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蝶佯装认真思考,却发现杨嘉一的眼神也在慌乱中看向她,她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来,“不哄你了,男朋友倒也不用。姐姐不缺男人,在我这儿,你才算半大点的小屁孩儿。”
杨嘉一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但是紧接着又紧张地开口,像是为了证明什么:“我都十九了……不小了。”
胡蝶一听,就知道这人还挺能钻话里的牛角尖。
她将脚放回地面,先起身活动了片刻。随后,她走到杨嘉一身侧,一只手慢慢攀爬上他的锁骨、肩膀,挑逗着问道:“那姐姐问你,你谈过恋爱吗?”
杨嘉一咽下口水,摇头又点头。
“分手了?”
“应该吧。”
“你这么可爱的一个人,那人都能和你分手?眼光有问题哦!”说完,胡蝶伸出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颊。软软的,弹弹的,还有温度。
“不…也不是分手…”杨嘉一解释道,“她是我邻居,因为经常出门遇见,一来二去,她知道了我妈的事情,也经常去医院照顾她,我们偶尔也聊天…就这样三点一线很久了。”
“那这和没分手有什么必要联系?”胡蝶有些疑惑,收掉搭在他肩上的手,抱着胳膊,站在原地继续等他说。
“我妈也以为她是我女朋友,那个时候我妈病房里的人开玩笑,我就没解释,我也以为我们算是在一起了……”
“嗯哼?”
“上个周,”杨嘉一的眼神空洞,望向桌子边角,很机械地说话,“学校有事情耽误,我妈那边病情突然反复,进了急救室。医生让快点缴费,刚巧她在医院,我就把钱转给她了……”
这事……怎么越听越耳熟。
胡蝶皱紧眉头,突然在脑海中捕捉到了这一段故事的来由——去酒吧之前,等红绿灯的时候听见两个女生再聊八卦,A大,校草……看了看杨嘉一的样貌,八九不离十,瓜主竟在我身边?
“然后,你那个“女朋友”卷款跑了?”胡蝶接上了他的话。杨嘉一抬眼看过来,眼睛里有些疑惑的神色,似乎在说你怎么知道。
她也不能说是路上吃瓜吃来的,只能耸耸肩,“小说里都这么写。”
她拍拍杨嘉一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一个励志男主的背后,都有一个冗长且繁复的经历。掐指一算,你今后必有大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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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饭时间杨嘉一就给她露了手。
他上楼的时候就带了菜,应该是从小区里的超市买来的,进来时就将菜放在了玄关,胡蝶也没注意。
胡蝶站在厨房门口,倚着门框,静静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仔细想想,往届的男友好像都不大会做饭。
他的手指胡蝶一早就观察过,从拿到吉他拨片,那双手就时常在她的梦里出现。
杨嘉一将带来的白嫩豆腐捧在手上,轻轻过了一遍水,豆腐放在案板上,被刀划成了薄厚适宜的四方片。
鸡蛋在烧热的锅边敲开,完整的两个金黄蛋就在锅里成型。
兴许因为时间的关系,他只买了已经处理干净的鲫鱼鱼片,在煮锅里放进了准备好的佐料后,慢慢将鱼片放进去,加水。豆腐也被规整地放在煮锅的周围。
慢火煨着,等到食材都煮透了之后,炸好的金黄蛋被他慢慢放在上面。
正当他要拨葱的时候,胡蝶终于出声——
“我不吃葱。”
杨嘉一点点头,停下了手中要继续进行的动作。
“鲫鱼汤。”他带着隔热手套,将鲫鱼汤放在了餐桌上。
胡蝶坐在旁边,杨嘉一给她盛饭。说实话,她此时并没有吃饭的念头,但是为了给他一点信心,还是盛了一碗汤喝下。
“很好喝。”这是胡蝶能给出的最好称赞。
“你是不是不会做饭?”
胡蝶瞪他,“我不会做饭哪里来的锅?”
杨嘉一弱弱来了一句:“炒菜的锅都没开过……”
胡蝶:“……”还有开锅这种事?!
吃完饭之后,胡蝶问了他银行卡号,先给他转了十万。
“这张卡是二级卡,我没开通升级权限,一天最多只能转十万,明天我们去趟银行,你记得把卡的原件带着。”
杨嘉一略微有些惊住,正想开口,胡蝶止住他,“打住,别再说谢谢感谢,听得头疼。”
胡蝶看着熄灭的手机屏幕里自己那张难以言说的脸,头一次有点不确定自己的话究竟要不要说出口。
半晌,她问杨嘉一:“会唱粤语歌吗?”
