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她将找到的证件交给她的母亲。
“坐飞机累了吧?你先回房间休息,晚点我们去医院给你父亲送饭。”
“嗯。”
宁樱回了自己的房间,刚刚躺下就接到了江措的电话。
他应该是刚睡醒,声音听着都还犯困:“你在家吗?”
宁樱:“不在。”
江措:“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要过两天。”宁樱知道他是要去拿晾干的内裤,她说:“你有钥匙,可以直接开门进屋拿。”
江措似乎没有认真听,拖腔懒调,“再看吧。”
挂断电话之前,宁樱一字一顿唤了他的名字:“江措。”
她不由自主扣紧手指,修剪干净的指甲深深掐着掌心的软肉,轻声细语也听得出声线里的紧绷,她问:“大学这几年,你有想过要联系我吗?”
那边沉默了很久。
嘶哑的声音都低沉许多。
他说:“没有。”
两个字,敲在她的心上。
男人沙哑磁性的声音多出几分低落,“我没那么烦,不会让你难做。”停留几秒,接下来的话仿佛变得艰涩无比:“所以你不用避我如蛇蝎。”
宁樱用力收拢五指,指节发白,酸涩应道:“嗯。”
她先挂了电话。
江措没有想过联系她,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那个时候,她把话说到了绝路。
宁樱觉得这样也好。至少那四年他没有枷锁、没有负累。
他应该过得很好,洒脱自由;有很多人喜欢,也有许多人追求。
他还是高高悬挂在天上的那颗星星。
宁樱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若无其事抹去眼尾的水光。
床头的旧手机已经充了大半的电量。
几年过去,质量依然很好,还能够开机。
宁樱翻了相册,里面的照片早就被删得一张都不剩。
奇怪的是,通话记录显示有99+的未接来电。
被格式化的手机。
通讯录里没有任何联系人。
宁樱颤着手点开通话记录。
无疑,这些未接来电都属于同一个人。
几百个电话,自动转接成几百条语音留言。
宁樱的眼前泛起酸胀的浓雾,她的手指头在发抖,颤颤巍巍点开语音信箱的留言。
时隔几年,旧手机里依然保存着少年的声音。
他绷紧的喉咙,吐露出的语句既青涩又紧张。
——“宁樱,是我。”
——“听见记得回我的电话。”
——“我考上国防科技大学了,还有一个月开学。我问了你们班的同学,她们说你被锦川师范大学录取了,恭喜。”
——“我也不想死缠烂打,但总是控制不住要想你。”
——“还有十天就要开学,到时候要交手机。”
——“每次听见嘟声之后请留言,我都在思考,黑名单里的留言能被听见吗?”
——“我开学了,手机上交,周末再联系你。”
——“宁樱。”
——“小樱花。”
——“周末我坐火车去了你们学校,还是打不通你的电话,保安不让我进去,不过你们学校还挺漂亮的,以后有机会带我进去逛逛。”
——“这周临时加训。没有假期,下周再去找你。实战演练的时候,老师让我们写遗书留给亲人。抱歉,我在收信人上写了你的名字,如果真的让你收到我的遗书,你大概会被吓坏吧。”
——“我是江措,听见留言记得回我电话。”
第十五章
语音留言信箱里, 低哑磁性的声线逐渐疲倦拙钝。
清冽的、淡淡的、沙哑的。
还有几分灰心意冷。
宁樱掐紧了手指,浑身上下都像是脱了力。
隔着书房门,母亲的声音缓缓传来。
“阿樱, 休息好了吗?”
宁樱仓皇回过神,抬起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湿痕, 鼻音浓郁, 嗓子哑哑的:“好了。”
母亲将上午熬好的汤装进保温饭盒里,打包装袋:“该去医院给你爸爸送饭了。”
宁樱将旧手机塞回抽屉里,等到起起伏伏的情绪逐渐平复。
缓缓走出卧室,接过母亲手里的袋子,“走吧。”
宁樱没考驾照, 和母亲打车去了医院。
宁国远之前就从和妻子的电话里知道女儿回家了,亲眼见到人依旧绷着脸, 还在为她没有听从自己的安排在生气。
病房里,宁樱将汤递给她的父亲, “妈妈炖的鸽子汤。”
宁国远绷着严肃的脸,喝完鸽子汤,忍不住开始说教:“你在那边工作离家太远, 听我的考个研究生多好。”
“以后你就知道学历在这个社会有多重要。”
“现在本科毕业的大学生, 一抓一大把。”
宁樱垂着脑袋听完父亲的说教, “您的刀口还疼吗?”
