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更暗了,打里往外扫一眼,浓得化不开的墨似的,远远的,听见汽车鸣笛驶过,近处喷洒的气息是灼热的,轻拍着林清溪肩的手挪到前头来了,托住她的脸,拇指腹顺着她眉骨的方向徐缓地抹过去。
“清溪,这不是你的错。”他轻叹气,抚过她的眼眶,那双汪着水的眼里充斥着寂寂的荒漠,第一次见到她时如此,现在好不容易荒漠里开出了花。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纪怀郁弯下腰来,轻轻柔柔地,一个亲吻落在她的眼上。
……
林父隔日便醒了,不过还很疲倦,不能说太久的话。
林清溪去探望时,林瑶母亲正在喂他喝粥。病号服穿在他身上太宽大,显得人苍老许多。
“清溪来了?”
她尚未迈步进去,里面人先认出脚步声了,探脑张望着。
果篮搁在床头柜上,林瑶母亲要去给她搬过张椅子,被她拦下。
“我过会儿就走。”
“哦,哦,好的呀……”
林父脸上掩不住有些失落,抬了眼,见到她身后跟着进来的人:“这位是……”
纪怀郁先微笑打了招呼,要开口,让林清溪抢了白。
“我男朋友,纪怀郁。”
林父表情即刻转晴了,语气颇惊喜,连着哎呀几声:“好啊,你们怎么认识的呀,在一起多久了啊……”
“工作认识的。”她语气平淡,却也盖不住林父的喜悦了。
“好、好……”他接着说了几个好字,推了推一旁站着的林瑶母亲,“快去,快去给人家搬张椅子来,怎么好一直站着……”
“不用了,我们一会儿就走了。”
再次拦下,林父仍笑意不止,脸是憔悴的,精神气却十足,对纪怀郁说:“孩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是哪里的人呀,清溪这孩子有时候脾气不大好,但是心性不坏的,你要多担待着点啊……”
纪怀郁一一答了,挑不出差错。
林瑶母亲忽然欸了一声:“是做演员的噢,我说看着这么眼熟的呀……这孩子长的俊呐,我老在电视上看见你的呀……”
眼见说着停不下来,林清溪看眼时间差不多,便同两人道别,寻了个借口拽了纪怀郁出来。
医院安全通道的楼梯间静悄悄不见人影,她站定了,目光在他脸上,等他将鸭舌帽檐扣好,戴上了口罩,她说:“任务完成。”
那张脸上仅露出双漆黑的眼来,微微弯着,也笑:“嗯。”
第32章 Chapter 32
住楼上楼下最大的好处便是不存在搬家这回事。
纪怀郁待了两天赶回去,临行前帮林清溪把电脑相机之类的搬下楼。
房子并不打算出租,她盘算着两处地方轮着住,也算新鲜。
接下整个礼拜的雷阵雨,林清溪再不愿出门,每天两点一线,不要太舒服。
闻文出差回来,挑了个刮大风下暴雨的好日子见面。
餐厅过饭点,只有寥寥几个人。杨羡嫌弃吊灯线太长,就差打他脸上,又换了个小隔间。
闻文面上堆着笑,热情问他们要不要先点几壶茶喝。
翻阅菜单的手指搁在硬质框栏边,他啧了声:“你……有事儿啊。”
肯定句,林清溪眨眨眼,也看向她。
“有……”她绞着手指,肉眼可见的脸红了,“我我我、我把我们总裁给睡了……”
“你你你你展开说说……”林清溪学她。
服务员端来壶热茶,面不改色退出去。
“就是前几天心情不好……喝的有点多了……然后……”
“您还记得当晚的事情吗?”杨羡胳膊摆桌上,坐得端正极了。
她耳尖快要冒热气,点点头,用蚊子大小的声音说:“他说希望我能好好考虑一下这段关系。”
“嗯……”杨羡意味深长看她眼,“那你就是也喜欢他呗,看不出闻文同志闷声干大事哦。”
林清溪捧着茶盏喝茶,默默举手:“什么时候带过来给我们见见?”
