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忍——鹿安茶
时间:2022-06-15 06:42:36

  他没往下说,徐艺秋接话:“以为我要死了?”
  他点头,“嗯。”
  “其实我那时候也以为我要死了。”徐艺秋低头回忆着说,“我原本一直想活着,但就是在恶化,后来我爷爷让我不要怕,我就真的不害怕,睡觉的时候特别坦然,就和赴死一样,梦里和我爷爷奶奶相遇,我说我要和他们一块走,他们不愿意,说还没准备好,让我先活着,等他们准备好了再去。”
  “真奇怪,醒了张医生就说我的情况好转了。”
  “真好。”他说。
  徐艺秋也觉得好。
  *
  武汉解封前的那些天徐艺秋一直在酒店住着,陆长青有时间就会过来,陪她说说话,给她带一些小玩意儿解闷。
  徐艺秋和他聊天,天南海北的聊,小到今天吃的什么,明天想吃什么,下次他来想让他带什么,大到现在的疫情形式,国际战事,但就没有聊他们之间的事。
  谁都略过了。
  她也一直没问他为什么医院会派他一个骨科大夫援助呼吸科传染病造成的疫情。
  解封后徐广深和鲁新来武汉接她,回元洲祭拜她爷爷奶奶。
  徐艺秋跪坐在他们墓前,摸着他们墓碑上的照片,“爷爷奶奶,我来看你们了,你们就我这一个孙女,我还没在你们跟前为你们送终,不会怪我吧?”
  “我觉得不会,对不对?”
  “你们说让我给你们时间准备,那我现在给你们时间了,等我去的时候我要一间大大的公主房,房间挂着我喜欢的粉色窗帘,采光要好,我喜欢阳光,还要有我喜欢的小说……算了,你们不太懂小女孩的心思,就按你们的来,你们喜欢的我也喜欢。”
  “如果你们还在的话,现在会不会在抱着我,摸着我的头说真好,夸我真厉害,竟然挺过去了。”
  她转头看她妈,“我妈就不会,她只会怪我为什么那时候去武汉,去之前也不跟他们说一声,怪我没在你们走的时候陪在身边。”
  鲁新白她一眼。
  徐艺秋笑,站起来,冲墓碑上的照片摆手,欢快说:“我先走啦,你们记得想我,我会很想你们,经常来看你们的。”
  朱芳云徐宏水去世,徐艺秋在元洲也没了留恋,徐广深和鲁新还要上班,他们第二天回北京。
  陆长青因为之前一直在武汉陪徐艺秋,4月16才跟着最后一批援鄂医疗队撤离回京。
  他回京后就是开各种总结研讨会,好不容易有时间了被又被他爸妈叫回元洲让他们看看小儿子是不是还安好,再回京又接手几个大手术,等他彻底闲下来,已经到五月份。
  徐艺秋终于等到他的空闲时间,约他出来。
  陆长青同意了。
  徐艺秋那天打扮的特别漂亮,头发烫了法式卷,长到胸口,惰懒的散在肩上,丁香紫的长袖收腰蓬松纱裙,她不喜欢穿高跟鞋,还是白色运动鞋,温柔漂亮又有活力。
  到饭店陆长青看见她的时候,明显愣了,起身的动作顿了下,可能是之前已经表过白,现在没了顾忌,眼神黏在她身上,直到她落座,将为他准备的礼物送过去。
  陆长青还在看她的头发,“你烫头了?”
  “对啊。”徐艺秋摸了摸还有新鲜感的发卷,反问他,“不好看吗?还是你不喜欢?”
  她这么说,像是专为他烫的,陆长青心里动了下,但不太适应她的主动,迟一秒才说:“好看,很喜欢。”
  徐艺秋当即笑了。
  陆长青:“以前没见你烫过。”
  “以前没想过,现在我算是涅槃重生,新生活新发型,新心情。”
  她下巴点了点他面前的盒子,“给你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银紫色小盒子。
  陆长青打开,是个银色手表。
  徐艺秋问他:“喜欢吗?”
  陆长青点头,“喜欢。”又夸,“很好看。”
  “感谢你之前那段时间对我的照顾。”她说。
  陆长青碰到表带链条、准备拿出来的手指突然一转,“啪”一声合上盖子。
  淡声:“上菜吧。”
  “好啊。”
  徐艺秋招来服务员,点了半桌子菜。
  吃完出去,晚霞已经没了,几近日暮,零星出来几颗星星,半圆的月亮像是蒙了层云纱,虚虚露个影。
  陆长青问她:“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现在几点?”
