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明岑放开手,紧俏的盯着宋轻沉离开教室的背影,对她说,“我等你回来。”
字字顿顿,坚定有力。
晚上的英语办公室格外安静。
偌大的办公室中仅剩下老杨一个人,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定在自己的电脑屏幕,听着身边班长怯生生的汇报。
“从宋轻沉的桌膛里发现的钱,恰好就是这次班里的资料费,一块钱都不差。”
声音在颤。
班长小心翼翼的瞄一眼宋轻沉,又开口说,“杨老师,我觉得可能……”
她的声音骤然被老杨打断。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上自习吧。”
空荡荡的教室中很快就剩下老杨和宋轻沉两个人。
老杨的背后挂着一个圆形时钟,白底黑字,外边缘无明显边框,滴答滴答的响,整个办公室仅剩下它的声音。
老杨指着旁边的黑色简易沙发,手中拿着刚刚班长交上来的钱,头也不抬,率先开口,“宋轻沉,你先坐一下。”
等把手中的钱原原本本的数清楚,才用皮筋绑成一捆,重新放进自己的钱包中。
对她说,“我想到了许多种可能,都没有想过是你。”
宋轻沉按照老杨的指示,规规矩矩的坐在旁边的黑色沙发上,幽默的接茬,“是、是啊,我也没想到,偷钱的人变成了……我。”
老杨的眉峰往内聚拢,拧成一座小山,想说什么,又缓和神色。
”从我刚刚接手这个班时,我就知道这个班不好带,两级分化极大,且偏科现象严重,纪律排名也是次次倒数。“
”但是我对你的印象不同,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是聪明又踏实的学生,虽然前几次考试都不算理想,但是平常的表现也算可圈可点。”
“你这样的学生,我实在想不到会偷钱的理由。”
老杨顿了顿,“是你的家里出现什么困难了吗?”
沙发上,少女正襟危坐,纤细的双手捏搅在一起,却不显紧张,果敢的抬头,清冽的眼眸直晃晃与她对视,缓慢的回答,“没有什么困难。”
老杨第一次见到被抓到偷东西的学生还能这样露出这样澄澈的目光,她一顿,又开口,“你要是家里真的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我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你。”
少女稍稍歪头,露出困惑的神情。
老杨半抿唇角,“但是,这不是偷钱的理由。”
“杨老师,”宋轻沉无奈的说,“我真的没有偷钱。”
老杨静静地看着她,“你怎么解释钱从你的桌堂里掉出来,还被夹在了挖了洞的词典里?”
宋轻沉摇头,低声回,“没有办法解释,但是那本词典不是我的,我的词典上有笔记。”
“笔记?”老杨拧眉。
宋轻沉点头,睫扉在白光之下盖住眼底青痕,不好意思的回,“想,背词典,没成功。”
“宋轻沉,”老杨却在此刻从水壶中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接了一杯温水给她。
“现在撒谎,对你没什么好处。”
宋轻沉倏然抬头,定定地盯着她。
“算算时间,办公室里也就是中午和大课间没有人在,根据这两个时间点,我去找学校看了监控。”
“尽管一楼监控坏的,但是其他楼层都是好的。”
见宋轻沉稍稍蹙眉,她又叹息,“你觉得我看到了什么?”
“你应该知道,学校禁止恋爱。”
“今天大课间,你为什么没有下去跑操,全班都到齐,只差你一个。”
“那是因为班长托、托我帮她找一下……”仿佛难以启齿,宋轻沉去摸自己的口袋。
随后心中微沉。
她兜中没有手机。
咬着下唇,听见老杨沉着的发问,“去找七班姜彻了,对吗?”
