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儿,曾惜忍不住笑出了声儿,看他转头来瞪她一眼,她赶紧收起笑脸。
他说那时他们班男生都在谈论哪个女生身材最好,他也就跟着人云亦云;但事实上,他坦诚说:“我更喜欢我们班新来的英语老师一点,因为她上课,讲错了一道题会道歉,还会脸红。”他说着还回忆了一会儿,问曾惜说:“你喜欢过你们老师么?”
曾惜从没这么想过,她摇摇头。同时遥想了一下当年,她们班主任是个秃顶的物理老师,人到中年万事不关心,一讲力学原理就喷得满讲台的唾沫星子,几个前排同学私下管那叫人工降雨。她想完,更用力的摇了摇头,坚决否认着。
陈卓又瞪了他一眼,仿佛在说曾惜你真不真诚,人人都应该有个早恋的故事,你这是不肯说实话。
他又接着说,后来晨菲学艺术,他大学去了电子科大,不在上海,就失联了一段时间。
曾惜见他停顿,问他:“那算是失恋了么?”
他认真想了想,说:“算吧,但我那时候自己没觉得。”他考虑了一会儿说:“我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里,追晨菲的人也很多。我们是在高中同学聚会上又碰面的,才又有了联系。”
他看她目光炯炯,故意问她:“追你的人多么?”仿佛就某个技术问题在探讨。
曾惜却对这个问题没什么好感,摇头说:“不多。”说完又补充:“没有。”
他没说话,眼神里的意思是,你在说谎。
曾惜看得懂他的眼神,想想,解释说:“我大学时有个学姐,她说,没有拒绝不了的追求者,只有不想拒绝的虚荣心。”
她拿这句话做证明,确是个有力的论据,他想。
他又接着讲他硕士期间在上海,和晨菲的往来才多起来,那时关系也很好,甚至见过双方家长,想过要结婚的。可惜后来他外派出去了一段时间,晨菲也因为电视台工作的原因,去了大西北,两人聚少离多,就出了很多问题。
出了什么问题呢,他后来认真想过,也许也不全是距离的原因,更有可能是他们本来就不在一个频率上,即使天天在一起,也还是会渐行渐远的。更何况晨菲和那个男同事有了说不清的关系,虽然几经澄清,他还是觉得艺术圈里的那些事,他没法接受。
他对这一段一笔带过,最后说:“我们后来几乎没有什么话说,晨菲提了分手,我就同意了。”
他讲完,彼此都沉默着。曾惜努力回忆那天见到的那个晨菲,她对这些人和事实在不敏感,印象不深。她试探着问他:“你们再见面时,会尴尬么?”
他认真想了一会儿,回答说:“有点。不说话还好,说话的话…”他摇了摇头。
“那你们还有联系么?”她不知何时,生出了采访的心来。
“没了,有些人说还能做朋友,我觉得我不能。”他实话实说,老老实实答记者问。
“那你会关心她的消息么?就是,比如同学之间说起,会突然听到。”曾惜只差没有递个话筒给他了。
他也没觉出什么来,只忙着回答她的问题:“也不会,再后来也没什么交集,就那天吃饭,也是我们分手后第一次见面。”
“那你想过重头开始么?”她的好奇心闪闪发光,这些问题她以前想问繁一的,繁一嫌她烦,不肯搭理她,她今天可算找到了个知无不言的采访对象。
“重头开始?”他终于转过弯儿来了,什么重头开始,重头开始还有你什么事!这怎么变成了学术交流了!他本来想抛砖引玉,顺便问一问她和袁景深的,怎么拐到岔路上去了。“曾惜,”他换了副表情,问她:“你想让我重头开始?”
她被问住了,“呃....”
他脑子实在好用,转而顺势问她:“那换了你呢?你会想着要重头开始么?”
她答不出,有些事情没有经历过,不能纯靠想象。她说:“我不知道,不过我听老余说,他有个同事,每次失恋,就哭天抢地的想要重新开始时光倒回。因为他觉得他一定能做得更好。”
他摇头说:“这想法不对,很多时候两个人会分开,并不是谁做得不好,终其原因还是因为不合适,即使时光倒回,也还是不合适。”
嗯,他这句话说得很有几分道理,她点头表示认同。
他眼神看着她,在说,轮到你讲讲故事了。
她赶紧起身来,笑着摇头:“我没有故事,也没有酒;我们改天再聊吧,明天还要上班的,人生导师。”
第七十六章 结果
进入四月份,全芯的年度晋升季到了,也是曾惜小组另一个旺季的高峰。曾惜带着嘉阳参加一轮接一轮的年度晋升开启会议,集团排程出来之后,他们迅速响应,各个基地陆续发出了自己的晋升评估日程。
因为要配合人资系统进行前期的人员信息校准工作,他们没日没夜的忙碌了好多天,厦门全芯是整个集团人员基数最大的基地,好在今年多了个实习生做帮手,小田姑娘也跟着连上了好几个夜班,任劳任怨勤勤恳恳。
为了方便向各部门发布日程通知,曾惜签字给田悦彬姑娘开通了邮件群发功能。小姑娘特别高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有了归属感。群发第一封邮件时,曾惜叮嘱她,要先发过来给她看过。
小田拉着椅子毕恭毕敬的坐在曾惜座位旁,曾惜看过邮件正文和附件后,辅导她几点内容:“第一点,你附件太大了,所有报告都不要链接数据,知道为什么吗?”