她声音越发低了:“尽快,尽快……我现在还在考虑期呢。”
一般而言,闻文同志的考虑就是肯定,一壶茶几人喝得心照不宣,坐到晚饭后才各自回去。
傍晚也是悄然的静,写字楼的巨幕荧屏播放着时尚广告,靓丽女郎涂抹红唇,霓彩的红光映照在每个过路行人的脸上,再到石板路的菱形格砖。
雨水敲打在伞面,汇聚成线,落下,呈帘幕。林清溪就着用手背擦了擦手机上的雾气,给纪怀郁回过去一个表情。
新置物架早组装好,然存货空荡,她照例在便利店晃悠一圈,出来时提着满袋的零食。
纪怀郁家是灰白调的装修风格,她把仙人球带下楼,陶瓷盆栽铺面小鹅卵石子,搁在茶几正中,看着还是奇怪,又换到卧室床头柜。
洗漱完不过八点,他回了张穿着戏服的自拍,正在拍夜戏,还没收工。她把用零食充填完毕的置物架照片发给他。
披着块绒毯坐在客厅,翻出动物世界纪录片,正襟危坐,过十分钟,她人已松垮掉,环着抱枕找更舒服的姿势,又十分钟,音量调小,关了灯,迷迷糊糊要睡过去。
播到第几集不晓得,毯上残有他身上的气息,清冽的冷香,她在梦里仔细辨别这是哪款洗衣液。电视声音更小了,一半垂落地的绒毯被提了起来,重新盖在她肩上。
林清溪睡眠太轻,有一点动静便要醒了,昏着不明不白的脑袋,右眼眯着缝去瞧,人影还没望清,被拦腰抱起。仍以为她还在睡着,动作太轻,揽过她的腋下往怀里带了一带。
她歪了歪脑袋,碰上他的胸膛。
“吵醒你了?”他低声问,进了卧室,窗帘紧闭,无光。
林清溪不甚清楚地哼哼两声,以示回应,还困在梦里,忘了说话。
身下触到温暖的床垫,她保持着半蜷的姿势,隐约能感觉到他在床边坐了会儿,起身走了。
纪怀郁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就见她拥着被子坐得挺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睡眼惺忪,侧睡将半边脸压得微红。
“有一会儿了。”
他走近了,林清溪还是眼也不眨盯着他。
他笑笑,交待地更清楚些:“开车来的,明天下午回去就成。”
她转身去看时间,接近凌晨了:“那你很累呀。”
说完她往右边蹭过去,掀了绒被,空出位置给他,拍了拍。
稍稍清醒些,林清溪见他坐了下来,黑发柔软地耷着,抿唇笑的时候眼尾会扫出条上扬的纹,连着五官也都清和下来。
站着还好些,现在人就在她身边,挨的那么近,手侧便是他的指尖。陡然清明了,脑海里涌上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来,她挪移开目光,很不自在,余光觑眼他的脸色,一派正经,倒更显她做贼心虚。
和衣躺下了,他没机会开口,便见她背对他躺着,觉得好笑,纪怀郁也朝她那边侧过身,她觉察到,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拉开些两人间的距离,再远,被子全让她卷了去。
“清溪……”
他轻声叫了句,听得她心尖一颤,平日里的胆子早没了,莫名生出些胆怯窘迫。其实早有了心理准备,偏偏经她父亲那件事,仿佛在他面前给剖光了,一时有些不适应。
她深呼吸两口,给自己打打气,干脆闭了眼,转过身去,一头扎进他怀里。
半晌,两人都略愣住了。
纪怀郁望进她眼底,仿佛浅池底下的黑曜石一样:“清溪,其实我们可以……慢慢来。”
还是照顾着她的情绪,她稍仰着头定神瞧着他,并不说话,他眼底分明隐忍克制着,却像条细线,勾缠住她了。
她凑近了,吻着他的唇,只轻轻一下,放开来,再掀眼去瞧他。这回看清了他的瞳色,颜色也是偏浅的,倒映着满是她的脸。他眼睫纤长,微微翘着,有了难抑的轻颤,像米色的蛾翅,翕动着,贴近了她的脸。
外头雨早停歇了,只遗留在窗子上,外墙壁上,滑落下来,打着玻璃,噼啪弹珠似的微响。
衣衫落了,她挣出洁白的双臂攀上他的肩,腕落下,勾着他的颈项,轻哼的嘤咛随起伏递入他的耳侧。
雨痕拖出长长的透明的痕迹,再蜿蜒着,向深处探去。明明清凉恬静的,但那一点恬静也要被打破了。雨紧跟着又落下了。
