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玉——多梨
时间:2022-06-16 07:50:26

  “我和她说了,”陆廷镇捂住她眼睛,“别说这些,专心。”
  章之微哼一声,他还是和以前教育她时一样,做什么都要专注用心,不能有半点疏漏。只是今时今日,好似蝴蝶振翅绽粉,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堵在胸口,章之微不需要曲意逢迎,只消跟着节奏享受。对方是她第一个真情实意的爱人,章之微迷恋他胳膊上的肌肉线条,迷恋他手背上的青筋,对方额头沁出的汗水,还有他的眼睛。
  章之微看过最漂亮的眼睛就属于陆廷镇,她起身,想要去亲亲他的眼皮,但陆廷镇却将她狠狠按下,一声喟叹。
  章之微没问他生意谈得如何,也不必问,陆廷镇没有做不成的事情,春风得意,第二天唤了人过来,给两人做理疗按摩,松动松动筋骨。
  不要那些年轻漂亮的,要手艺好的老师傅,陆廷镇在这里有常光顾的门面,不过轮到章之微又有些犹豫,她吃不得苦,不喜欢人按得大力,因此请了一位有过十多年按摩经验的女师傅,给她轻柔地涂一层乳霜,再按她那娇娇又倔强的小骨头。
  通体按摩舒爽,再去吃早茶。广东美食渡江过,还有人争执,究竟是广州的食物好,还是港城更好?无一定论,但默契的,大家似乎都不会着意提到澳门,其实澳门的食物也不逊色。章之微舒舒服服吃完一餐饭,本定了和陆廷镇一同逛街,但他却被人叫走。那人很避讳,说话声音低,频频望向章之微这边,似乎有些提防。
  陆廷镇听了,只点头:“我过去。”
  章之微不开心,她叫:“陆叔叔。”
  “让老四和乌鸡陪你,”陆廷镇没有看她,他在戴手套,看了看不远处等候的车,“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我晚上便回。”
  许是事情来得紧急,他也无暇说什么安抚的话,阔步离开。章之微自己站在棕榈树阴影下,咬了咬唇,今天的太阳很好,晒得周围都是明辉灿烂,她的心情并不妙,垂下眼睛,怔怔瞧着不远处的路。
  有个丽人边走边接电话,声音隐隐约约带了哭腔:“你为什么不爱我?究竟要我做什么,你才肯爱我?你说啊,你说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你爱我……”
  她声音很大,步履匆匆,大墨镜,头发蓬乱。章之微听得入迷,直到乌鸡叫了一声小姐,她才骤然回神,游魂乍归窍体。
  乌鸡问:“您想去哪儿玩?”
  章之微说:“回酒店吧,我累了。”
  她兴致索然,只觉寥寥无味。
  方才那女性哭得撕心裂肺,令章之微觉不可思议,世上怎会有如此傻的人,为了爱当真不顾一切,什么都不要,丢掉自尊,甚至不惜问出这种话……
  走出几步,章之微才发觉自己丢了一串手链,青金石串的,不知何时断了线,全掉光了。东西并不贵重,章之微也懒得捡,老四却看重,叫了人一块儿跪在地上捡,只叫乌鸡陪着章之微先回房。
  乌鸡快走几步,绕过回廊,他跟在章之微身后,压低声音:“芝薇。”
  章之微:“怎么了,乌鸡哥?”
  “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哥,就按我说的做,”乌鸡一改往日神态,他声音压得很低,“这几天在澳门,陆家人没那么多。”
  章之微几乎认不得现在的他。
  她甚至没理解:“什么?”
  “我安排人偷偷送你去大陆,”乌鸡说,“你快逃,走的越远越好。”
 
 
第10章 真相   离或留下
  章之微听得稀里糊涂,她甚至疑心乌鸡在说天方夜谭:“什么?”
  身后的声音传来,乌鸡抿抿唇,目不斜视,往章之微手中塞了个东西,章之微掌心濡湿,汗涔涔,捏了捏,是一团纸。
  “你不能再留在陆廷镇身边,”乌鸡难得口齿清晰,他压低声音,“阿曼当年死得蹊跷,我不知道杀他的人姓陆还是姓姚……芝薇,陆家人对你身份早就起了疑心,我怕再查下去对你不利。”
  章之微脊背起一层凉汗,她短促地问:“我身份什么问题?”
  乌鸡看她:“当年陆家货轮被劫是和阿曼告的秘,陆家损失这么多钱,陆老板险些没命,你觉着陆廷镇会娶你?”
  他语言咄咄逼人,直戳戳。
  章之微难以接受如此多信息,她张口呼气,肺部有些痛,好像有些不安分子在其中蠢蠢欲动,她掐手掌心,问乌鸡:“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身后传来脚步声,沉稳有力,乌鸡抓紧时间说:“午饭后我再来找你。”
  章之微将他塞到自己掌心的信件捏紧。老四的声音已然响起:“小姐?”
  “我有点头晕,想吐,”章之微说,“大约没休息好,四哥,我先去睡一觉,下午你带我去医院,好吗?”
  老四毫不怀疑,点头。
  章之微独自回了套房,她不确定有没有人监视,一直走到卫生间,才将乌鸡递给她的小纸条慢慢展开。
  裁了报纸版面的空白部分,钢笔写就,章之微从不知乌鸡还会写字,上个月还见他乐呵呵地拿着报纸问老四,标题上桥前面那个字,念什么?
