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手紧紧的贴扣在一起,宋轻沉往回拽,却拽扯不动,她抬头,润了下唇角,轻声说。
“没、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说,谢谢你。”
“周池妄,你、你真的很好。”
好人卡。
周池妄瞳眸微缩,手上稍稍用力,直到听到少女轻声痛呼,“哎!你松手。”
他缓缓卸力,晦暗不明的眸子藏进病房门边的阴影里,不咸不淡的回。
“好好休息。”
这一次,他没有再停留。
人面向走廊中凉白的灯光,缓步往外走,直到半个人踏出病房的门口,站在电梯前,面无表情的盯着银色门上映衬出来的他自己。
少女滑腻的手腕,身上淡淡的果香,还仿佛在手中、身边萦绕,一层又一层,距离越远,触感越发鲜明,像混沌模糊的冷水玫瑰,花枝缩合,香气外溢。
他戴上耳机,少见的开大声音,在安静的医院听着耳边叮咚作响的杂音。
这才舒坦一些。
……
宋轻沉最终按照周池妄建议的那样,向学校提交了请假条,一星期假。
这段时间内,她始终守在父亲的病床前,知道他还不能下地,小心翼翼的按摩他腿部肌肉,偶尔也会看看手机,注意着班级群里发过来的消息。
聊天最多的还是应明岑。
应明岑肩负起了向她传达重要信息和班内作业的重大任务,每天上课比谁都认真,把所有科目的卷子收集起来,偷偷用手机拍给她。
顺便说。
【卷子写完了借我抄抄】
【我保证,绝对不是只抄作业,会努力学习做题过程的】
宋轻沉偶尔也会把做完的卷子发给她。
【图片.jpg】
很快,便得到了来自应明岑的反馈。
【哇塞,第12题过程就这么简单吗】
【只是这个字不像是你写的啊,你什么时候写字这么潇洒了】
宋轻沉半敛眉眼,想想,又回。
【周池妄写的】
应明岑:【?】
【老实把聊天记录交出来,让我看看你和高岭之花在进行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宋轻沉无奈之下,只好翻到跟周池妄的聊天记录,随手截了个屏。
她跟周池妄平时的交流少的可怜,最多的更是习题互扔,伴随着对面冷漠的回答。
【计算错误】
【思路错误】
【做复杂了】
……
那头,应明岑一头问号的看着宋轻沉发过来的东西。
【你跟高岭之花,天天就只有做题做题做题吗】
【不然还应该有什么?】
问的应明岑隐隐发噎,她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开口,偷偷摸摸的发过去一句语音。
“这算什么,学霸之间的惺惺相惜吗?”
那真的想多了。
在学习上,周池妄对她没有惺惺相惜,只有来自学神的嫌弃。
从父亲受伤住院开始,宋轻沉始终没有主动把全部实情告诉应明岑,只有在聊天中只言片语的透露几句,有些话题更是一带而过。
但不需要她多问,应明岑也会主动把事情告诉她。
“我就知道,肯定不是你偷的钱,李春雨也就算了,我万万没有想到,连平常看起来乖巧的班长也会加入偷钱的行列。”
“话说,我终于知道李春雨为什么那么气急败坏了,小道消息,她爸爸出去赌钱,欠了点债,现在天天打电话让她想办法。”
“现在全班同学都知道你是无辜的,你不用担心,老杨把那个视频交给了学校,现在学校给了处分,还停课三天。”
宋轻沉听到这里,声音沉了沉,“班长也、也给了处分吗?”
应明岑在那头无无比确定,“给了,听说下处分学校还专门开了大会讨论,最后是老杨说,总要有个教训。”
“当天班长妈妈就把人领走了,走的时候又哭又骂,班里同学都看到了。”
她沉默半分钟,才问了一句。
“12号那天晚上,你看到有人翻我的包了吗?”
微信语音的那头肯定回答。
“没有,你被老杨带走之后,班内一片混乱,我趁着混乱,溜出去敲六班门了。”
“总感觉,周池妄应该能找到证明你清白的办法。”
应明岑压低声音,“所以,你爸爸受伤,跟这件事情有关系吗?”
