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忍——鹿安茶
时间:2022-06-15 06:42:36

  他立刻安慰她:“不用害怕,现在天冷,你身体素质差,可能只是发烧。”但说着他自己都听出来声线里的颤抖。
  这回换徐艺秋沉默了:“……之前参加我室友单身派对的人中,有确诊的了。”
  空间逼仄的车内,陆长青像是被定在了座椅上。
  徐艺秋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盯着她的眼神里,漆黑浓重的压迫。
  她承受不住,别开眼挪动手机。
 
 
第96章 
  陆长青是跟着第一批医疗队年初二到的武汉。
  下午, 他和一队医护人员穿着防护服,包裹严实,去酒店敲开徐艺秋的房门。
  她肩上挎着背包打开门。
  脑后虚虚绑了个低马尾, 小脸透着不正常的红,嘴唇苍白水润,开门前肯定又喝了一大杯水, 肩膀软塌塌的没什么精气神,半垂着眼皮抬头看他。
  陆长青静静看她几秒,什么话都没说,沉默地给她戴上口罩, 为她穿上防护服, 拎着背包,牵上她的手领她出去坐车。
  到医院拍CT, 做血氧检查,徐艺秋躺在病床上等结果。
  结果是陆长青来跟她说的, 手里拿了张检测结果,站在床边好一阵没动,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
  徐艺秋在假寐, 感觉到视线, 睁开眼看他, 又落到他手中快捏烂的A4纸上, 浅笑了下, “不用跟我说了。”
  又问:“我需要换病房吗?”
  “……换。”他哑着嗓子说。
  后面徐艺秋的情况一寸寸加重,她身体素质虽然差, 但没什么病, 没出现加重并发症的情况, 只是血氧持续降低, 呼吸逐渐困难,一说话就喘,开始吸氧打针。
  她旁边是个老人,身上常年有着糖尿病、高血压,住了没几天就走了。
  没来新病人的那十五分钟,她怔怔地看着空床位发呆。
  中午饭点陆长青来给她送饭,手机也拿过来了。
  “打来的电话我都按你说的跟他们说了,你爸妈的你要不要亲自再和他们说说?还有你爷爷奶奶,他们知道你的情况后,住院了。”
  徐艺秋吃饭的动作顿住,抬头看他手里的手机,“住……院?”
  她现在基本一天都不说几句话,就这两个字都需要喘一声再说,声音低虚,不仔细听都听不见。
  陆长青点头,“你爸说你不用说话,开视频让他们看看你。”
  徐艺秋吃完饭,靠墙坐好,想抬手整理躺乱的头发,但她胳膊没什么力气,陆长青用手指帮她捋顺。
  她摸摸脸,摸摸头发,仰头眼神问他怎么样?
  “可以了,很漂亮。”陆长青抚摸她的头发附和,开视频过去。
  刚响两声就通了,那边一下露出三个头,朱芳云正对着屏幕,徐宏水坐她旁边,两人都穿着蓝色条纹病服,徐广深弯腰站他们后面,周围是病房刷了腻子的墙壁,谁都没说话。
  徐艺秋张嘴,慢声叫他们:“爷爷……奶奶……爸爸。”
  叫一声停一下,攒够了气再叫下一个。
  “哎哎哎哎……”他们仨迫不及待地应声,但应完又不说话,朱芳云开始抹眼泪。
  徐艺秋问:“我……妈呢?”
  “在这在这。”徐广深拿走手机,转到窗边,镜头刚扫到鲁新,就被她伸手捂住,徐艺秋这肉红一片,只能听见说话声。
  徐广深:“闺女要见你,你看一眼啊。”
  鲁新:“我不看。”
  “你好歹看一眼,下回你想看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看上。”
  他说完那边静了很长时间,逐渐有鲁新压抑的抽泣声。
  徐艺秋从确诊开始一直都没什么想法,脑子很空,都是躺在床上假寐,或者看着某个地方静静发呆,这一刻心脏忽然闷疼,鼻子发酸,眼眶也有了湿意。
  徐广深又劝鲁新几句,她才一点点露面,眼睛通红冒血丝,脸上憔悴的厉害。
  徐艺秋喊她:“……妈。”
  鲁新说:“我们过不去,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徐艺秋点头。
  几个人不说话,就只是对着手机流泪,差不多有半分钟,徐艺秋呼吸更为困难,大幅度鼓着胸腔喘息,陆长青说:“她该休息了。”
  徐广深挂断视频。
  陆长青扶着她躺下,给她戴上呼吸罩。
  好像从那天开始,她稍微稳定两天的情况又开始持续性恶化。
  医生讨论要不要给她插管。
  徐艺秋身体底子差,有医生担心她撑不住,建议插管,宜早不宜迟。
  张佑不太同意,她身体素质是不好,但到底年轻,而且插管会有后遗症,她工作强度原本就大,身体落下后遗症会影响她的工作,可能这一插,未来就少个总设计师。
  但她情况又在持续恶化。
  陆长青不是呼吸科的,给她看不了病,只能在其他方面照顾,医生讨论的时候他就在旁边不发一言地听。
  张佑问他:“陆哥,你怎么想的?”