“会一些,姐姐要听?”
胡蝶望着窗外,暮色昏沉。
“捞月亮的人,这首歌会吗?”她问。
“嗯,这首歌我很熟悉,前段时间还唱过。”杨嘉一的坐姿稍稍放松了一些,他的手指曲起,轻轻在膝盖处敲击,找节奏。
“泪光装饰夜晚,“路灯点缀感叹,“列车之上看彼此失散,“你的面孔早已刻进代官山——”
杨嘉一离开,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她在微信上转给他一百,备注是路费报销,感谢做饭款待。他没收。
胡蝶走到窗口,将窗帘拉开,正要去关灯,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不出意外的是,她又在马桶边吐了个昏天黑地。
手机亮了一瞬。
“小胡,明天来一趟医院?我们再验验血。”
这条信息,随着屏幕的熄灭,沉进无数消息的尸体里。
兴许是忘记了前一晚在马桶边上的狼狈样子。胡蝶收拾整齐,戴着最新买的毛绒帽子,拨通了杨嘉一的电话。
“阿姨在哪个医院?高新吗?”胡蝶听了半天,才听清对面的话,“区二院?什么时候…怎么在那里?”
杨嘉一只能如实作答:“原本是在高新医院,后来因为医疗费用的问题只能转院。”
胡蝶啧了一声,撂下一句在医院等他就挂掉了电话。
区二院离她这里还挺远,原本以为还在高新,没想到兜兜转转在那么远的地方。
那昨天杨嘉一起码在路上折腾了两三个小时。一种罪孽深重的挫败感上了头,胡蝶叫车,加急过去。
区二院的消毒水味道比高新更严重,噪音也更多。一路走来,夹杂着方言、吵嚷、哭泣、欢笑的各种声音涌入胡蝶耳朵。
她戴了两层口罩,没去挤电梯,反而从楼道进去,爬上六楼。
杨嘉一说的那间病房,在走廊尽头,此时正是阳光正盛,那里仿佛是教堂,听尽了众生祷告后,引人流连的圣地。
长廊上也加了床位,有护士正在给人拔针,软管里残存的液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弯弯的桥梁。
她慢慢走着,推门进去。见到病房上躺着的女人时,她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十三年前。
那个头发被剪断,脸颊被划伤,膝盖被割破,似乎所有日子都要和她对着干的十五岁。
第4章 、长夜将明(1)
04
胡蝶进去后撇了一眼床尾的名片。躺着的女人叫杨平暮,杨嘉一的母亲。
年岁不大,刚过四十五。因先前化疗的缘故,头发已经剔除干净,现在是光头,滑溜溜的脑袋像个鸭蛋。
杨嘉一在她推门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起身靠近她,声音压得很低:“我妈刚睡,我们出去说?”
胡蝶正要点头转身,却看见病床上的人翻身睁开了眼睛。胡蝶向她点头,琢磨了一下称呼,还是开口叫了声阿姨好。
床头被摇上去,杨嘉一扶着杨平暮坐起来,又给她后背塞了两块枕头。
杨平暮有些惊讶,除了李欣悦,杨嘉一可从来没将人领到她面前来。
稍微转转脑筋,平时隔三岔五就要来的欣悦,如今整整一周没有出现过了。
杨嘉一……该不会干了什么对不起人家姑娘的事情吧?
自己儿子也不是这种人呀。
不得不说,做母亲的一旦开始操心,那便是什么可能性都浮出脑海。
她揪住杨嘉一手腕,悄声问他:“这位是?女朋友?”
杨嘉一猛地看向胡蝶,只见她还静静站在那里,不知道盯着床位看什么。也幸好视线没落在他们母子身上。
杨嘉一有些急:“妈你不要瞎说!这是我打工的时候认识的一位姐姐。”
杨平暮眼神狐疑地看向自己儿子红红的耳朵尖:“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她就是!”杨嘉一也不料病房突然寂静了下来,“她就是”三个字在空气中格外震耳欲聋。
“嗯?”胡蝶终于抬起头,看这杨嘉一,“我吗?”
杨平暮也顺着儿子的角度看向胡蝶,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怎么有些熟悉。
胡蝶移开视线:“阿姨您好好休息。杨…杨嘉一同学在校表现很不错,是学校找他有事情,我来传话。”
她能看出杨平暮内心的想法,为了避免后续再聊起来,她径直告辞,对杨嘉一说:“我在外面等你,你一会再出来吧。”
杨嘉一没几分钟就开门出来。
“姐姐。”
“嗯,”胡蝶扬了扬下巴,“你妈妈睡着了?”