小田摇了摇头。
“因为主管们的信息非常多,你得默认他们的邮箱快爆炸了,如果你报告太大,他们有可能打不开,对他们来说百忙之中,打不开的邮件就自动忽略不看了。所以切忌不链接数据,切换成图片,方便浏览。”曾惜边讲,边指了指她报告里链接的人员数据信息。
她往下翻了一页,继续道:“第二点,你的结论部分太啰嗦了,你要相信全芯的主管们分析整合能力都是一流的,他们看过你呈现的图表,自然明白你的用意,不用连篇累牍的写结论,结论不要超过一句话。”她最后笑着总结说:“HR报告的规矩,结论一行不拐弯。”
小田拿着笔记本工工整整的记着笔记。
曾惜讲解这些时,收到一条微信,她匆匆瞟了一眼,是景深发来的,她一下就分了心,应该是结果出来了,她想。
等小田一走,她就起身往茶水间,顺便从那边的小门出去,在阳台上站着吹吹风,看到景深说结果已经寄到他手里,让她下了班过来拿。她以为事到如今,这件事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原来并不是,她看了看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下班,这一刻,她真像一个等待判决的人。
临下班时,友欢忽然在lync上发了一套课程分析过来,让曾惜帮忙看看,做个修改。他们两人平级,分属不同的产业基地,技术切磋和交流是常有的事。曾惜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这时候要把私事只能放在后面,先帮友欢看分析报告要紧。
等他们讨论完分析维度,已经七点多钟,友欢最后说:“鉴于咱俩的友谊,等你来上海,我决定带你见见我的新女友,你看如何?”
“那我没兴趣,你不如给我带一盒莉莲蛋挞,我更高兴。”
“曾惜,你就知道吃!”
“嗯,你说得没错,你女友又不能吃,不用带给我看。”她潦草回复着,收拾东西准备要走。看了看时间,正好可以做八点钟的班车。
啰嗦的友欢终于挂断了,她要关机时lync上陈卓发了讯息来,问她要不要走。
她考虑了一会儿,这件事终究是她一个人的事。她飞快的打了一行字给他,说约了饶静去她家看月亮,今天会晚归。
她匆匆赶到医院,景深仍旧下楼来接她。
她走在他身侧,跟着他上楼,一只手不自知的握着拳,手心出满了汗。
曾惜转头看他灯下侧脸,景深神色如常,也知道她在看他。边走边问她:“要我帮你看么?”
他终究还是怕她没有做好准备。
她听完沉默着,似乎考虑了许久,快走到他诊室门囗的时候,她摇摇头:“不用,我能自己看。”
他驻足,抬手去开门,一边认真看了看她,在心里悲悯的想着,她终于长大了。
医院的灯仿佛特别白亮,曾惜从景深手里接过那个牛皮纸的文件袋,她抓着袋囗,犹豫了好一阵,灯光刺眼,她微微感眉。
那里面只有薄薄的几张纸,她抽出来却特别费力,是她前二十八年的人生注解。她凝神在那首页的一行结论上,许多个晚上,她做过的设想,真的到了这一刻,却想不起来从前想过什么,为自己解释过什么,她一片空白。
景深看她低头专心在那页纸上,他也替她做过两种推论,不论是哪种,都不过是为了真相插自己一刀而已,这个执着的傻瓜,终究是被上一代人伤害了.....
他想这些同时,不能控制的,想起那年暑假的夏日午后,他趁着妈妈不在家,偷偷跑到后山上去抓金龟子,划破了膝盖又匆匆跑回来,撞上他爸爸房里有人,他们没关上门,他就站在那儿,看得一清二楚。他后来退出来坐在大门囗的台阶上,看那个女人从他家出来,回头一笑的眼睛,和长大的曾惜一模一样。
他叫她:“白阿姨。”
女人妖冶的拍拍他的头说:“阿深乖!来找惜惜玩啊。”
长大后仍在他耳边回荡着,经久不散的,像一段咒语......
