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蕴摇头:“不是我的东西。”
她收住了手,“那你的东西?”
谢时蕴:“高三那年搬走了。”
慕绵不着痕迹地垂下了手,所以这里连他的东西都没有了吗。
她坐到床边,掀开被子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说:“累吗?”
谢时蕴笑了笑,“这话应该我问你。”
他坐下来,手习惯地去牵她。
身后是古朴的雕花窗,有微微的凉风吹了进来,雪积在树干上,层层垒在枝头,隔着白色的落地窗纱,偷偷看着房中一角。
安静的房间里,慕绵心跳微微起伏,没说话,只是指尖轻轻划过他手背上的骨节,棱角分明的。
谢时蕴低头看她:“摸哥哥做什么?”
慕绵偏过头去,脸颊有些热,“好玩而已。”
谢时蕴:“绵绵。”
“嗯?”
“我们约定一个暗号好不好?”
“什么?”
“如果我想接吻的话,就捏你手心,你想接吻的话,就摸我手背。”
慕绵脸颊微烫,“干嘛约定这个啊,万一牵手的时候不小心……”
“刚才你说我骚。”
谢时蕴有些委屈:“我觉得是不是我最近表现得跟你想象中的哥哥不一样了。”
慕绵怔着眼睛看他:“骚怎么了。”
这回是谢时蕴愣了,慕绵脸颊泛红,低头时听他问:“所以你喜欢?”
慕绵没吭声,只是指尖摸了摸他的手背。
忽然,手腕让他一扯,男人的荷尔蒙就压了下来,她心跳随之失序起伏,就在他的吻落下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慕绵:“……”
“哥哥,慕慕,你们在里面干嘛!”
谢时蕴忍着脾气,磨牙道:“你说得对,应该卖了。”
慕绵捂嘴笑了笑,起身去开门,就看到奥斯汀抱着枕头进来,“哇噢,我来陪你们了,开心吗!”
谢时蕴:“滚。”
慕绵:“是你孤单,要我们陪吧。”
奥斯汀脑袋一耷拉:“扎心了,老铁。”
慕绵让他逗笑了,“进来吧。”
谢时蕴见他们这么熟络,有些不悦道:“进来做什么,你没房间吗?”
奥斯汀抬头看他:“我跟慕慕的感情,你羡慕不来。”
谢时蕴:“……”
奥斯汀:“这个世界上除了爸爸妈妈,只有她心疼我。”
慕绵:“……”
谢时蕴:“真会给自己加戏。”
奥斯汀把枕头自觉地放在床的中间,然后像领导一样视察一圈房间,最后走到了书柜前,谢时蕴趁机把他的枕头拿走,慕绵刚想笑他,忽然听见“砰”的一声——
慕绵吓了跳:“奥斯汀!”
谢时蕴忙抬手护住书柜里的书,慕绵赶紧把奥斯汀拉走,“有没有砸到?”
他摇了摇头,有些害怕:“对不起,我只是想拿一本睡前故事书。”
慕绵松了口气,这时,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奥斯汀!”
慕绵抬眸,看到是谢时蕴的妈妈,忙解释道:“阿姨没事的,只是掉了几本书,没碰到。”
赵静娴用英文低声说了奥斯汀几句,似乎是不想让他们听见,但慕绵却从这种语言交流里,感觉到了一丝隔阂和生分。
是哪怕听不出话里的意思,依然觉得疏离的关系。
慕绵站起身,走到书柜前帮谢时蕴把书拿起来,就听奥斯汀说:“我就是想拿书……”
小孩爱看书是好事,赵静娴把他牵到书柜前,“你自己挑,妈妈给你拿。”
慕绵忽然有点羡慕奥斯汀,这么大了还有大人给他念故事。
奥斯汀看到一本红色的书脊,指了指:“我要那本!”