宋轻沉敛下眉眼。
有关系。
但是没有任何人能证明,那天晚上拿着她手机给她父亲发短信的就是李春雨,或许有人浑水摸鱼也说不定。
带着这样的想法,宋轻沉又从微信中找到了班长的头像。
这两天,班长给她发了几条消息,她都没有回。
刚开始是一些关切的问候,后面则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还夹杂着对她的道歉。
就在刚刚,班长又发过来一条。
【我知道,你可能不会原谅我,但是我还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宋轻沉,我确实嫉妒你,你能想要好成绩就得到好成绩,别人辛辛苦苦争取的东西,却偏偏是你不想要的】
【真不公平】
宋轻沉静静地看着,才在出事之后第一次回复班长。
【这跟我父亲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们的恶作剧,冲着我来还不够吗】
久久的无人回应。
宋轻沉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快到了饭点,她去医院的食堂叫了点饭菜,弄在一个小饭盆里,叫醒父亲。
“爸,吃点饭吧。”
父亲还不能下地,只能吃点流食,宋轻沉手里捏着父亲的工资卡,请了一个护工,但吃食方面,还是她亲自来喂。
忙完一套,已经到了中午了,宋轻沉在旁边支了个小桌子,借着中午的光亮做题,快到中午一点钟,才收到来自班长的回复。
【不论你相信或者不相信,你父亲的事情跟我无关】
【我之前真的不知道,李春雨会疯到拿你的手机偷发短信】
宋轻沉盯着这条信息,蹙着眉头放下笔。
【你怎么知道短信是李春雨发的】
她没有让人透露消息,这件事情连号称百事通的应明岑都不知道。
这一次,班长的消息回复很快。
【声音.mp3】
【李春雨告诉我的,我都给录下来了,你要是想听,就听听吧】
宋轻沉盯着班长发出来的那个录音文件,点开后,静静地听。
毫不例外,里面是李春雨的声音,浑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得意洋洋的耀武扬威。
【哈哈,宋轻沉没想到吧,我还给她准备了后手】
【她天天拿她那个爹装可怜,拿她手机发个短信逗逗她爹怎么了】
【要我说,还是XX出的主意好】
知道会难受,但是宋轻沉没有想到会这样难受。
她紧咬下唇,手指根根收紧,以快要折断笔尖的力道抓紧手中的碳素笔,黑色字体在纸面胡乱的划动,好好的一张白纸上顿时被划的乱七八糟,像游转的曲线,一条条的纠缠在一起,一根根的钻入宋轻沉的脑海,吸烟刻肺。
刺啦。
纸张发出一声破裂的声响,在安静的氛围格外明显。
病床那头,正在吃饭的护工被突然而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抬起头来,惊讶的看着她。
她低敛眉眼,小声说,“段姐,我没事。”
李春雨最后一句话说的极快,她没有听清,秉着极大的意志力,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又反反复复的听着那段录音,直到第三遍,才从李春雨最后那句话中中听出来一个“巧”字。
宋轻沉想到什么,拿出手机,点开姜彻的头像。
里面赫然显示,她跟姜彻的对话还停留在6月12日。
【姜彻:叔叔怎么样了】
【到医院了,他受了伤,还在危险期】
【我们离开之后,你们老师没有再找你吧?】
【如果找你的话,我可以帮你澄清】
后面几句话发出去之后,如石沉大海,始终无人回复,此刻宋轻沉点进去,还是只能看到那日她最后的三句话。
第39章
宋轻沉盯着姜彻的黑白字母头像发呆。
字母J映入眼帘, 手底下做着的卷子也偏了思绪,大大小小的字母全部变成了J.
此刻,宋轻沉有话想要问。
手指在微信的对话框中来来回回的敲打, 斟酌着犹豫着问出一个问题。
【蒋乔还有其他名字吗】
以往看到消息就会回复的姜彻, 却杳无音信。
微信界面上,仅剩下最简单的白色背景框, 和绿色对话框,尤其最后,仅有她一个人在说话。
宋轻沉想了又想, 最终还是撤回了这条消息,摇摇头。
又重新开始做卷子。
整个人埋首试卷中,视线中的单词也清明起来,不再只是一个简单的J, 而换成了基础的ABCD.