宁国远看见女儿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来气, 好说歹说就是不听,固执倔强的性格不知随了谁。
“不疼。”他没好气道。
考研这个事情,宁国远和她说过不止一次。
她不肯听, 自己也没法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逼她去考。
宁国远掀了掀眼皮, 绷着脸像还是学校里的教导主任, “我有个学生, 重点大学毕业的研究生,过年他来我们家拜年,你们见过一次,他对你,印象还不错。”
斟酌几秒,他说:“正巧你这次回来,和他见一面。”
宁樱哪能听不出来父亲的意思,无非就是变相的相亲。
她的父亲总想插手她的所有事情。
人生就应该按照他规划好的路线往前走。
宁樱垂眸,侧颜安静乖巧,柔和的声音听着也没有攻击力:“我明天晚上回苔青的飞机。”
宁国远忍了忍,“你们今晚一起吃个饭。”
“今晚和同学有约了。”
“你怎么会有同学在锦川?”
“小学同学。”
宁国远听不出她的敷衍就怪了,面露愠色,“你不喜欢这个学长没关系,但找男朋友就像填志愿,都得擦亮眼睛。”
“可不要像你的表姐一样,被稍微长得好看点的人渣蒙骗,毁掉一生。”
宁樱的表姐,早就成为所有亲戚口中的反面教材。
高中辍学,和同班同学的哥哥私奔。
对方长了一副好皮囊,高大帅气,曾经是学校里横行霸道的风云人物,奈何不学无术,高考落榜后直接去混了社会。
表姐未婚先孕,而后又奉子成婚。
结婚不到一年,丈夫出轨,发誓不会再犯后得到了她的原谅。
然而,半年之后又因为故意伤人坐了牢。
最后不到表姐在她还不到二十二岁的年纪就和对方离了婚,独自抚养孩子。
宁国远提起这个事至今都还情绪激动:“找对象不能只看脸,年纪小小就骗你谈恋爱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宁樱假装听不出父亲的暗喻,“我去让医生来帮您换药。”
宁樱的母亲怕他们父女俩一言不合又闹得不可开交,连忙上前打圆场。
李淑说:“阿樱还小,结婚生子这事不用着急。”
宁国远也不是非要她现在立马就找个人谈恋爱,他只是怕她被社会上的渣滓给蒙骗。
如今这个心浮气躁的年代,想要找个品行皆优的男人,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宁国远缓了缓严肃的脸色,难得软了几分语气和她说起家常话:“你在那边,工作还顺利吗?”