杨嘉一回她说:“没有,她一听是学校有事情,立马让我走。”
胡蝶点头:“那正好,卡带了?”
杨嘉一嗯了声,胡蝶了然,提步先走。
一看她是往楼梯道走,杨嘉一问:“怎么不坐电梯?”
胡蝶指着每层楼唯一的那部电梯,侧头看着他,“挤得慌,要去你去。”
杨嘉一看着她略微有些时髦的穿着,倒站在她的角度想了想。这一身貂毛万一被挤扁了得多难看。
两人还是走了楼梯,脚步声渐渐重合,在这寂静的楼道里短短几分钟,恍若弥留之际的风,时间若能再短再短该多好。
办理完转款手续,胡蝶接到一个电话。
对方是安大文学院的院长,她的研究生是在这里读的,而院长则是想让她去学校做一场期末讲座。
胡蝶瞥了眼杨嘉一,杨嘉一好像也有话要说。
她没应也没拒绝,撂了电话,杨嘉一就找机会开口。
“你应该还没有吃饭吧?一会我回趟家,做点简单的东西给你,你在病房等我可以吗?”
胡蝶想想自己又要回医院闻消毒水味儿和爬楼,摇头拒绝,“我不。”
“那…”杨嘉一犯难,“找间咖啡店?”
“我和你一起。”胡蝶本想拒绝,可胃里空空如也,这个点竟有些想吃饭的感觉。
杨嘉一:“好。”
胡蝶:“带路吧。”
杨嘉一狐疑地看向她:“你不怕我把你拐卖了?”
胡蝶抱着胳膊,静默地瞅他,没吭声。
杨嘉一挠挠头:“没事了……跟我走吧,我家就在附近。”
胡蝶这才挪步,一边走,一边踢着水泥地上的石子,她对杨嘉一说:“我可是个疯子,惹我就把你卖了。”
哪有疯子说自己是疯子的。
杨嘉一心里默默摇摇头,表面上还是应承,尽量不让她的话落空:“嗯。”
杨嘉一的家在区二院的斜后方。不出意外的话,站在杨平暮的病房窗口就能看见这片老小区。
老小区的安保当然不如市中心那样,杨嘉一他们这栋楼连门房也没有。
一拐进巷子,胡蝶就走在杨嘉一前面。
她没有安全感。在这种地方走在人后,还不如不来。杨嘉一倒没说什么,在她身后慢慢走着,遇到岔路口会告诉她往哪里走。
他家住一楼,光线不是很好。
但杨嘉一本人很爱干净,屋里收拾的井井有条。胡蝶在心里称赞了一秒,最起码这里比自己家有生活气息。
“你先坐。”杨嘉一进厨房烧热水,认认真真洗玻璃杯。
水开后,给她倒了一半,放在一旁晾着。
杨嘉一:“不知道你有没有洁癖,杯子洗得很干净。水也是刚烧的,很烫,等一会才能喝。”
胡蝶哦了一下,杨嘉一去厨房做饭,她坐了会,没事干就开始刷手机。划账的短信姗姗来迟,她突然想到杨嘉一骗钱的“前任”。
她走到厨房门口,叩门。
杨嘉一划开门,带着饭菜香问她怎么了。
“你报警没?”她反问。
杨嘉一疑惑:“报什么警?”
胡蝶:“就你那前任,不是把你的钱卷跑了?”
杨嘉一愣神,颇有些无奈道:“她都成失踪人口了。”
胡蝶皱紧眉头:“失踪了?”
杨嘉一转身接着翻炒菜:“我报过警。警察来她家的时候,她已经清空家里的东西跑了。不是特别大的金额,一般追不回来。”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胡蝶抿紧嘴巴,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安慰。安慰了又像是无形的炫富,不安慰的话,这话题又是自己提起来的。
“滴滴滴——”
一阵手机铃声解救了尴尬境地的胡蝶。
当她看见那一串手机号码的时候,突然觉得更尴尬。
厨房门并没有合上,她迟迟不接电话,引得杨嘉一好奇地看过来。
挂断。
电话又响。
挂断。
再响。
“谁的电话?”杨嘉一将菜刮到保温盒里,又在烧热锅底倒油炒下一个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