宋轻沉做完一套阅读理解, 对过答案,稍稍抬头, 这才发现,姜彻早已经有了回复。
【她有】
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顺着看不见的信号波传递到宋轻沉的视线里。
她停下手中的笔, 盯着这两个不轻不重的字, 又试探性的给他发消息。
【是叫做巧巧吗】
这一次,又像石沉大海,无人回应。
姜彻的微信航班失去了信号。
实际上, 他没有去上课,就在周家, 自己的房间里面。
七班班主任给他母亲打了电话, 情况一分不差的说了明白, 同时还夹杂着对姜彻顽劣不堪的抱怨。
“姜女士,我建议这种情况下,姜彻同学还是停课三天,清醒一下比较好。”
七班班主任委婉地说,“现在互联网比较发达,很多课程可以通过线上形式进行,其中现在很多课程都是直播,所以不会耽误成绩。”
“作业方面也不用担心,可以让同学拍个照片,线上做题也是一样的。”
再委婉的话,姜彻母亲也听明白了,当天就带姜彻回家。
姜彻跟在身后,百无聊赖的玩着手机。
“一会儿直接把我放在小区门口。”
姜母板着脸,目光犀利,“不用管他,直接开进周家庄园,这三天他哪儿也不去。”
姜彻斜靠在昂贵的皮质后背椅上,整个人往下垮,宽敞的车内空间快要容不下他,膝盖顶到前面座椅。
他嘲讽的问,“姜女士不会觉得通过这种方式,就能让我对那个地方有什么感情吧?”
说话间,他随手打开微信,看到宋轻沉的头像。
点进去,果不其然看到几条未读消息,一个个对话框从左边窗口跳出来,像跃动的火苗。
【如果找你的话,我可以帮你澄清】
姜彻手指单手打字,快速的在键盘上写了些什么,就听到姜母在旁边淡淡的问。
“在跟那个女生聊天?”
姜彻手指一顿,侧过头去。
今日的姜母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妆容浓重,穿着光鲜的蓝紫色刺绣旗袍,哪怕坐在车后座上,也摆成斜靠的姿态,头发高高的盘起,墨镜被她撩到额头之上,有些复古,又有些潮流。
他眯起眼睛,目光在自己母亲的脸上放了三秒。
“谁告诉你的?”
姜母不动声色,“看来我猜对了。”
“我还知道,那个女生叫做宋轻沉。”
她声音一顿,“是周先生那个战友……老宋的女儿。”
姜彻不答反笑,“蒋乔告诉您的?”
“谁告诉我的不重要,实际上,谁都有可能告诉我。”
“你在学校闹出来这么大事,还指望我不知道吗?”
姜母面色如常,说话语调也平和,完全与寻常的咄咄逼人不同。
她无比淡定。
“怎么,曾经你吵着闹着要跟蒋乔在一起,现在来个宋轻沉,反倒没有这个心思了?”
姜彻缓缓抬头。
与刚刚玩世不恭的样子不同,此刻他的眼眸中淬着冷意,像是刚从凉水中捞出来,还在滴水。
滴答。
耳边也是水声。
他回,“这样不是正好顺了您的心意吗?您不喜欢蒋乔,实际上我跟她也没有走到一起。”
“蒋乔这个孩子,我一眼就知道,是个漂亮又聪明的姑娘,心思多,如果不是出身不足,当初我也未必会反对。”
“至于宋轻沉,目前我还没见过她,但是听说她有残疾。”
“这样比,当然还是蒋乔更好,如果她以后真的能凭借聪明闯出自己的一片天,我自然没有理由再阻止你和她。”
“是吗,”他冷笑,“但愿您说到做到,别再东部榔头西一棒槌。”
“您说的不烦,我听得都烦了。”
姜彻按下手机,连带也一同扣下跟宋轻沉之间的微信界面,转过身去,阖上双眼,懒洋洋的靠在座椅上。
再收到消息,是第二天。
姜彻在母亲的要求下,被迫回到周家住了两天。
房间都被保姆打扫的干干净净,他不上网课,也不学习,只是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打游戏。
偶一抬眼,才看到被他放在桌面上的笔记本。
他的目光半停,停留在那一串复印的手写笔记上,字体清秀,所有科目都仔仔细细的规整在一起,用最好记的顺序。
当时他背的时候,也下了一番功夫,现在翻出来她笔记的其中一页,他都能说出来是什么。
回家后,姜彻开了提醒,但宋轻沉被他放进了消息免打扰中,游戏打的不耐烦,才想到什么,抓起来手机。
点开宋轻沉的头像。
里面还是只有她孤零零的三句话,平整的躺在他的对话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