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她的酒醒没,倒也算醒了。但人是不是还晕着,的确如此。刚才…刚才说了什么来着?和姐姐谈个恋爱?谈一场三个月的恋爱?怎么还说得有零有整。
男生有些局促,脸颊微微泛红,耳朵尖也是红红的。因为酒吧里的光线,给整个人镀了一层暧昧的膜。
半晌没见胡蝶说话,他的眼神飘了过来,先从胡蝶的膝盖看起。面前这个醉酒的女孩…女人…姐姐?
在这个季节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灰棕色呢子大衣,她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也很修长,像钢琴家的手指。
不过对于这寒冷的天,她还是围了一条巨大的围巾以表尊重,围巾遮盖住她的脸,只露出一双眼。
胡蝶的视线划过去,和男生的眼神在半空中碰撞。如果视线可以接通电流,那一定会在这里引起一场火灾。
“你叫什么?”胡蝶开口。
她的酒彻底醒了,此刻胃随着肠胃蠕动,一抽一抽的疼。
“杨嘉一,嘉宾的嘉,数字一。”
“我……”
胡蝶刚开口,杨嘉一就抬头看她,那双眼睛湿漉漉,有期待,片刻后又有了平静像湖水一样的妥协。胡蝶要说的话卡在了半路,最终像鱼刺一样,令她艰难地咽下去。
“你用钱干什么?”她问。
杨嘉一低下头,手指互相摩挲,犹豫了些许时间,才回答她:“我妈妈生病了,需要手术和化疗。”
“哦……”胡蝶点点头,琢磨了一下,“也是。”
“什……什么意思?”杨嘉一有些不能理解她的说话思路,前言不搭后语,令人一头雾水。
“给你钱呀。”胡蝶喝了一口卡座上的水,冰的。凉意从喉咙处延伸到心口,再到胃,她能清楚的感知到水的流动路径,喝下去的水就和说出去的话一样,在她这里,从来就没有吐回来的意义。
胡蝶扬了扬下巴,问他:“带身份证了吗?”
杨嘉一点头,从裤子口袋里摸出自己的身份证。他想,要递给她吗?她只是问了问,并没有说需要……
正当他脑袋一团浆糊打架时,胡蝶径直起身,越过卡座,从他手中将身份证抽走。
“杨嘉一,你身份证上的照片都这么帅呀……”胡蝶喃喃,自己换了三次身份证,每次没有最丑,只有更丑。她又看了一眼身份证号,惊讶,“你才十九岁?大一?”
杨嘉一嗯了声,坐姿更加僵硬规矩。
“那你真得叫我一声姐姐。”胡蝶笑笑,“真是老了啊。年轻真好。”她在杨嘉一面前像极了警察查岗,她问一句,他应一声。
“给你,小帅哥。”胡蝶将他的证还给他,想了下,让他先去忙他的事情,等会自己再过来找他。
杨嘉一迟疑,但还是离开,去做自己剩下的工作。等他今天的工作结束,已是凌晨一点。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望向胡蝶所在的方向,那个位置已经换了人,她早就走了。
他摇摇头,往休息室走。本来就是一句醉酒后说出的醉话,他还硬生生保留着一些希望。
五十万,那个瘦弱到风一吹就能飘走的姐姐,怎么可能会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而且让他当三个月的男友?怎么听怎么荒唐。
新的衬衫脱掉叠放整齐,又把箱子里的衣服拿出来,找到今天来时穿的换上。
短袖打底,外面就套了一件稍微加绒的运动服。冷,但是没办法。这里留的东西也不多,没多久就收拾好。
出门时遇到了一起工作的同事,陈改也是安大学生,比他高一届,刚才也同样是他将自己的衬衫借给杨嘉一。
“陈哥,明天我再把洗好的衬衫给你,谢谢。”
“嗐,屁大点事儿,你有空给我就行,后天吧?咱们有同一节公开课。”陈改拍拍他的肩膀,“明天我再给你问问其他兼职的地方,有招人的我给你发消息。”
从酒吧后门出来,这个月的驻唱费用也从经理那里划了过来。
2600。
原本是2500,多出来的一百……
经理的消息紧接而至:多出的一百算是赔你的衬衫。你应该庆幸今天遇到个好人,不然别说两千五,一千你也拿不到。
杨嘉一照常收钱,道谢。将钱提现到银行卡,又翻出手机银行app,看了一眼余额,还差四万。
行李箱在水泥路面上滑行的声响很大,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悠长寂静的巷子里,每走一步路,就有一连串的狗吠陪着他。
