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清晨——昼风
时间:2022-06-16 07:44:15

  李春雨又缩了下脖子,身边,她的母亲也跟着起身吵吵。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宋轻沉冷眼旁观,从头到尾,她始终坐在旁边,看着两家吵。
  魏叔清了下嗓子,场面才安静下来。
  李春雨的母亲率先说话,“就算是李春雨拿着宋轻沉的手机给她父亲发了一条短信,也只是小孩子之间的开玩笑,值得这样小题大做吗?还闹到警局来?”
  “她父亲受伤,这是谁都没想到的事,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几家出点钱,照顾一下,也当是赔礼道歉了,怎么样?”
  宋轻沉坐在旁边,还未说话,始终站在她身后的周池妄淡笑,缓慢开口。
  “伤筋动骨100天,盆骨骨折,各项费用陆续10万左右。”
  李春雨的母亲顿时瞪大了眼睛。
  “你们狮子大开口呢?这不是敲诈是什么?”
  吵吵嚷嚷,不肯罢休。
  他半掀眼皮,环胸抱臂,泰然的站在一边,神色恹恹,“嗯,那就走法律途径解决。”
  在场的气氛一时安静下来。
  班长的母亲小心翼翼的问,“走法律途径,会怎么样。”
  “拘留几天,留案底。”
  魏叔一句话,让几位家长面色骤变,连蒋乔也抬起头来,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看宋轻沉,又转向站在她身后一脸无所谓的周池妄。
  这一次,魏叔询问宋轻沉,“你想撤诉,还是追究责任。”
  宋轻沉抬头,眼眸极亮。
  唯有这件事一清二楚。
  她斩钉截铁,“我不撤诉。”
 
 
第41章 
  私心面前, 不会有人觉得自己有错。
  他们只会怨恨自己倒霉,犯罪行为不严谨,留下关键性证据, 成为了公权力的靶子。
  表面上对她软磨硬泡, 内心无比憎恶。
  宋轻沉心知肚明,她抬头, 目光缓慢地在在场每个人脸上扫过去,他们仿佛各有苦衷,一个个面露疑色, 仿佛她在咄咄逼人。
  她的父亲明明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偶尔还说着含糊不清的胡话。
  “要不,”短暂的沉默后,蒋乔的父亲开口, “我们多赔点钱, 拘留就算了吧,孩子才刚上高中, 要是留了案底,以后可怎么办。”
  “宋同学, 你也是同学, 你舍得看你的同学因此被毁掉一辈子吗?”
  宋轻沉抬眼, 眼珠上挑,又垂下去,盯着白晃晃的桌面。
  “李春雨, ”她没有正面回答蒋乔父亲的问题,而是当场问, “你明明知道, 我父亲晚、晚上过去, 会触电。为什么还要,让人拆掉围挡?”
  “我查过了,那个电厂,前段时间还有、路人触电事件。”
  “所以才,装上了围挡。”
  在场所有人都噤声。
  最后也是魏叔站出来,对所有人说。?“这件事情你们还能私下商量,受害人要是不追究,可以不以犯法处理。”
  “若是追究责任,那我们还是公事公办,该拘留的拘留,该承担责任的承担责任。”
  从警局出来时,屋外一派阴暗,云层极低,层层叠叠的压在上空,让人喘不过来气,每当蒸笼雨季,总要连阴几天。
  不知是否天上住了人,在可怜谁。
  人流陆续从警局出来,各个面色灰败。
  蒋乔和她的父母跟在她身后,母亲在抹眼泪,父亲也不好看,行李的轮轴磨蹭在地面上,刺啦作响。
  路过宋轻沉时,人到中年的母亲忽而拉住宋轻沉的手臂,对着她狠狠鞠躬,“蒋乔在学校里面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替她道歉。”
  “求求你了,真的不能给她留下案底。”
  “她才多大,她还没有成年啊,你也还没有成年,你就这么忍心看着你的同班同学因为这件事影响她的以后吗?”
  “只要你肯撤诉,赔款的事情我们还可以商量。”
  “你要是同意的话,我们现在就去……”
  宋轻沉站立不动,她缓缓抬眼,“十万块,你们准备,好了吗?”
  蒋乔的父亲脸色微变,“小姑娘年级轻轻的,脑子里只剩下钱吗?”
  宋轻沉垂下眼皮,盯着自己的鞋面,没有再纠缠的意思,“没有人想受,无妄之灾。”
  “这不是恩赐,而是,弥补损失。”
  她清醒,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不轻易宽恕,她的父亲出事前亦无人怜悯。
  蒋乔跟在父母身边,忽而问,“无论如何,你都不肯放过我吗?”
