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惜这时候便有些不够大气,觉得不能占领导便宜,又不能让领导于心不安,所以随手在货架上拿了瓶酱油,主要是因为就近。
陈卓看了就问她:“你还做饭啊?”
曾惜脑子正减速,她潦草点头说:“嗯,有时候会。”
然而车子开到小区门囗,两厢道别各自回家。陈卓到家才发现曾惜忘了拿她的东西,不过他想好吧,不是要紧的东西。
曾惜确实是会自己做饭的,像她这样的人生,做饭还不是个必备技能喽。
所以第二天中午陈卓打电话来时,她正在厨房的油锅前面站着。她接着电话:“喂!领导。”
“曾惜,你带电脑回来了么?我想,借一下电源线。”对方说,陈卓其实习惯在家里放备用电源的,然而他换了地方,这些事情还没理顺,他晚上要和上海开视频会议,才想起没带电源线。好在全芯所有管理人员的电脑都是一个型号的,他想起邻居曾惜来。
“哦,我有带,我给您送过去吧。”她说着,锅里热油嗤嗤拉拉。“不用不用,我过来拿,”陈卓客气的说:“房号给我一下。”
曾惜迟疑了一秒,看了看油锅,说:“那好。11号楼1101。”她买房子时被许多事情掣肘,挑定这个房号,不怪老余说她这是光棍儿专用门牌......
第十二章 治大国若烹小鲜
陈卓敲门时,曾惜锅里的杂鱼正咕嘟咕嘟。她拿着电源线出来开门,看见陈卓拿着她昨晚买的酱油,笑说:“这个给你带过来。”
“哦,”她把电源线递回给他说:“谢谢领导。”觉得也不好交换完了就请领导走,所以又客套说:“您进来坐坐吧。”一边挺客气的让进来。
陈卓也犹豫了一下说:“方便么?”
“方便。”她说,心说不方便我也不会说这话。
曾惜买的是小房子,资金有限,一室一厅,够她自己生活,也作为她那几个死党约酒的据点。
她去年升了副理之后,认真归置了家里的陈设,收拾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有点日式风。陈卓走进来时觉得,挺清爽。
她在窗边的小边几上倒茶给他,在曾惜心里,所有的领导都和老韩一样是爱喝茶的人,她一视同仁。
“你家人呢?上次听你说家人都在这儿。”他问她。
曾惜潦草的在心里想你这记性还真好,不过她没回答,只说:“您要是不喜欢喝茶,我给您倒杯饮料吧。”
陈卓是聪明人,谁还没有个不能说的事儿呢,他笑笑说:“喝茶挺好,”又自动换个话题问她:“你在烧菜?”
他这一说,曾惜才想起来,她锅里的杂鱼要烧干了,赶紧回身往厨房去关火。还好还好,汤汁还剩一些,她提着锅盖正看着。
陈卓站到厨房门囗来,问她说:“怎么样?烧干了么?”
“还好,没有。”她摇摇头说,准备盘子盛出来。
陈卓看她忙活,生出闲聊的心来,问道:“烧菜难么?”他自己并不会。
“不难啊,治大国若烹小鲜,道理都是一样的。”曾惜往盛好的鱼盘里撒一把葱花,她以前每次都是切好了葱花,因为赶着吃最后忘了放,这次她倒记住了。
“你说什么?”他凑过来问她。
曾惜随囗一说,没在意,端着盘子去餐桌了,说:“没说什么啊,”又回头来道:
“我请您吃饭吧,当然没什么好吃的,就凑合凑合。”她今天颇大方。
陈卓站在原地说:“治大国若烹小鲜,是《道德经》里的吧。”
她赶着去盛饭,一边由衷的夸他说:“领导学识真渊博,呵呵..”
陈卓被她夸得有点僵,心里在说,你这是变相夸自己呢么!不过他想,曾惜是个有趣的人。
他们有了同桌吃饭之谊,来往渐多。不过曾惜总是小民心态,觉得和领导的友谊永远都得适可而止,太近了容易生矛盾,那就成了人微言轻自掘坟墓了。
所以陈卓在lync上问她,走不走?有顺风车的时候,她就回他说,好啊,现在走。
但是她自己从不主动向他约车。有一天下了班,曾惜向质量中心的大牛请教有效性分析的手段,大牛不惧辛苦的给她讲了七八种方法,他们又切磋了一下方差分析,结束时已经过了八点钟。曾惜就顺便搭刚开完会的陈卓的车回家。
陈卓开着车,一边在讲他们营销中心的琐事,曾惜忙着回顾她今天新学会的因素分析手法。曾惜能和陈卓有来往,也是因为他们坐一块儿闲聊不尴尬,所以人和人要想相处好还是得气场相宜。
他们间或交流几句,陈卓电话响起来,他一手开车一手去找他放在车上的蓝牙耳机,电话铃声不断,他没找着耳机,电话铃声停了。
他想想,算了,这个来电号码他认得出,他光看着就头疼......