胡蝶追上来的时候,手里还捧着一盒711买的关东煮。
“我说弟弟,我不是说了会来找你吗?你现在往哪跑呢?”胡蝶在他身后不远处站定,说道。
刚才她让杨嘉一去上班,自己窝在那里编辑了好久合同,察觉到肚子饿了,才抱来菜单看他们这里的饭。
瞅了半天,一个能吃的都没有。胡蝶先结了之前那三杯酒的账,出门觅食。
回来的时候,杨嘉一已经唱完了,舞台上也没影儿。好不容易抓到个负责人一问,人已经离职走了。
胡蝶气不打一出来,瞬间感觉胃都不疼了。从正门口出来,绕了半条巷子,她才找到酒吧的后门。幸好,人还没走远。
杨嘉一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身,看见胡蝶在身后。
“你不是走了吗?”他问。
“呃……”胡蝶找不到合适的语句回复他,沉默。
关东煮逐渐变凉,胡蝶也没了胃口。往杨嘉一那个方向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将关东煮递给他,说道:“冷掉了,我不吃了。”
胡蝶蹙眉,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他,穿得单薄,手也冻得发紫。啧,看着真是挺惨一人。那行吧,大发慈悲帮他拎箱子。
“这个…还是热的。”杨嘉一看着胡蝶将他的行李箱拖走,支支吾吾蹦出半句话。
“我说冷了就是冷了,你吃不吃?不吃扔了,再废话把你卖了。”箱子不是很重,但胡蝶很久没拖过重物,走到马路牙子上,看到稀少的车流,背后已经沁出一层汗。
杨嘉一三下五除二吃完关东煮,快步走到胡蝶身边,从她手中接过行李箱的拉杆。
他的手伸过来的那一刻,匆匆擦过胡蝶的手背。两人的手同样是冰凉的,可相碰的时候,分明可以察觉到对方的体温。
虽然手冰冷,可身体中某一部分的血液却涌上了脑袋,再经过一轮的流转,到心脏处,砰砰作响。
胡蝶搓了搓手背,在这条街找到了另外一家711。
等到两人又再次面对面而坐时,墙上指针已经滑向凌晨两点半。
“微信有吗?”
“有的。”
“加一下。”胡蝶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打开二维码,杨嘉一匆匆扫下。
“我叫胡蝶,古月胡。”她说。
杨嘉一连忙备注。
胡蝶瞟了一眼他,顺路将合同发给他,“你先看看,合同大概是这样,至于我之前说的什么三月男友你就当放屁,你有什么特长或者爱好都可以当作条件,你唱歌好,给我唱一个月歌?你自己想吧。”
胡蝶去货架上取了一罐热牛奶,付款后直接扎开喝掉。这是她今天,不对,昨天到现在的第一顿。
等她回到小桌那里,杨嘉一也没想清楚。
这么大一块饼,真的就从天上掉下来,并且不偏不倚砸中他了?合同上清清楚楚罗列了对方的要求,只等他将自己的回报写上去。至于他有什么……
“胡蝶姐姐……”杨嘉一特别认真地看向她,眼神中满满都是诚恳。
“嗯?怎么了你说。”
“如果你信任我,我能不能和你签一个长期合同,我会去工作兼职,给我三年。不,两年,我努力把钱还给你可以吗?就,当作是我向你借了五十万,利息的话,看是和银行一样或者你定,我都可以接受……”
仅仅只是唱一个月的歌,怎么能抵这五十万,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不对等的合同。
两年……
她的骨灰都不知道化成多少地区的雾霾了,还等他还钱?
“你签不签?”胡蝶没了耐心,胃里的绞痛感又浮出水面,她伸出一只手抵在肚子上,“我觉得你唱歌挺好,要不就每天给我发首歌,发一个月就算了。”
杨嘉一看着她额角的汗,以及手上不自觉的动作,试探性开口:“姐姐,你是不是胃不舒服?”
胡蝶猛然抬眼,“要你管?”
杨嘉一愣神,有些拧巴,“你今天喝了很多酒,很伤胃的。”
胡蝶没回他,他歇了会儿又问:“姐姐你吃饭了吗?”
“没胃口,不想吃。”忍过了某一段时间的筋挛,胡蝶坐直了身体,“怎么?你该不会是想请我吃饭吧?”
杨嘉一拧拧眉心,一脸纠结。
“我妈先前也是不按时吃饭,更年期后胃一直痛——”
“前段时间带她去检查,胃癌。”
“l期。”
胡蝶脑仁一跳,心里琢磨着果不其然这么巧,说出口的话却满满都是炸ꞏ药味:“你咒我呢?”