  “七点十三。”
  “去游乐场吧。”徐艺秋抬头看他说,“还没在晚上去过游乐场,听说有灯光表演,要不要去看看?”
  她说去哪陆长青都同意。
  夜间的游乐场是灯光的盛筵,人没有白天多,热闹而不吵闹。
  夜晚凉凉的风吹着,沁爽清新,感觉人也有活力了。
  她没有想玩的项目,就在舞台下看游乐场的杂耍表演。
  看完后,两个人在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散步。
  游乐场灯光闪耀,就是不玩,单看着也赏心悦目。
  陆长青能感觉她有话想说。
  联想着兜里的感谢礼物,他直觉这不是个好消息。
  风吹着徐艺秋软软的卷发,她的声音也软了。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她转头抬眼看他。
  陆长青心慌地跳了下,面上不动生色,缓缓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就是说没理由了。”
  “没有。”
  “你喜欢我这种类型的?”
  陆长青摇头,“不知道,可能吧。”
  “嗯?”
  “遇上你之前没喜欢过其他人,遇上你之后也没喜欢过其他人,没有可归类比较的。”
  “哦。”徐艺秋思考着点点头。
  “在武汉都没问过你,每天是不是很累?”
  “还好,我不是呼吸科的,诊治不了病人,就干些志愿者、护士干的活。”
  陆长青不太想回忆那段时光。
  虽然那是他仅有的能天天和她见面,且只有他们俩的时光,但那是他最痛苦无力的一个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天天呼吸不上来,脸色一天天苍白,病情一天天恶化,从外人嘴里听她的情况,但他救不了她。
  她东拉西扯的,始终在外围徘徊,不进入正题,就像在陆长青头顶上悬把刀,就等着她把那句话说完,绳断刀落。
  他忍不住低头看她,想催她给个痛快,又想多走两步,再说几句话,多相处一会儿,非常矛盾的心情。
  徐艺秋掏出手机看时间。
  九点五十,差不多了。
  她双手握上挎包带,深吸口气,慢慢说:“在武汉我跟你说了,我爷爷奶奶走的那天晚上,我像赴死一样睡觉。”
  陆长青点头。
  “在睡着前,我眼前就和以前小区里老人说过的走马灯一样,晃过一个又一个人,出现一个又一个场景。”
  “我以为最后一个会是我遇见周秋白的。”
  她在小超市里看见他,他转头看过来,她惊慌失措躲开。初秋阳光下,他嫌太阳晃眼,拿着矿泉水的手挡在额前,转头笑着和朋友说话。
  “但后来,我又看见一个场景,就和我们高中每次开大会一样,台下齐刷刷的坐满了穿校服的学生,台上有领导讲话,念着一个又一个名字,我听见你的了,第六名,对不对?”她看着他的眼问。
  漆黑的瞳孔,在明亮的灯光下,能看见里面盛满了她的倒影。
  陆长青震惊看她,屏住呼吸,缓缓点头。
  “我听见领导念我的名字,我上台领奖金,我们被老师带到那条两边都栽了大树的路上,我就站在你前面,你高高的个子给我遮了阴,摄影师给我们拍照。”
  “除了走马灯,那段时间我没有想起来周秋白一次。”她问他,“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陆长青没说话。
  夜风吹到他胸腔里,吹不散里面的火热,心脏严重失频,他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代表我已经不喜欢周秋白,真的放下他了。”她右手松开挎包带,抬起,放到他垂在腿侧的手边,“我觉得,我们可以试一试。”
  那一刹,时针“咔哒”指向十点,游乐场灯光四射,方圆数十里都能看见打出的光束,暗蓝的夜空成了一块画板,被彩光涂画上各种形状,游客齐声欢呼,灯光秀表演开始。
  徐艺秋手指碰上他手背,陆长青手抖了下,指尖挪到她手心处,往下滑,和她十指紧扣。
  他低沉的嗓音止不住的轻颤:“好。”
  徐艺秋稍稍歪头,抿唇盈盈笑着和他对视,眼里映满了他和灯光的模样。
  可能你不是我最初的理想型,但你在最合适的时间最合适的次序出现,岁月已经把你摆在了我理想型的位置上。
  夜色晴朗,陆长青送她回家重新经过那段没有路灯的路段。
  明亮的月光依旧可以照亮他们脚下的路,投出他们并排的身影,但地上的影子,第一次有了交缠的亲密和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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