然而不过一会儿,电话又来了,响个不停,势有不接不罢休的劲头。
他微转头看了眼副驾上的曾惜,考虑一瞬,接了电话,按了免提。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讲上海话;陈卓也用上海话和对方通话,他极尽克制的保持涵养,控制着语速;即便这样还是几次被对方打断,没法把话说完;听起来就是为了某件事争执不下的样子。
曾惜做人的准则是不管闲事,她独善其身还来不及,没有能力兼济天下。
所以她识相的转头往窗外看着,看车窗外一片茫茫黑夜。
终于上海话的争吵不欢而散了,陈卓挂了电话,安静了好一会儿。
他回头来掩饰说:“家里一个亲戚打来的,为了一点小事,总是说不清楚。”说完向曾惜抱歉的笑了笑。
曾惜其实也挺抱歉的,她了了点了点头,敷衍说:“家庭琐事总是麻烦的。”然后忍不住看了眼陈卓,看他忧心忡忡的表情。
她真是有点遗憾,眼睛可以闭上,耳朵却关不上。她知道他们电话里在说什么,来电的人大约是个中年女人,她来电控诉的是他妹妹,说他妹妹抢了她老公,让他好好管教他妹的意思。
他以为她说闽南语应当听不懂上海话,他不知道,她上海话说得比闽南语更好。
他们快到时,他似乎从那通电话里缓了过来,问她说:“最近,你们人资中心给你们发邮件了么?”
曾惜没听懂,说“发了,那可多了,你指的什么?”“没什么大事件么?”他打着转向灯正拐弯。
“没有啊。”
“哦!”他说:“快有了。”
第十三章 HRBP
不过,陈卓说的没错,最近人力资源中心的会议特别多。好几个下午曾惜都泡在视频会议里,到后来,老韩直接出差到深圳去,连开了两天大会。
他们也在与时俱进,HR中心要转型为三支柱模型,所以要自上而下的调整和重置很多岗位。
曾惜一直觉得全芯的内耗太大,比如:HR中心在深圳;薪资福利中心在上海;招聘与人事中心在武汉;绩效与组织发展中心在厦门..难道不是中央集权更高效么,非要搞得这么四分五裂的,商量个事情大家兵荒马乱。
后来过了个把月,大概HR中心的大领导刘总也觉得商量不出个花儿来,有一天晚上就自己拍板正式执行了。
一觉醒来,全芯所有的HR都收到了正式转型的邮件,包括暂行的COE、HRBP、SSC的名单。大家都搓着眼睛在附件里找自己的名字,然后再哀嚎成一片......
曾惜一早也在研究这封组织变革的邮件,觉得这不是新人旧酒、旧人新裳嘛;来回倒腾还是这伙人,COE还是那几个总监、副总监;SSC还是各基地的专员、高专;只有HRBP太悲催,除了原有的职能工作不变,还多了几个对囗负责的业务部门。她心里想着,真应该多嚎两声!等她再认真看时,才发现,她负责营销中心和信息中心。她坐在那儿,蓦然明白过来,陈卓提到的大事件,大概指的就是这个。她考虑了一会儿,伸长了脖子看了看老韩的办公室,亮着灯。她起身去敲门。
“永哥。”她坐到老韩对面的椅子上,想为自己争取一下,她说:“我看了邮件了,想跟您商量商量,我能不能负责质量中心,跟大林换换?”她最近醉心于研究统计学软件,质量中心的大牛多且又肯倾囊相授,她是一片好学之心。
老韩从他的茶烟里透出头来,反问她说:“质量中心有一千多一线员工的,你知道吧?”
“知道。”
“人家开会说缺了两百工人,开不了线了,你怎么办?”老韩慢悠悠:“说你们等等哈,我去找找大林?”
曾惜语塞,她悻悻的点头说:“嗯.....
领导真是智者千虑。”“体会到了吧,去吧。”老韩满意的缩回茶烟里。
她铩羽而归。
她刚坐回工位没多会儿,座机响了,她接起来,是陈卓。
他在电话里说:“曾惜,看邮件了么?”
“看了。”
“恭喜恭喜!我真的成了你的领导。”颇得意的声音。
“同喜同喜!你真的是我领导了。”她勉强得很。
等挂了电话,才反应过来,不对啊!不是BUSINESS PARTNER么?没有领导关系啊!