宁樱剥了个橘子,低眸敛眉:“顺利的。”
宁国远背靠枕头,满脸病色,压不住喉咙里的痒意,等咳嗽完还要继续说教:“平时上下班注意安全,晚上早点回家。”
宁樱:“嗯。”
宁国远看着她乖巧的面容,抿了抿唇:“没钱了就和你妈妈说。”
宁樱从上大学之后就很少伸手问家里要钱,如今有了稳定的工作,哪怕日子过得拮据也不可能向父母张口,她低声道:“够花的。”
自小严肃的家庭氛围,让宁樱和她的父亲无法亲近起来。
医院的病房里,空气里泛着浓郁的消毒水味。
窗户紧闭,将窗外干净似被洗过的气息隔绝在外。
宁国远的手术不算大,但也要在家安静休养几个月。
吃过午饭,护士来病房换药。
等父亲睡着了,宁樱才和母亲离开医院。
走出医院大门,正对着炽热的暖风。
盛夏阳光灿烂,炽热的空气里站着都待不了十秒钟。
宁樱和母亲站在阴凉处等车,忽然间,她包里的手机响了两声。
冷不丁的铃声打破了沉默。
宁樱翻出手机,滑开手机扫了一眼屏幕,是江措发来的微信,寥寥干净的几个字:
——【什么时候回家?】
淡淡的。
看不出情绪。
宁樱眼睫轻颤,垂眸盯着他发过来的这几个字看了许久,眼珠漆黑,复杂纠结,她一字一句认真的在对话框里打出几个字:
【还不确定。】
阳光烈的刺眼,短短几秒钟,她的皮肤就被灼热的词日光晒得轻微发烫。娇嫩的皮肤,白里透红。
江措几乎是秒回了她的消息,依然是态度淡淡的几个字:
——【你现在在哪儿?】
宁樱在等出租车,低着头,垂落的乌黑软发乖巧搭在颈侧,她打字缓慢,反复斟酌,像是在回复格外重大的要事:【在准备回家的路上。】
发送完消息,她妈妈就拉着她上了出租。
宁樱对司机报上地址之后,再一低头,看见江措回复:【?】
宁樱反映过来刚才的话里有歧义,她郑重其事的解释:【我在锦川的家。】
隔了几分钟。
江措那边才回:【哦、】
很快,他紧跟着又问:【你不会跑路了吧?】
看似清冷淡漠又生硬的几个字,似乎又存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不安。
江措连着追问,【房租都交了,这个时候跑路不太划算。】
【你不会真的是来给我送温暖了吧?】
宁樱不知道他是从何而来的误解,她郑重其事的解释:【没有跑路。】
几秒的静默过后,江措问:【几号的飞机】
亏得宁樱是个脾气很好的租客,乖乖软软,又有耐心,她直接问:【你这么着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江措可能是嫌打字麻烦,转而发起语音。他用轻松慵懒的腔调,厚颜无耻地说:“我没有内裤穿了。”
母亲就坐在她身旁,幸亏宁樱将语音转换成了文字。
宁樱用手指头在屏幕上戳字,写了又删,迟迟没有回他。
司机将车停在小区门外。
宁樱下车时恰好接到了江措的电话,他似乎是等不及,“怎么不回我?”
母亲在场,宁樱就更是做贼心虚,捏着手机躲在门外接他的电话:“你有钥匙,可以直接开门进去拿。”
相比她的急躁。
江措就显得轻描淡写,反倒有些气定神闲:“主人不在,我怎么能登堂入室?”
宁樱忍了忍,红着脸气的都有点哆哆嗦嗦:“你家里连多余的内裤都没有吗?”
江措利索回了两个字:“没有。”
宁樱深呼吸:“那你去买一条。”
江措睁着眼睛话说八道:“买不到我的尺寸。”
“???”
他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语出惊人。
仿佛说的瞎话也不会被人听出来。
还能若无其事,继续厚颜无耻的说:“要定制。”
宁樱憋得脸色通红,好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脸颊被熏得滚烫,面色红润,娇艳欲滴。
她下意识用手捂住手机听筒,压着嗓子低声说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的不要脸。”
江措懒懒散散道:“我普信男。”
“……”
江措那边有点喧哗,周遭像是有不少人。
过了一会儿,吵闹的背景音骤然消失,他沉闷低哑的声音轻描淡写传来:“哪天回?”
低低的声音里透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还有一点淡淡的紧张。
“明天晚七点的飞机。”
“我去机场接你。”
安静很久之后,宁樱忍着心底细微的复杂情绪,抿了抿唇小声的和他客套:“不麻烦你了,我坐地铁更方便。”
机场离市区,车程将近一个半小时。
遇上堵车,时间更长。
来回差不多要四个小时。
宁樱并不缺乏勇气。
可是每每当她面对和江措有关的事情。
总是不由自主变得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紧张害怕。
大学四年,她梦见过江措很多次。
那些旧梦,难以忘怀。
他站在阳光里,清瘦嶙峋。
宁樱哭着扑进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他的腰一遍遍说对不起。
重逢之后,她虽然看不清楚江措对她的态度。
但有一点她是明白的,他应该早就不喜欢她了。
如此不假辞色、不痛不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