  宋轻沉定定地看她,“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不、不肯放过我呢?”
  谈无可谈,无需再谈。
  蒋乔跟着父母离开警局之后,宋轻沉始终在发呆,目光盯着警局大门之外的车来车往,第一次感觉到这样强烈的厌弃,厌弃别人,也厌弃自己。
  周池妄跟在宋轻沉身后,眯起眼睛,冷不丁的说。
  “别想太多。”
  “你没有错。”
  像是揣测到了她的想法。
  宋轻沉抬头,视线中晃过一个人影。
  他蓝白色的校服短袖,肩线被板直的撑起,腰腹部分松松垮垮。
  往外走,那里在灌风。
  顺着不锈钢推拉大门,隐约能看到乔叔开着车,等在门口。
  宋轻沉忽而想到什么,往前几步,跟上他的脚步,“是、是我父亲授权,让你代理监护人职责?”
  周池妄不动声色地睨她一眼,露出一个“你说呢”的表情。
  宋轻沉欲言又止。
  最后她抓抓自己的头发,又扯着前面人的衣角,恍然明了。
  “你、你果然在撒谎。”
  “还,占我便宜。”
  什么监护人不监护人,想一想就知道,她爸怎么会真的找什么代理监护人。
  这一次,周池妄没有否认,单只胳膊支在后车门顶,长腿交错,慵懒的半倚靠,还漫不经心的学她说话,“那,随时报警。”
  有点气。
  气他乱来,也气自己没有第一时间戳穿他,白白让他顶着一个虚假的名头在里面旁听一早晨。
  她跟在周池妄后面,一同上车。
  在他开口之前说话,“我跟你一起、回学校。”
  周池妄瞥她。
  她岿然不动,整个人靠在背椅上,“我爸危险期也快过了,今天先、收拾东西。”
  “还有,”说话时,又换成了恶狠狠的神情,“监督你。”
  “好学生,不能逃课。”
  周池妄冷睨她,“怕你哭得难看。”
  “我才没有哭。”
  宋轻沉半咬下唇,“已经哭够了。”
  乔叔坐在前排,听着背后两个人的对话,熟练的启动车子。
  “那先往学校走?”
  身边,少女的面色依旧毫无血色,唇角干裂,牙关半咬下唇,头发又长了一些,快长到肩头。
  瘦弱的肩头隐隐在颤,只是少女努力克制。
  周池妄收敛目光,懒靠在车后座,闭目养神。
  “回学校。”
  *
  宋轻沉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学校。
  她刚一回去,就被老杨叫去了办公室,絮絮叨叨的聊了小半节课。
  她权当耳旁风,听不进去。
  老杨亲自道歉,又关切的问,“你爸现在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宋轻沉回,“目前还、还不能下地。”
  老杨露出怜惜的神色,“好好照顾着点,总会过去的。”
  宋轻沉慢慢应声。
  很快,老杨占用晚自习的时间,召开紧急班会通报情况。
  法律途径暂且不管,蒋乔和李春雨两个人被学校记了大过,并要求两个人周一升旗仪式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检讨书。
  宋轻沉提前返校,她早早地到了操场,踩着假草地上湿润的雨水溜圈,手里捧着一个小本,眼睛一刻也不离开。
  五班位于高二年级偏左的位置,一大半的学生都会经过他们。
  宋轻沉站在原地,等过了一茬又一茬的人,偶一抬头,各个班级的学生列队站好,操场的音乐响起来,姜彻和他的五人组才姗姗来迟。
  大老远,几个男生把校服穿的吊儿郎当,懒洋洋的往这边走,把台上的催促当成耳旁风,走到五班位置时,二黄忽而开口。
  “彻哥,听说今天学校让蒋乔上去念检讨词啊。”
  “那天你妈好像都给学校打电话了,这都不行吗?那小结巴来头不小啊。”
  宋轻沉垂眼,把手中的速记小本装进自己的口袋中,头也不回。
  耳边,姜彻的声音与往常一样,听不出来情绪变动。
  “小结巴什么来头不知道,但姜女士看来最近闲的发慌。”
  “彻哥,你不管蒋乔了?”