  陆长青垂着的头缓慢抬起,看他一眼,“……你们商量着来,该怎么样怎么样。”
  最后还是没插,让她再挺几天,看看情况,要是真到非插不可那一天再插管。
  陆长青去给她送晚饭。
  徐艺秋现在脸上白得近乎透明,她没等来给她插管的医生,喘了几口积攒好力气,抬眼看他:“不插了?”
  “不插了。”
  徐艺秋现在已经没力气吃饭,陆长青扶着她坐起来,拿着勺子喂她吃饭,徐艺秋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陆长青又挖一勺鸡蛋羹喂到她嘴边,她摇摇头,“……不吃了。”
  那几天陆长青不再只是打针喂饭的时候过来,休息的时候不再去办公室,直接坐她床边的地上,曲着腿,靠在她床边休息,累得想睡的时候就直接睡过去。
  徐艺秋能感觉到什么,她不打扰他休息,只在他喂完饭,收拾东西的时候,指着对面空荡荡的两张床说:“又走……两个人。”
  她抬头问他:“……我呢,还有……几天?”
  陆长青端着碗的手抖了抖,外露的一双黑眸对上她,弯出笑意,语气肯定:“七十年,一辈子。”
  徐艺秋也笑。
  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陆长青后来每次来休息的时候会拿着魔方或者彩纸,她没力气玩,他给她转,彩纸折千纸鹤,他裹在手套里的手指细长漂亮,也很巧,手指在彩纸上舞动,没两分钟就折成一个,应她要求放在供她呼吸的呼吸机上,让她一转头的时候就能看见。
  医生再一次讨论要不要插管。
  陆长青这回没在旁边听,他和之前一样坐在她床边的地方,背对着她靠在床边。
  徐艺秋能感觉出来他这些天心事很重。
  她歪着头,视线掠过他头顶,斜看远处房顶,虚声缓慢问他:“……是我……爷爷奶奶……吗?”
  陆长青原本垂着头看地,闻言倏地扭头看她。
  徐艺秋费力牵动唇,“我……刚才睡……觉……的时候……梦到……他们了。”
  “你梦到什么了?”
  “他们在……给我……挥手。”
  她说:“打个……电话吧。”就别打视频了。
  陆长青去拿她的手机。
  他每天都有给她爸妈爷爷奶奶打电话汇报她的情况,也能知道她爷爷奶奶的情况。
  两老一小,身处两地,两相恶化。
  他提前打通电话,把手机拿过去,放在她耳边。
  徐艺秋先喊:“爷爷……奶奶。”
  徐宏水应声:“秋秋……陆医生说,你的情况不太好。”
  “别……听他……瞎说。”
  “我们看了新闻……”徐宏水喘息说,苍老的声音特别温柔,“秋秋,不要怕,也不用怕,爷爷奶奶先去探探路,什么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再过去,就和回家一样,等我们做好饭你再回来,好不好?”
  徐艺秋一直没流出来的泪这一刻忽然决堤,眼泪汹涌地从眼角留下,浸湿了鬓角,濡湿了枕头。
  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拼命点头,声音哽咽,依恋说:“好……爷爷……奶奶……最好了。”
  陆长青没忍住,红着眼偏头。
  她哭得再说不出来一句话,陆长青挂了电话,又瘫坐在地上,背对着她。
  徐艺秋手盖他头上,轻拍了拍。
  陆长青转过脸。
  她弯唇笑,手摸上他透明防护面罩,隔着罩子在他眼前擦了擦,像是要为他抹掉眼泪。
  陆长青破涕为笑,“真不能高兴的太早。”
  她眼神疑惑。
  陆长青没回答她,凄笑说:“徐艺秋,你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我。我已经知道你的态度了,可以了,你快好起来,好不好?”