“你们这个年龄,有些青春躁动很正常,但是不能因为恋爱荒废学业,更不应该因为恋爱而偷钱。”
老杨看向宋轻沉,露出半是失望的神情,“我本来以为你是拎得清的孩子。”
宋轻沉只觉得不可置信。
她睫扉扑闪,在办公室的明光灯下晃晃闪动,短短一分钟内,也终于明了一个事实。
老杨根本不会听她说话。
她已经认定她就是偷钱人,甚至给她所谓的动机强加了一层逻辑。
老杨觉得,她偷钱,是因为姜彻。
荒谬又符合现实。
宋轻沉低头,盯着自己的白板鞋。
它晃眼的踩在阴影之上。
组织好自己的语言,宋轻沉说,“杨老师,我没有偷钱,也,没有恋爱。”
言之凿凿的模样。
甚至目光也毫不畏惧的迎上去。
两个人静静的呆在办公室中,仿佛在对峙。
老杨拧紧眉头,盯着坐在沙发中,却丝毫没有退让的少女,缓和下来,“我知道这样说话,可能让你有些激动。”
“这样,这节课你先在我办公室里面学,我去看看晚自习的情况,你需要什么卷子,我帮你带过来。”
宋轻沉半敛下眉眼。
半晌后,她回,“好。”
老杨给宋轻沉捎来了些试卷资料,然后一去就是半节课。
宋轻沉坐在老杨的办公桌上,青光灯打在她的睫扉上,留下斑驳阴影盖在眼底,她仿佛丝毫不受影响,手中捏着黑色碳素笔,不断的在白纸上写写画画。
头顶上,塑料时钟滴答作响,提醒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等她做完了手中半套卷子,准备对答案时,听见了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声阵阵,鲜明的在耳边叫嚣。
下课了,老杨还没有回来,她只能待在这里,大概等到今天晚自习结束,她还是只能待在这里。
宋轻沉觉得无所谓。
只是跟姜彻的约定,她要食言了。
*
晚自习甚至没下课,姜彻便从后排溜出班级,去往四楼天台。
上楼的过程中,遇见一个中间去卫生间的女生,见到他露出欣喜的神情。
“姜彻,还在上课,你去哪?”
姜彻半停步,也不管问话的是谁,随心所欲地回复,“有事。”
“那需要我帮忙吗?”
姜彻瞥了打招呼的女生一眼。
说话时,主动示好的心情快要溢出来,那一瞬间,让他想起来某个小结巴。
总是睁着清泉一般的双眸,雾涔涔地注视他,局促地与他交流,认真思考的时候,会轻蹙眉头,手指下意识地捏合在一起。
像无声的诱引。
他轻扯唇角,心情极好地回复,“不用,回去上课吧。”
说罢,也不管女生如何回复,兀自往上走,打开门,夜晚的凉风簌簌地倒灌进来,钻入他的衣角,顿时鼓鼓囊囊,被打了气。
等人的过程极其漫长,姜彻找到了天台中自己习惯呆的一个地方,随手掏出来新的打火机,点上了一只烟。
掀掀眼皮,远方的万家灯火把黑夜照的恍若白昼。
对于他来说,距离白昼也不过10分钟。
一点猩红明起明灭,他单手捏打火机,按响,掐掉,等待的每一分钟都被装上了延时器,变得无比漫长。
姜彻就这样静静地的依靠在天台的栏杆上,对着满天星河等他心中的少女,直到上课铃响起来。
他自嘲的勾了勾唇角,摇晃着肩膀起身,看了眼自己的手机。
就在一秒前,那里多了一条消息,是三绿发的。
【彻哥,大事不好了】
【五班那个小结巴被老杨叫去办公室,到现在人都没有出来】
原来如此。
那一瞬间,姜彻似乎听见了自己心中某个角落松了一口气。
他斜叼起第二根烟,在昏暗的天台中做下了一个决定。
43.
宋轻沉在老杨办公室里等。
老杨课间没有在办公室里停留,直到上课铃想起来,才踏进办公室,与站在办公室伸着懒腰的宋轻沉两相对视。
那一瞬间,连她也佩服这个少女的心理素质,一边又可惜的想,这该是个难得能在大考之前临危不乱的好苗子。
少女摘掉了眼镜,露出下面黑玛瑙般明亮的双眸,清丽又好看的盯着她。
老杨轻咳一声,进来就问。
“宋轻沉,你没有话想对我说吗?”
少女露出迷茫的神情,摇摇头,甚至再问,“我应该对您说什么吗?”
天真又认真的模样。
老杨在心中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
下一秒,她对着宋轻沉扔下最后的杀手锏,“宋轻沉,你要知道,不论是校内谈恋爱还是偷钱,都会有相应的处分,两者叠加,你可能会被记一个大过。”
宋轻沉静静地听。
“如果你肯承认错误,并保证以后跟七班的姜彻断了往来,我可以帮你向校领导说说好话,我也不希望我的班里出现一个高中阶段被处分的学生。”
宋轻沉敛着眉眼,眼眸下撇,她问,“杨老师,为什么只、只是看到一个走廊监控,您就果断的认为,一定是我呢?”