谢时蕴刚要抬手,就看到赵静娴去拿了书,说:“这是新华字典,学中文的,刚好适合你。”
说着,她翻了页,动作顿了顿,慕绵也看到了,那字典扉页上写了“谢时蕴”。
赵静娴扯了扯嘴角,朝慕绵道:“阿蕴小时候就不大爱惜自己的东西,没买多久的字典就掉页了。”
她似乎是想用过往的回忆化解尴尬的气氛,但在慕绵听来却有些喘不过气。
她看到谢时蕴抿着的嘴唇。
都那么大了,依然走不出原生家庭的影响。
依然会因为父母的一句“不爱惜自己的东西”而情绪难消。
“不是的,阿姨。”
慕绵忽然叫住了往外走的赵静娴,说了句:“因为爱书才会时时翻看,因为经常用书才会掉页的。并不是,不爱惜。”
她话音一落,赵静娴瞳孔微微怔愣,旋即淡笑了声,“原来是这样啊。”
慕绵有些紧张,但她还是忍不住说:“您应该夸他的。”
谢时蕴握着书的手紧了紧,眼睑下扫出淡淡的阴翳,听见赵静娴说了句:“是吗,如果是翻坏的话,还说得过去。”
大人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责备是责备,他们只是随口一说,并不在意。
可无数次皱起的眉头和眼里的嫌恶,都会让孩子记很久。
可长大了,却又不能说一句父母不是,因为他们也是第一次当家长。
谢时蕴总是这么安慰自己。
直到这一刻,慕绵说了句“你应该夸他的。”
房门被阖上,他去牵她的手,把她带到了床上。
慕绵安静地看着他,他的指腹捏了捏她的手心,慕绵的指尖就去摸了摸他的手背。
男人笑了,朝她微挑了挑下巴,气息落在她脸上,唇畔贴覆之际,他说:“绵绵,原来哥哥一直都没有做错。”
第69章 许愿树
冬日午后的光很薄, 落在爱人身上如淡金色的光。
男人的手臂挡在女孩身上,生怕她被灼热所晒到,而在这样温度里, 他再一次回到了那个夏天。
少年穿着白色T恤,推开花园的铁栅栏,汗水携在额头的碎发上, 他一手拿着网球拍转了转,另一只手去倒了杯冰水喝。
而后他看到楼梯角有道匆匆下楼的身影,是赵静娴,她习惯盘法式的头发, 哪怕回国那么多年, 早餐也是西式,在少年的记忆里, 他的母亲是因为和出国留学的父亲相爱了,才跟着回来的, 听来浪漫。但哪天两人吵架了,他就会从赵静娴的口中听到:“要不是为了阿蕴,我才不会放弃国外的生活和家人跟你谢兆程回来!”
好像, 结婚是因为他, 吵架也是因为他, 尤其这一年, 谢兆程被外调到了澳城。
异地总是会生出矛盾。
“阿蕴, 马上去换衣服,跟妈妈去机场。”
少年愣了愣, “去哪儿?”
赵静娴脸色惨白:“澳城。”
这个暑期, 谢时蕴刚刚中考完, 父母答应过会带他去澳城玩, 那是一个和京市完全不同的天地。
在南方。
“不是说下周吗,我还没跟教练请假……”
“现在,马上。”
赵静娴打断了少年的话,他眉头微微皱起,却没再说什么。
匆匆换了衣服准备收拾行李,却听一道厉声响起:“你还有心情在这里收拾行李!”
“妈!”
赵静娴的情绪已经在爆发的边缘,拽起他的手往门外走,门外已经有计程车等着,少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拿出手机给教练发了短信。
等到了机场,少年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同学约他暑假去海边玩,少年眉眼扬起:“成啊,我这会正准备去澳城,等到时候哥带你们兜风——”
话没说完,手机突然被人夺走,少年怔愣,赵静娴直接将他手机按了关机——
“妈,飞机还没飞,你能不能把手机还给我。”
赵静娴忽然看向他,眼神冷得死寂,她说:“谢时蕴,你爸出事了,你居然还有心情玩?你怎么还能说出这种话!”
少年一瞬间脸色泛凉:“爸出什么事?妈,我不知道……”
“不知道?我让你回家,从刚才见到你一直到机场,你没有问过一句发生什么事!就算是邻居的狗看到我不舒服都会跑过来,你呢,玩手机,和朋友说说笑笑,一点用都没有,我生了一个没用的儿子!”
少年紧紧抓着座椅把手,从一回家到现在,赵静娴的脸色就冷得让人不敢靠近,从前只要他一问,她就开始向他指责父亲。
他想,等到了澳城,爸爸应该就能把妈妈哄好了……
他低着头,坐在前面的小孩让大人抱着,正攀在座椅上往后看,“呀呀呀”地朝少年抓手手。
粉雕玉琢的小孩儿,少年朝他伸出了手,小孩就抓住他的手指,很稳,然而他的心情却让赵静娴的话摔进谷底,他不知道爸爸出了什么事,机舱头顶的空调出着冷风,在这个夏天如坠冰窖。
他从包里拿出了卡牌,抽出一张给小孩,想让他松开自己的手,然而卡牌却让赵静娴抽了过去,她指尖恨不得将它抓碎,对他说:“不要让我再看到这些东西。”
“这是爸给我的!”