她睁开眼,望见他迎着惨淡的暗光的脸,延棱角沁出了薄汗。他空闲出只手来,替她拨开凌散在脸颊的发,去吻她的鼻尖,吻她的唇,将她欲咽下的无声的微喘一并封住。
无际的烟云的黑暗里,渐而有了隐现的白光,她仿佛让群白鹤托着乘风,难言的快感侵入她神经的末梢,要麻痹掉旁类的感官。
他语调喑哑低沉的,不得不因些急促而停顿着,落在她的耳边:“清溪,我爱你。”
大雨忽至,仿佛有节奏韵律,渐高渐低,徐缓的,猛烈的。她从高嵩的云端被扯了下来,腾跃在峰浪之上,再让有力地拽扯进海中,余下的声音全听不见了,只有卷浪挟裹着她,拍打着岸边礁石。
她顺着深渊,任由泛滥的痛楚和激情吞并掉她。她忍不出轻唤出声,闷抑牵缠着的,在那一瞬间,时间似乎停滞了,她眼角沁出颗泪,截在半道,被他指腹抚去。
……
林清溪闹钟忘记关,早上响了两三遭。探出手来在床头矮柜上摸索,让布刺的仙人球扎了个利落。
在床上翻了个身,旁边没有人,她歪斜着将脑袋枕在另个枕头上,做了几分钟的心理建设,还是起来了。
这时候稍凉,她随意拿了件纪怀郁的外套披着,寻声响踱到厨房。
半开放式的厨房,操作台面很大,他正拿着锅铲在平底锅里煎荷包蛋,热油溅上透明的钢化玻璃盖,噗呲作响。
她走近了,一手撑在白瓷面上,懒散地和他打招呼:“早上好。”
煎蛋落盘,形状略显奇怪,纪怀郁把脸凑过来要去亲她。
“没刷牙。”她手背遮着,往后跳开一步,绕到另外一边去。
沥水木架上的陶瓷刀被她取下来,又拿过搁在手边的苹果,冲他笑笑:“我帮你削水果。”
他也很客气的回复:“谢谢。”
还是挨近她,吻落在发旋。
时间不算匆赶,吃了早饭不见晴。林清溪搬了躺椅在阳台,很惋惜地叹气。
低三层左右不过十米,却仿佛离地面都近了,矮丛的小叶女贞绿中簇着坠坠的白花,星子一样装点着。移栽来的香樟长势过猛,被分据了枝干,最落魄的同那几株鸡爪槭为伍了,枫红里夹着点翠。
纪怀郁换好衣服从卧房出来,被她叫住。
“程久给我派任务了,他说你好久没发微博哦。”
他眼里霎了一下,微扬了一边眉:“前两天说的?”
她说是,一壁目光打量着,像要把他整个人都看透了,手机已经先对准了焦:“你唱首歌吧。”
倒未拒绝,领她到了间架着电子琴的房,找出个小支架,让她将手机搁上头,解放了双手。
房间靠左是面落地窗,几个蒲团坐垫无规则摆着,搭条薄毯。
窗外有鸟叫,娇俏清脆的一声一声,猜想着全要录进去了。
林清溪坐在后边望着他,有些出神,仿佛成了座钟,之前木讷敲响着,昏沉走过了许多日子,时针是时针,分针是分针,细细长长的金属条,看不出生命力来。如今叫人重新上过了发条,有了气性,惯出些脾气来,不全是沉闷无趣的旧钟了。
视频中还要录进道突兀的消息提示音,程久截了张图发过来,熟悉的竖拇指表情。
她点开了,截图内容是纪怀郁昨晚发出的微博。是张年初在东北拍的照片,她向纪怀郁借香烟来点烟花,两人齐靠着蹲坐下,夜幕垂野,仅有的浅金色的花火在她眼前炸开了。
那时方贺拍下照片发给她,林清溪再截去自己返图,弯弯绕绕让纪怀郁存了去。
发出的是修改前的原图,她只有个背影,他侧过脸在看着她,微微笑着。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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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林清溪和纪怀郁同学,我在这里先哭为敬。垂野到此完结啦,没有番外。非常感谢现在看到这里和以后看到这里的同学,感谢大家愿意在这个世界走一遭,鞠躬鞠躬!故事很平淡,没啥起伏波澜,写得时候听林俊杰的无滤镜还有吴青峰的等、极光,超级有感觉,这里推荐一下嘿嘿。照例,我爱我故事里的每一个人啊!我爱你们啊啊!林清溪和纪怀郁的故事我就记录到这里啦,大家拜拜,我们下个世界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