  姜彻的声音由远及近,来到她耳边。
  “管,怎么管?她自己搞出来的幺蛾子,自己上去认错。”
  她捏紧手指。
  旁边,体委在排队,喊她的名字,“宋轻沉,往内站站。”
  宋轻沉沉默的往回走。
  忽而感觉到有阵小风掠过头顶,她抬头,感觉到有人撂了一下她的头发。
  “诶,”宋轻沉讶异,摁住自己脑后的头发,一转头,恰好对上姜彻灰黑的眼眸,此刻直勾勾的盯着她。
  她心跳快了几秒。
  “小结巴。”
  在五班所有人的注目里,姜彻无所谓地站定在她面前,稍稍矮身,与她平视,“昨天给你发信息,你没有回。”
  宋轻沉的手指揣进校服兜中,捏紧自己的小本。
  几秒后,她咕哝,“昨晚睡的太早,没、没看到。”
  姜彻像是没事人一样,全然不提蒋乔的事,只弯唇,“记得设置强提醒。”
  见她神情有异,又补充,“放心,上课不会给你发信息,走了。”
  宋轻沉模糊的盯着姜彻的背影,没有点头答应,也没有摇头拒绝。
  昨天晚上,她收到了姜彻发过来的信息。
  【今天在学校看到你了】
  【欢迎返校】
  只是来收拾一下东西。
  这句话打在了输入框中,又被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删掉,静静的看着白底框中这两句话。
  在往上划,就是她空落落的问题,一无所知的问他蒋乔小名。
  再迟钝的人也总该察觉到这中间的关系了。
  在病房的每天每时都格外煎熬,父亲时好时坏,时间每分每秒都在延长,也在缩短,晚上偶尔会陷入强烈的自我怨怼,连轻飘飘的招呼都会觉得沉重。
  最终宋轻沉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回,把手机放回了自己的枕头底下。
  升旗仪式冗长又繁琐,念检讨书在班级评分之前,班长、李春雨和蒋乔三个人站在主席台一边,一个个手里拿着稿子。
  前面两个反应平平,蒋乔上台后,像一块石头砸进湖泊,引起轩然大波。
  “天?蒋乔也要在上面念检讨书?她干什么了?”
  “得罪人了吧?”
  “我听说,她跟同班同学开了个玩笑。”
  “就只是开玩笑吗?还是说她也参与诬陷偷钱了?”
  ……
  人声阵阵,窃窃私语,各个班的学生都在讨论,主席台上,教导主任拿着话筒喊了几次肃静,都没有人搭理。
  他们喜欢八卦,更喜欢漂亮学生的八卦。
  蒋乔一清嗓子,台下才安静了几分,所有人都往上仰头,听她说话,比听课还要认真。
  “今天我站在这里,就是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对不起栽培我的学校,教育我的老师。从小就接受教育,遵纪守法是作为一名七中学生……”
  宋轻沉缓缓抬头。
  检讨稿子是抄的,原封不动地从网上荡了一份套话稿子,翻来覆去的念那几个词,对于她或者她的父亲,都只字未提。
  身边的五班同学都在看她。
  嘲讽的、看好戏的亦或是怜悯的,影影绰绰的投向她。
  知道情况的在议论。
  “哎,蒋乔没有提到宋轻沉诶。”
  “多大点事,至于闹到全校来讲吗?”
  只有应明岑反应,她比宋轻沉矮一点,站在她前面,担心地回过头来,“轻沉……”
  宋轻沉面色不改,视线只是缓缓上抬,了无兴致地扫了一眼站在台上的蒋乔。
  又垂下眼睛,盯着自己脚底下踩着的绿草地,“我没事。”
  是假的,所以才永远鲜嫩。
  草地如此,人也是一样。
  升旗仪式结束后,学生们三三两两的成群结队,陆续往回走。
  哪怕是刚刚念过检讨书的人,蒋乔依旧笑意盈盈,轻言轻语地跟所有人讲笑话,偶尔还会捂着嘴唇笑,仿佛所有纷争与她无关。
  唯一的变化只有,她不再与李春雨走在一起。
  紧急班会之后,杨老师把她和李春雨调开,一个第三排靠墙,一个第四排临窗,不论怎么轮换座位都坐不到一起去。
  蒋乔淡定的连应明岑都在嘀咕。
  “谁能想到,蒋乔竟然无动于衷,是做好了赔款割地的准备了吗?为什么能这样胸有成竹。”
  宋轻沉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低头,埋首在课本中,手中握着一根黑色水笔,努力的在纸面上写写画画,争取几天内把落下的课程补回来。
  *
  6月21日,星期三,阴有大雨
  父亲住院之后,宋轻沉每天都定闹钟早起,给自己煮一个鸡蛋,又拿两个面包片热一袋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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