  “不给我机会就好了,别不给自己留退路。”
  徐艺秋明白了。
  他在说那天晚上他说自己比她幸运的事。
  她答应他:“……我会……的。”
  *
  陆长青是凌晨接到徐艺秋爸爸的电话,说她爷爷奶奶去世,前后脚走的。
  徐艺秋已经到了不插管不行的地步,他一夜没睡,权衡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最后决定不说。
  这可能会成为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没想到,稻草递到人手上,也会成救命的绳索。
  第二天张佑说她的情况有所好转,不用插管了。
  他休息的时候去找她,她躺在纯白色病床上,一头黑发散在身下,穿着蓝色条纹病服,脸色依旧苍白,但手上已经有力气拿千纸鹤。
  他怔在原地看她一会儿,慢慢走过去。
  徐艺秋发现他,抬眼对他说:“很漂亮。”
  “你会折吗?”
  “不会。”她摇头,话一多就微微喘息,“太复杂了,我……折不好……”
  “那等你好了,我教你。”
  “好。”
  “张佑说你的情况在好转。”
  “对。”徐艺秋眼角有了笑,朝他示意手上的粉色千纸鹤,“能拿了。”
  “外面开春了,今天天气很好,想不想出去看看?”
  “好啊。”
  陆长青又找两个护士帮忙,推她出去晒太阳。
  太久没见过这样热烈耀眼的太阳,徐艺秋受不住地眯起眼,陆长青拿手给她挡住,等她适应了再拿走。
  他们在光线最好的地方停下。
  两个护士离开,陆长青留下陪她。
  徐艺秋静静望着远处草坪上刚冒出来的小草芽,轻声问他:“我爷爷奶……奶,是不是……走了?”
  陆长青蹲在她对面,低头拔草的手一顿,猛地抬头看她。
  徐艺秋抬手感受阳光,牵了牵唇,笑说:“我昨晚……梦到了,爷爷奶奶抱……着我,让我加……油。”
 
 
第97章 
  那天之后, 徐艺秋的情况反反复复,但总体在一天天变好,就像是落在谷底的小鹰, 没了降落空间,只能磕磕绊绊往上飞。
  陆长青也和他承诺的一样,每天都教她叠千纸鹤, 一天一个,她的手没什么力气,脑子转动也慢,他就耐心地一个步骤一个步骤来, 等她折好了再开始下一个步骤, 她折完了抬着给他看,笑容明媚。
  陆长青摸摸她的头, 笑着夸她厉害。
  徐艺秋让他把她折好的彩色千纸鹤放到病房里其他病友的的呼吸机上,让他们每天醒了也能看见独属于他们自己的千纸鹤。
  后来病房里每个人都有了千纸鹤, 她也摘了氧气罩,可以自由呼吸病房里的空气。
  她学会了,病房里来了小朋友, 她教小朋友折千纸鹤。
  外面的花开了, 草长莺飞, 小朋友学会如何折, 她痊愈出院。
  那天晴空万里, 阳光明媚。
  陆长青送她去酒店。
  他脱了防护服,换上普通医护口罩, 徐艺秋看见他脸上一道道车辙般的印子。
  陆长青隔着口罩摸摸脸, “看什么?”
  徐艺秋摇头, “没什么。”
  陆长青知道她看什么, 但什么也没说,到酒店办理入住,拿着卡上楼。
  进门后徐艺秋第一件事就是进浴室洗澡,洗得香喷喷的。
  陆长青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眼神空泛茫然地站一会儿,没坐沙发上,习惯性地靠着床边坐地上。
  徐艺秋洗好澡,穿着酒店的白色浴袍,擦着头发出来时,就看见他一腿伸直,一腿半曲,手搭在膝盖上,头仰躺在床侧望着天花板出神,她过来了也没发现。
  她拿着还在滴水的头发,对着他弹了下上面的水珠。
  陆长青脸上一凉,回神,抬头看她。
  刚洗过澡,她的脸和脖颈被热水浇得红红的,透着健康的色泽。
  徐艺秋接着擦头发,坐到床边,踢踢他,“想什么呢?”
  他揉揉脸,把水珠在脸上推开,慢声说:“……感觉不太真实。”
  “什么不真实?”
  “你就这么好了,没事出院了。”他边想边说,声音虚幻,“你爷爷奶奶去世,张佑说你到了必须插管的时候,我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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