他心里有个倾向的答案,不是因为镇上的那些流言,而是他亲眼见过。他看着曾惜低头不语,倾身过来从她手里接过那页结论来看。
果然,和他预料的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恨屋及乌过,他自问是能分得清楚的,然而又为什么没有履行当时答应她爷爷照看她的诺言呢,是因为他眼里他爸妈无穷无尽的争吵和他妈妈哭诉不尽的眼泪吗!他们恨的这个女人不见了,但有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就在他身边,她叫他“景深哥哥”!她仿佛是她幻化出来的一个影子,叫他望而却步。真可惜,不用他做什么,她就已经是个可怜人了。
“惜惜。”他把文件收好,放回她手里。想说什么,该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成了姿态高贵的同情。她灵魂美好,不该被同情!
她低声“嗯”了一声,没有抬头,他知道她是怕人看见她哭。他伸手把台面上的纸巾轻轻放在她手里。
“我是谁?”对她来说也许是个永远找不到答案的问题了。她妈妈,无论如何她还是想替她正名,替她维护的,然而这一页结论却打倒了她最后一点希望,她真的和他们说的一样,她也许比他们说的更糟......
他看她一只手紧紧攥着那个文件袋,只好低声劝她:“惜惜,往前看,别回头。”
她无声的点了点头。
第77章 陪伴
她起身要走时,景深跟出来,第一次开口要送她。
她摇摇头拒绝了他:“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他看着她走过灯火通明的长廊,倔强而单薄的背影。
跨过去就好了,他在心里劝她。他依稀想起那年他刚上小学的时候,放学回家的路上,看到她和林家兄妹俩扭打成一团,他也想不到,四五岁的小姑娘竟这么难拉开,他赶走林家兄妹,回身看她时,她鼓鼓的腮帮上挂着两串晶莹的泪珠,越过他朝前面不屈不挠的喊叫着:“我是,我就是。”那倔强的嗓音,似乎还和现在一样。他牵着她回家,那时他还不知道大人们的事,他一直觉得她小雪团一样,是个漂亮的娃娃。她一路抽抽搭搭的哭着问他:“我就是亲生的,我就是,为什么他们都说我不是,为什么?”
他才隐约想起他爸妈也在家里嘲笑过曾惜家的事,说她父母是在外地结了婚回来的,结婚不到时间就生了小曾惜,这小姑娘肯定不是曾家亲生的。他其实听不懂,但看大人们说话时的隐晦表情,想来不是好事。再低头看她时,便特别同情她。
景深站在那儿,看她背影渐渐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她开门回去时,陈卓正在等她。
听见她回来的动静,起身走到门囗来。他朝她脸上看着,她眼睛发红,是刚哭过么?他没来得及深想,只问她:“刚刚饶静来过了,送了一盒水果来。”他想说你到底去哪儿了?
她淹没在手上的文件里,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记得自己说过今天去饶静家的话。她说:“哦!”便打算回房间去了。
“曾惜!”他在身后叫她。
她没回头,说:“我今天太累了,要先睡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他终于没再说什么,看着她关上了房门。
他们本来上次说好每周末要一起看一部电影的,他准备了一部在那里,此时,他叹了一口气。他没有别的猜测,只是觉得她是去见袁景深了。
他关了灯,一片黑暗里靠在床头上,没什么睡意。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听到“砰”的一声,像是有人撞了客厅的椅子,他一下坐了起来,静心又听了听。
他开了房门出来看,走过客厅,看到她俯身在厨房里的柜子里找着什么,有一道不知哪里来的光射在明亮的地板上,她赤脚站着,露着一段白皙的脚踝。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她。
“曾惜.....”他怕吓着她,压低了声音。
“嗯!”她没转身,还在找着什么,她知道刚刚撞到了椅子,肯定会惊动他的。
“你在找什么?”他走近了一点,疑惑着问她。
“我,我记得上次他们来吃饭,有一瓶红酒,后来放在哪儿了?”她说着话,仍旧背着身。
他听出她声音里的异样,她找红酒,她是从不喝酒的人;他伸手拉她,拉她转过身来。
她没法抬头,掩饰着为自己解释:“我有点,睡不着,所以....”
他没有在听她说什么,抬手从她头顶的吊柜里把那瓶红酒拿了下来,低头看她时,在想,她在为谁哭泣?
她伸手要接过来,他却让开了,低声问她:“我陪你!”
她一只手停在半空里,抬头看他,眼睛里是忍着没掉下来的眼泪。她真想把这些脆弱的时刻都留在十几岁的年纪里,岁月悠悠,她问自己,为什么还没有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