“不不不,不是。”杨嘉一连忙挥手否认,一脸惊慌失措,把胡蝶看乐了。
“那你什么意思呀?”胡蝶将胳膊肘撑在小桌上,捧着脸看他表情,“弟弟。”
杨嘉一摸不准胡蝶的性子,只是很小声地说:“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给你做饭吃……”
“啊?”胡蝶疑惑,“做饭?”
杨嘉一点点头,嗯了声,补充道:“我从小一个人长大,做饭也是慢慢练出来的,后来我妈生病,也是我在帮她调理。如果你的胃不舒服,我可以…以后做饭的时候也加上你的一份。”
“奥……这样啊。”胡蝶抿抿唇,像是在思考。
杨嘉一依旧没能明白她是同意了还是否认了,只能接着道:“如果你觉得做饭这个不行的话,也可以换的,你决定,钱我是我一定会还你的!”
没等他再次开口,胡蝶就拍桌,“听得我头都大了,就这个吧。明天再找你聊,回去洗洗睡吧,至于做饭……等我醒了再说。”
杨嘉一奥了声,胡蝶起身准备走,他突然开口,“太晚了不安全,我送你。”
胡蝶摆摆手,“不用。”
要是真遇见抢劫的,她这鬼样子,谁吓谁还不一定呢。
杨嘉一看着胡蝶的背影逐渐变得小小,突然想到了家里那一盆脆弱的水仙花,花ꞏ径细得都能被风折断。
胡蝶的头发被风吹散,在风中飞舞,等风停了,又规规矩矩的扒拉在她的衣服上,和她依偎着,缠绕着,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第3章 、天光乍破(3)
03
第二日胡蝶睡到下午三时才起。窗帘蒙着玻璃墙,四四方方的房间,透不进一丝光亮,胡蝶起初以为已经晚上,摸过手机,才知道现在不到四点。
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她也没那个闲心去收拾,趿上拖鞋,去浴室泡澡。
杨嘉一消息发过来,胡蝶正巧吹完头发。给头发做了一遍细细的护理之后,她才拿起手机回复消息。
“姐姐,你还好吗?”
可能半天没有等到回复,他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肠胃还是不舒服,尽量去医院看看。”
胡蝶摁下语音键,回:“我已经好了。”
手指往下滑,她将自己的地址发给杨嘉一,随后摁住语音键说:“打车过来,路费报销。C栋B楼四单元,迷路了打电话。”
【那姐姐家里有没有做饭的用具?】
胡蝶沉默片刻,还是回了一句有。
打开电脑,胡蝶将杨嘉一的条件加进合同里。
乙方需要为甲方做三月食谱菜,括号内又挺傲娇的备注:没有胃口时可以选择不吃。
这是杨嘉一初次进异性的家,没有想象中那么整洁清新,反而极具有生活气息。
玄关处放了一双男士拖鞋,见他钝在那儿,胡蝶有些好笑地让他换上,说是专门给你买的,我的家里没有其他男人,恭喜你,成为第一个踏进这里的男性。
杨嘉一一听这话,整个人凝固起来,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胡蝶给他拖来一把凳子,让他坐。她则去了书房将合同打印出来。
“看看条款,没什么问题就签吧。”胡蝶说。
其实这个纸质合同也就是走个流程,让这件事情看起来合理化一些。
杨嘉一看着就是个老实孩子,平白无故给钱他绝对会拒绝,只有这种实打实的白纸黑字才能拴住他。他拿起合同仔仔细细地看完了,眼神里还漂浮着一些不可思议。
“姐姐…”他踌躇,“就真的只是做饭?唱歌也加上吧,实在,实在没有其他的,就就按你说的……当你的男朋友也可以!”杨嘉一支支吾吾半天,颇有一些舍命陪君子的豁达。
可是胡蝶不是君子,她懒懒地盘腿,靠在沙发上看他,鼻尖痒痒的,可能是空气中被带进来一些细小灰尘。
杨嘉一的皮相很漂亮,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一些应届学生成日苦读书后留下来的“呆滞”感。骨相看起来还会二次发育,鼻梁也会变得更挺拔。
她的目光一寸寸往下滑,他的人也一寸寸僵硬。
他还很单纯。胡蝶想想,好像自己当年读大学也是这样,大二大三看着周遭与高中截然不同的人际关系与生活习性,才开始慢慢改变。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人多了,人脉广了,视野也就打开了。
“也不是不可以。”胡蝶勾起嘴角,调侃,“刚好最近空窗期,需要个人陪。”
“那…那姐姐需要怎么陪……”杨嘉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