“您也、也没有亲眼看到我偷钱,或者藏钱吧?”
一句话,问的老杨声音骤停。
“还是说,只要被您的逻辑打成有罪的学生,就一定有罪?”
宋轻沉说话难得流畅。
流畅又缓慢。
她说着,手指在桌面的边缘摸索,找到了自己的眼睛,挂在了鼻梁之上,又开口。
“杨老师,今天这件事,您可以按、按照您的臆断把我打成有罪之人,但、但是我不服。”
最后一秒,她重申自己的话。
“我没、没有谈恋爱,也,没有偷钱。”
软柔好听的少女音,又带着一丝坚持。
听的老杨狠狠皱眉。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看,有必要把七班的姜彻一同叫过来问问,你说呢?”
尾音未落。
英语办公室的门忽而被打开。
有人大摇大摆的走进来,毫不介意的拉过办公室一把椅子,懒洋洋的靠进椅背中。
“别找了,我这不是来了。”
宋轻沉猛然皱眉,露出惊诧的神情。
“姜……”
她的话甚至还未说出口,老杨比她更快的质问,“你来干什么?”
姜彻手中捏着一个打火机甩着玩,目光甚至不往两个人身上落,只笑,“杨老师,您不是最喜欢我来您办公室了吗?”
“现在不欢迎了?”
见老杨瞪着她,抓起来办公室内电话,姜彻好像明了她的想法,坐在一边懒散的回,“不用打了,我已经通知班头过来了。”
老杨放下电话,不可置信的盯着面前的少年。
两分钟后,有人推门,穿着笔挺的灰色衬衫,胳膊肘中夹着一本书,看起来是要去带晚自习,进门后,客套地问。
“杨老师?您找我?”
七班班主任。
姜彻挥手,打了声招呼,“是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多个人在场比较好。”
两个班主任面面相觑,老杨更是招呼七班班主任坐下,最后才问,“你把大家都招呼过来,什么事情?”
姜彻耍懒的歪靠在椅子上,高高地翘起二郎腿,目光从老杨的身上转到宋轻沉身上。
她的身上穿着蓝色的短袖校服衬衫,皮肤本就白,小小的脸颊在老杨办公室的冷灯光下泛起柔光,大眼镜规规矩矩的挂在脸上,内里藏着双湿润晶亮的眸子。
有些漂亮。
姜彻别过视线,低低地笑,嗓音微哑。
“没别的意思,就是告诉你们,钱是我拿的。”
宋轻沉骤然抬头,猛然起身,直勾勾地盯着老杨,热气在冒,像温泉中的小玫瑰沾上花露,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他在说谎!”
“没说谎。”
紧俏地盯着宋轻沉的反应,姜彻毫不介意的笑,“她不知道,是我把钱放进她的桌堂里的。”
姜彻掀掀眼皮,半仰视宋轻沉,丝毫不紧张,反倒笑的更开,“我喜欢她,之前就跟她袒露过心意,可是她不接受,还当众拒绝。”
“我很气恼啊,所以才拿钱故意放进她的词典里,想捉弄捉弄她。”
所有细节都对的上,动机也勉强合理,两位老师相互交换了一个神色。
老杨观察在场两个人的神情,问的谨慎,“你什么时候偷的钱?”
“今天大课间。”
“什么时候把钱放进她桌堂里的?”
“大课间。”
“什么时候在她词典上挖的洞?”
这一次,姜彻停顿三秒钟,露出玩味的笑容,“昨天晚上,下课之后。”
每一句话,宋轻沉都听的清晰明了,她紧咬下唇,面色苍白如纸,本是乖巧听话的少女,此刻却磕绊却坚定地打断老杨的问话。
“姜彻,你不要再撒谎了。”
“你怎么知道,我桌堂里,有一本英汉词典?”
声音轻且低,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此刻坐在椅子上一脸无所谓的少年。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宋轻沉捏紧身边的塑料桌。
视线中,姜彻还是她认识的模样,懒散的晃动脚尖,校服敞开,细密的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滴,砸在深凹的锁骨上,顺着骨缝线条往下淌。
他抓起胸前衣领来来回回的煽,带起燥热的小风,对面的墙面上,秒针在摇,分针在晃,周期性相遇,滴答滴答的重影无限投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