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揉着她的脑袋:“糖糖,怎么了?”
她欲言又止,“妈妈,没什么。”
男孩撂下刀叉,“阮糖,谁欺负你了?是不是女中的人?看我怎么收拾她们,不弄死她们我就不叫阮庆,也不看看是谁的妹妹!”
男人看一眼男孩,责骂:“成日这么冲动,打打杀杀的,像什么样子。”
又温柔地看向阮糖,“糖糖,到底怎么了,你不是能藏事的人,什么都写在脸上了,有什么事要和爸爸说,爸爸都给你解决。”
阮糖扫了一眼地下室的方向,咬了下唇,张了张嘴,又为难地闭上,最终只是说,“爸爸,没什么,就是今天有点累。”
她需要一点时间说服家人。
阮糖勉强扯出一个笑脸,放下餐刀,起身走了。
阮母担忧不已,让厨房炖些清粥,做些解腻的小菜,给阮糖送去。
阮糕扒拉着缝隙,看着阮糖盘子里剩下的牛排咽了咽口水。
没一会,厨房送了吃的上来,阮糖偷偷地去了地下室。
阮糕肚子饿得实在不行了,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阮糖给阮糕拿了自己的衣裙给她穿,天天偷偷去给阮糕送饭,阮糕就在地下室呆着,地下室旁边还有个藏书室,她无聊时就拿书看,她天生过目不忘,一目千行,短短几日,就将藏书室的书都看得差不多了。
这日,阮糖又来给她送饭。
每次送饭的时候,阮糖都会陪阮糕一会。
阮糖抱着膝盖蹲坐在阮糕的旁边,就这么深深地看着她,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就在自己身边,就像是照镜子。
世世代代守护鬼脉的玄学世家顾家,联合阮家,将天生血脉特殊,体质特殊,可通阴阳的阮家女孩作为鬼脉之眼的锁。
阮家世世代代出的女孩在十八岁生辰这日都要被活埋在鬼脉处,以此来镇压鬼脉,维护世间安定。
她们是鬼脉的锁,锁住阴阳两界。
不知道是命运还是报应,阮家每代都只会出一个女孩。直到十七年前,阮家降生了一对双胞胎,阮家终于能留下一个女孩了,阮糕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明明是一样的脸,从一出生就开始了截然不同的命运。
从一出生阮糕就被软禁在了一处山中老宅,从没见过父母,阮家给她提供优越的物质生活,有专人照顾她的衣食起居,想要的一切物质都会得到满足,除了不能踏出宅院一步,其实她本身也没办法踏出宅门一步,她终日缠绵病榻,不能见风,需得静养,她从不疑有他。
实际上阮糕的身体会这样,其实是因为一直被药物.控制,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控制她,让她无法接触外面的世界,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她只能做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
阮糖在几天前无意间得知了这一切,犹豫再三后,决定要亲自带走阮糕,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阮糕去死,于是,她干脆瞒着家里人带走了阮糕,找了医生给阮糕断药治疗,阮糕身体开始恢复正常。
阮糖将阮糕带回了家。
阮糖其实对他们还抱有希望,至今不肯相信他们会这么残忍。
直到地下通道的上方传来的这些声音。
他们甚至直接把这残忍的真相铺在阮糕面前。
阮糖伸手捂住阮糕的耳朵,试图给阮糕屏蔽这些声音,可是根本是徒然。
“什么!阮糕逃了?”阮庆紧张不已,“她逃了,糖糖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把糖糖抓去代替她。”
阮父也是忧心忡忡的,大有要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阮糕的架势。
阮母没有出声,这些年,她不爱提起阮糕,也不愿意听别人提起,只当一开始就没有这个女儿,若是由她自己亲手养大,怎么能舍得。
几人在书房激烈地讨论着这件事情,在讨论着怎么将一个血脉相连的家人活着送进坟墓为苍生献祭。
阮家的地下通道,和阮家书房相连,在必要的时候做逃生通道用,地下通道长达几十米,有两个地下室。
阮家书房除了阮父阮母和阮家兄妹,旁人都不许进入,更不要提进入这个地下通道了,地下通道只是做逃生之用,没事压根不会去。
是以,阮父阮母和阮庆都没想到,地下室竟然藏了人,更没想到两人都在地下室,将他们的对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阮糖松开捂住阮糕耳朵的手,再也不敢看阮糕的眼睛,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书房的声音停了下来,然后有脚步声一前一后地下来,停在了地下室门口。
隔着一道门槛,几道视线相对。
昏暗的地下室内,点着煤油灯。
地下室内有长着两张一样的脸的姑娘,可是很容易就将她们区分开来。
一个穿着精致的红色洋裙,红润健康,眼睛明亮。
一个穿着不太合身的白裙子,病弱苍白,眼睛黑沉。
阮母连连摇头,后退了好几步,退到阮父怀里,阮父勉强镇定地扶着阮母,面色变换不停。
他们就这么看着她。
阮父阮母没想到,这个从出生以来就只见了一次的女儿,会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出现在面前。
直到一道身影打破了死寂,阮庆冲到两人面前,一把将阮糖拉到自己身后,质问阮糕:“你把阮糖怎么样了!?”