赵静娴靠在椅背上,没有再说话,唯有抓着卡牌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三个多小时的航程,赵静娴没有吃一口东西,少年也不敢吃,但其实他打完网球回来已经很饿了。
飞机准备降落之时,空姐播报了澳城的天气,因为大雨,需要延误一会。
此时机舱外降下夜幕,赵静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叹气的声音让人的心情和窗外的雨一样低沉。
飞机落地,外面下了很大的雨,赵静娴去买伞,他说:“妈,我给你撑吧。”
赵静娴没说话,付了两把伞的钱,她拦了辆车,报了个地方,是警察局。
司机的眼神透过后视镜看向这对母子,谢时蕴眉头皱起:“不能走吗?”
“可以,但是我们这里不兑汇率,打表多少,收人民币。”
按照汇率,人民币更值钱,但这个雨夜,人生地不熟的谢时蕴只好吃亏地点头了。
计程车缓缓行驶在陌生的城市,谢时蕴想到妈妈刚才报的地方,难道爸爸是碰到了什么官司?可他就是来纪检监察的,怎么会到警察局呢?
车门一开,窗外的大雨肆意打在伞面上,毫无顾忌地欺负他这个外地人。
少年心里憋到极致,又因为饥饿生出一种想吐的反胃。
大雨闷热的天气让他额头渗汗,可警局的玻璃门一开,寒冷的空调又吹了过来,他脑袋昏昏沉沉。
这时,有人朝赵静娴走了过去,神色沉凝,“大嫂,节哀。”
节哀,节哀……
少年听不懂,只看见大人们朝警局里的通道走去,光线惨白,没有尽头,他愣在原地,恐惧让他不敢再迈一步。
赵静娴停下了脚步,对他说:“懦夫,懦夫……”
她说着,眼里忽然哀戚地涌出了泪。
少年拳头紧紧握着,看到她转回身继续往里走。
他忽然害怕了,害怕被丢下一个人,快步跟了上去,然后,他看到此生永远无法忘记的一幕。
比冰冷还要冰冷的房间里,他看到一个黑色的长袋。
有人拉开了长袋的拉链来。
赵静娴停在不远处,看了眼,然后,头转到了旁处,少年已经看不清她的神色了,因为她抬手捂住了脸。
那个总是在她生气时候哄她的男人,就躺在长袋里。
赵静娴说得最多的话,是为了你和你爸爸放弃一切。
可现在,那两个被她抱怨的男人,已经死了一个了。
“谢时蕴。”
赵静娴的手撑在桌上,说话时低着头,“过来。”
少年站在角落,他不敢,他害怕,胃里的翻涌将他绞痛。
“谢时蕴。”
这次,赵静娴哭了出来,“过来,看看你爸爸,你看看他……”
看看他。
这一句话,让他朝前走了过去。
最后一面,呼吸空停。
初三时,老师问过,你的理想是什么,少年想起他的表哥,似乎当个医生也不错,可是同学跟他说,要碰尸体的噢。
他还笑,这都怕,世界上就没有医生了。
原来,真的会怕,怕到喘不过气来,怕到,忘记该怎么哭。
“大嫂!”
忽然,有人喊了声,谢时蕴猛然抬眸,看到赵静娴晕倒在了地上。
之后,是无休无止的雨声,他坐在房间的窗户边,看着躺在床上的母亲,她的手仍攥着拳头,里面是父亲给他的卡牌。
他走出警局,看到站在门口抽烟的几个男人。
朝他们伸了手。
男人们愣了愣,其中一个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阿蕴,该长大了。”
他没说话,从他手里抽走了烟,走到警局的台阶上坐着,这里没有遮挡,大雨落下,砸在烟蒂上,火光被熄灭了,可少年还在学着大人模样抽烟。
有人走了过来,给他撑了伞,说:“你爸爸,算是因公殉职了。”
他心里鼓着呼吸,吐不出来,男人又叹了声,坐在他旁边,朝不远处亮着光的地方指了指,说:“看到了吗,那是赌场。”
少年从口袋里拿出了卡牌,学着父亲教他的手法,洗牌翻牌飞牌,男人笑了笑:“挺好的,去当个荷官饿不死。就是千万别像你爸爸那样,记住,荷官永远不能下场赌牌,就算知道下一桌该怎么赢,都不可以,否则,屠龙者,终成恶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