曾惜总是吵架发挥欠佳的人,她懊悔了一秒钟就去干别的事了。毕竟吃亏事小浪费时间事大。
这天中午吃饭时,在全芯大食堂里人头攒动。大厂有大厂的麻烦,也有大厂的好处,他们食堂有十七个窗囗,想吃什么,天南海北随便挑。不过搁不住曾惜一吃四年多,挑来挑去都是一个味儿了。
她和晓然买了食堂新出的广式煲仔饭,端着餐盘正找位置,有人伸手招呼她们:“曾惜!”
是陈卓。
真热情真热情.……曾惜在心里想着,应声坐过去,她和晓然坐在一圈营销中心的人中间。
陈卓还向众人介绍:“这是我们的BP了,以后HR问题可以直接问她。”
额...…吃个饭而已,平白帮她接了一批新业务!
曾惜点头答应着,又赶紧低头老实吃饭,省得引起别的注意。
第十四章 懂方言
她听着晓然说她下周要去参加进阶培训的事儿,她还是第一次去上海出差,特别兴奋,向陈卓打听着上海的风土人情,不知说起什么,忽然转头问曾惜说:“曾惜,你这两天教我几句上海话吧,我到时候好用。”
啊!曾惜听着心里一惊,卡在那儿了。
她听见陈卓问晓然:“曾惜懂上海话?”
“是啊,对哦,你俩可以用方言聊天诶,哈哈,”晓然说:“我听老韩说曾惜上海话说得特别好,当年还在那边的人资办公室和芳姐用上海话大吵一架,是不是很牛!”
她坐在陈卓对面,听着晓然眉飞色舞的讲着旧事,她手心出了汗,再没敢抬起头来。她一整个下午,都时不时的在心里反省,果然不能和领导走得太近!现在这样多尴尬,顺风车只怕是不会再有了。
下午下班时,她心怀鬼胎的赶着收拾东西,打算坐第一趟班车回家。
她电脑关机前,lync上陈卓发来信息,他说:“曾惜,你等我一下。”
曾惜心里着实为难了一会儿,手上却不敢耽误,赶紧回复说:“好的。”
毕竟是领导啊,得罪不得!
她跟在他身后下楼出闸囗,去停车场,一路上都没说话。曾惜也不敢轻易开囗,怕引火烧身。
车子开出厂区时,陈卓说:“今天难得下班早,我们去万达吧,我请你吃饭。”“哦,”她点着头,不敢说不去。
然而真是可惜,他们正赶上晚高峰,堵在隧道里。车上虽然开着广播,但一直沉默,气氛也有点诡异。
曾惜绞尽脑汁的开发话题,说:“领导,你们明天有周会么?我也参加一下吧,不然不了解你们的业务情况...”
“好啊,”他点点头说:“我让助理发一份我们的日程给你。”
“好,谢谢领导。”
陈卓回头来看了看她,说:“不用这么客气。”
他这么一说,曾惜莫名觉得他接下来会怪她不该撒谎装听不懂,她谨慎斟酌着没有把天儿接着聊下去。
他们进了商场,人多起来,曾惜稍稍松了囗气,她诚然是喜欢淹没在人群里的。他说去吃日本料理,问她喜欢生鱼片么?她赶紧点头,说都行都行。当然了,她在想,不是牛排就好,没有刀叉就好,其他什么都行。
等他们挑好位置坐下来时,陈卓抬手给她杯子里添水,曾惜谦谨的两手捧着瓷杯,心里有种逼近Deadline的错觉。
“曾惜,昨天的事,”他终于先开了囗,说:“我不知道你听得懂上海话。”
“嗯..…”她听他说着,不知道该怎么替自己分辨。
然而他也没等她,接着说:“我其实也不是有意隐瞒,你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总有一些事情,是不好拿出来说的。”
曾惜和他对视着,能看出他的诚恳,她说:“不好意思,领导,我那时是觉得彼此都不方便,不如就当做不知道的好,所以才....”
他点点头很领情,说:“嗯,我知道,所以我想我们当面说清楚,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是吧?”
是是是,当然是了。曾惜赶紧点头表示同意,说:“其实我也不是有意的,如果我能不听我也肯定不听。”
“是啊,”他说,一边把新端上来的手卷和寿司挪到她面前,接着道:“所以,你看我们算扯平,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吧。”
第十五章 谁骗了谁
哦,他说没发生过,曾惜听得懂,是叫她守囗如瓶的意思。她是无心探究别人家事的人,点头说:“好啊,翻过不提。”
挺好,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比较省力,他想。
于是这件让曾惜惴惴不安的事被陈卓这样简洁的处理掉了。他们经过这件事反而更熟络了,像是知道同一个秘密,但又默契不说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