阮糖猛地推开阮庆,诘问:“是你们要把阮糕怎么样!”
“关了她这么多年还不够吗?”
“现在还要把她关到坟墓里面去!”
阮母无法克制地哭出了声。
阮父面上尚算冷静,“我们关着她,也是为她好,出来见过了花花世界,到时怎么能挨过坟墓的孤独。不过是徒增痛苦,什么都不懂,不懂爱不懂恨,才不懂痛苦。”
他们承认自己自私,没有付出感情,将来失去阮糕,他们才不会痛苦。
这辈子的亏欠,下辈子还她吧。
第十九章 第十九个坟
阮父看着这个十八年没见的女儿,有一只无形的手撕扯着他的心脏,小小的婴孩,已经这么大了。
他少年时,就失去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他亲眼看着姐姐被活生生掩埋,那种痛苦,他不想再尝一遍。
一出生就送阮糕去另一个宅子独自成长,本来就是他的主意。
她和哭个不停的阮糖不同,她看起来很乖,很安静,很好养活,他记得送她到旧宅的时候,他要走了,然后,小小的一只手,就那么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尾指,几乎就要攥碎他的坚硬盔甲,他肝肠寸断。
这是他的女儿啊。
她才刚出世,窝在襁褓里,小小一只,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
她还那么小,为什么就要承担这些。
他几乎就要后悔,想将她抱回家。
可这乱世,容不下他的慈父心肠。
只能怪她不幸,生作他的女儿,生为阮氏女。
阮糖只觉得可笑,人来这世上一遭,什么都没经历过,就要到坟墓里去,这根本就是白活了,他们居然觉得这是为她好。
可阮糖知道,谁都可以说他们残忍,唯独她没有资格。
在她受尽家人的万千宠爱的时候,她的妹妹一直是孤零零的,连家人的面都没见过,一出生就被抛弃,后来还要被他们用药控制,囚于山间老宅十七年,他们甚至连她进坟墓的时间都算计得一清二楚。
阮糖:“你们太残忍了!”
“是!你高尚!你善良!”阮庆冷笑,“我们的卑劣成全了你的高尚,我们的恶毒成全了你的善良。”
“可是,阮糖,我告诉你,所有人都可以指责我们阮家,唯独你不可以!如果没有她,那现在要被关到坟墓里的就是你!是我们选择了你,保护了你,给了你一个家!”
阮糖咬着牙:“她已经受了很多苦,她还没好好活过呢,凭什么就要为一堆不相干的人去死啊!我们一家人好好的,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好不好?”
“我不想再听见你说这种话,阮家世世代代以维护人间安定为己任,此乃大义,人间正道,不容改变,也永不会变。”阮父眼神复杂地看了阮糕一眼,而后盯着阮糖说,“这是她作为阮家的女孩的责任,阮家的每一个女孩都是这么过来的。”
“既然这是作为阮家女孩的责任,那也应该由我这个享受了这么多年阮家庇护的人去牺牲,理应我去!”阮糖擦掉了眼泪,眼神坚定起来。
阮庆第一个不同意,“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许你去冒险!”
“而且,那怎么一样,她去坟墓呆着,不过是从一个地儿换到另外一个地儿,她会习惯的,你见惯繁华,去坟墓里,你会疯掉的!”
“你们同不同意不重要,顾家会同意的。反正他们只是需要一个阮家的女孩,是谁重要吗?”
阮糖捂脸痛哭:“你们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残忍,她这些年已经很可怜了。”
阮庆不带情绪地陈述:“你知道吗,是你,是因为你带她见过了这个花花世界,她才真真正正变得可怜,像之前一样,什么都不懂,有什么不好呢?”
