸不着头脑,他顿一顿,接着说:“不过你要是不方便,也没事,你有了新生活,以前的事情不该来打扰你”。
“谈朗他”,孟石韬似乎哽咽住了,初莹心脏跳个不停。
“他说他去陪沐沐了”。
事情发生得突然,没有人能预料到。
他一早就联系了律师,所有财产分成三份,铭绣股份转入孟石韬名下,国内的不动产给初莹,其余都以周沐的名义成立基金会,救助全世界的贫困儿童。
前一天,谈朗让他来冰岛,有重要的事情跟他面谈,下了飞机,秘书直接带他去了湖边木屋,这一年,谈朗都住在这里。
“谈先生在里面等您”,秘书按照谈朗的吩咐做事。
他敲门,无人应答,推开虚掩的门,谈朗坐在客厅摇椅上,阳光落了满身,双手垂在两侧,白色药片撒了一地。
人已经断气了,终究没有见到最后一面——也是,要是见到了,他怎么可能放任谈朗寻短见。
在桌上给他留了一封信,他们舅甥一个德行,都喜欢不辞而别,都喜欢让别人来看遗书,承受所有离别的伤痛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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