“你觉得顾家会同意吗,你考虑过顾易吗,你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说到顾易,阮糖终于怔住了,不知道回想起什么。
一帮人像是当阮糕不存在一样,讨论着她的去留死活。
阮糕就这样看着他们争执。
阮母从头至尾都在看着阮糕,一个劲地流泪,她终于抬脚,走到阮糕面前,伸出手,试探着要摸她的脑袋,阮糕直接避开了,冷漠地看着阮母。
阮母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糕糕......”
阮糖和她说过,我们是一家人,跟我回家,以后会有很多人来爱你,你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可是真的踏进那个所谓的“家”,阮糕才发现,他们是一家人,可她不是。
她在他们之间,显得尴尬又突兀,可笑又多余,硬生生地破坏了“一家人”这个温暖又美好的名词。
地下室里一片混乱。
阮糕一点儿不想在这个破地方呆了。
她讨厌这个破地方。
她讨厌这些人。
阮糕跑了出去。
*
阮糕醒了过来。
早上第一抹阳光洒入病房,阮糕的睫毛颤开。
对上的就是一双狭长的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
季旁白只穿着单薄的长t,外套也没有披,穿着的是家居拖鞋,形容狼狈,汲汲皇皇地在病床边守着。
这一守就是一晚上。
阮糕有点恍惚。
从来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她。
她从前常常病着,会有佣人来喂药,管一日三餐,应付似的来看她一眼,保证她不死就是了。
哪会有人在床边这样不眠不休地守一夜呢。
病房内冷白的灯光照在阮糕惨白的小脸上,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季旁白急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阮糕摇了摇头,只是盯着季旁白看。
季旁白这才松了口气,在床边坐定。
责备的话却满满都是关心:“一刻不看着你,你就给我出事,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那以后我洗澡你也要看着吗?”
“谁要.....谁要看着你洗澡了!”季旁白脑海晃过看到的一些画面,面红耳赤,扭过头去不看她。
是过敏导致的昏阙,还要等具体的过敏源检测出来,今天没什么特殊反应,就可以先出院了。
季旁白打开手机,搜索过敏注意事项,却发现搜索框的记录栏里面写着——怎样哄朋友开心。
原来,这才是她这两天这样反常,对他做那些奇怪的事情,都只是为了要哄他高兴啊。
可是,她知不知道,他这样只是为了和她拉开距离,他从来就没有真的打算和她当朋友。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把他当朋友,她只是在笨拙地讨好着他,觉得他不开心就努力哄他开心。
可是,他都做了什么。
哪怕最终要分开,为什么不能在这些日子里对她好一点。
他不了解她的过去,但他看得出来,她的过去绝对不会是什么好的回忆。
季旁白的手顿在了手机的那个页面,久久没有动作。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个坟
把阮糕从医院接回家,季旁白看着一片狼藉的家,第一反应就是家里进贼了。
直到他看到那两个贼—老鼠和蛇。
它们吃东西吃得正欢。
季旁白差点没背过气去,他颤抖着指着它们的作案现场。
“你不是已经把它们送回去了吗?”
阮糕心虚道:“我......”
“嗯?”季旁白站在门口,根本不敢踏进家里一步。
“能不送吗?”
“什么?!”他大惊失色。
“它们陪了我很久了。”阮糕说:“我想让它们继续陪着我。”
“绝对不行!”和蛇鼠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光是想想,他都要疯了。
阮糕有点低落,“真的不行吗?”
“有我没它们!”
阮糕走进屋子里,一手一只,歪着脑袋,左看看,又看看,犹豫片刻,居然说:“不然我把它们都吃了吧。”
季旁白彻底惊呆了:“你刚刚不是还舍不得它们,这怎么就要吃掉了?”
“我把它们吃掉,我的身体会吸收掉它们,这样它们就可以一直陪着我了。”
她的想法真的太可怕了,还有理有据的,她将来会不会想让他一直陪着她,然后把他也给吃掉啊。
他赶紧打消她这个危险的想法。
“你们呆在一起这么久,都有感情了,你怎么可以吃掉它们呢,你怎么吃得下去呢,吃掉就什么都没有了啊。”季旁白继续说:“它们真的没了,你一定会很难过的。”
“而且蛇还是吃老鼠的,你看它都不吃掉它,这也就是因为它们之间有感情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