  写得并不多,另附了一张十年前的杂志小报剪页,说陆家货船突然被劫,陆老板险些丧命。
  章之微手一顿,她像第一次识字,慢慢地往下读,无声读乌鸡写在上面的字。
  “我和郑曼同乡,祖籍福州,当年我们父母一同偷渡……”
  乌鸡本名叫吴齐,港城人大多喜欢起三个字的名,他和阿曼的本名一样,听起来就是内陆人取得。两个人一同在公司中做工,后来又同样被派到陆老板手下工作,领双份薪水,赚更多的钱。和所有影视作品中一样,俩人起初都没有什么远大的宏愿,无论是做卧底还是混,都是为了一口饭吃,多拿一些钱。
  哪里想到,阿曼干得这样出色,位置越来越高,直到走到陆老板身边,后来又为陆老板挡枪去世。
  自从阿曼死后,乌鸡已经许久没有和他之前的“主家”联系。之前和上层交接的人是阿曼,阿曼一死,乌鸡也断了联系。他本以为这是洗干净手、好好做人的机会,哪里想到,近几年,陆老板揪出当初的卧底之一,顺藤摸瓜,已经查到阿曼头上。
  陆老板清理门户毫不手软。
  乌鸡忧心自己也成为那个被“清理”的人,又担心章芝薇——章之微受牵连,他已经策划好行动,带着钱和章之微一块儿回大陆。陆家去不了那边,他有钱有头脑,虽不能让章之微锦衣玉食,但总比眼看着章之微将来被陆家清算得好。
  做生意的人都一样,满嘴的仁义道德,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动不动烧香拜佛,他们拜的哪里是佛,分明是自己做的孽。乌鸡已经得知章之微被陆廷镇“糟,蹋”的事情,他知道陆廷镇有多面热心冷,更忧心章之微未来前程。
  章之微看完乌鸡写的东西,纸张有限,信息表达更有限。她将纸放进洗手池中泡软,又丢进抽水马桶中冲走。用水冲洗干净双手,她想自己需要好好休息。
  的确需要休息。
  章之微头痛得难受。
  在她还小的时候,乌鸡的确已和阿曼在一起,他没有害章之微的理由,但这有没有可能,这是一场恶作剧?抑或考验?
  后面的结论又被章之微推翻,乌鸡刚才的表现和之前十多年判若两人,傻子扮不来聪明,更不会有聪明人为玩笑而装十几年傻子。
  她睡一觉,下午去看医生,诊断一切正常,大约是饮食有些不好。回去的车上,老四又狠狠斥责乌鸡,怪他随便给章之微买东西吃……乌鸡唯唯诺诺,有些委屈地分辩几句,被骂得更狠。
  章之微不听了。
  她闭上眼。
  或许是爱,也或许是她的一厢情愿。
  章之微不认为陆廷镇会伤害自己,他是看着她长大的陆叔叔,是手把手教她学习社会经验的老师,是与她亲密相拥的爱人。
  他怎么可能会因为阿曼的身份问题而迁怒她?
  章之微不相信。
  因此,当下午时分、乌鸡来送多士时,章之微低声说:“陆叔叔不是那样的人。”
  章之微看到乌鸡眼中满是失望。
  老四被差遣去取红茶,房间只有章之微与乌鸡二人。乌鸡说:“你才多大,知道几分深浅?如果陆廷镇是好人,他怎会诱,女干你?”
  章之微脸颊微红,薄怒:“是我自愿。”
  “你倒不用着急维护他,”乌鸡恨铁不成钢,“他若是真对你好,就该和陆老板陆太太说明,将来要娶你,而不是现在,叔侄不是叔侄,情人不算情人……你这样和他在一起,有什么好处?害得还是你自己!”
  章之微很快镇定:“乌鸡哥,不,乌鸡叔,我知道您在为我好,但是——”
  “别说什么但是,”乌鸡说,“你好好想想——我们在澳门还有一周时间,你想好给我答复。还有七天,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芝薇,一旦回到港城,你我再难逃陆廷镇的五指山。”
  章之微沉默着,她拿起乌鸡买来的多士。昨日她说还是茶餐厅的多士好吃,乌鸡就跑去买来,烘焙得松松厚厚,一层脆壳,她咬一口,牛油慷慨地于舌尖上融化,香味冲丹田。
  却有些不是滋味。
  章之微如何同乌鸡讲,她真心爱慕陆廷镇。陷入热恋中的恋人眼中看不到其他,以至于章之微纵使得知养父身份有问题,却也不能狠下心离开陆廷镇,就像手握利刃,迟迟无法下手剖出心脏。
  今晚陆廷镇没有回来,只让人传话,说有事要忙,不必等他,嘱托章之微早些休息。章之微睡不着,她闭上眼就是阿曼灵柩停在白布下的场景,时而又梦到阿曼的墓碑,她年年去扫墓,但陆老板和陆廷镇都未陪她去过……那时章之微只当陆家人忙,现在却察觉到端倪。
  已经迟了。
  她爱上陆廷镇。
  章之微于叹息中睡去,又在水声中醒来,她双手抓握住凉凉栏杆,想要往前爬到氧气充足地,又被捏着后颈拽回,陆廷镇亲吻她发,满足喟叹:“微微。”
  不是芝薇,是他亲自取的名字。
  之微,微微。
  章之微在月长中忽然顿悟,好似一下被捅开窍,乍然清明地冒出想法。他为她取名,换学校,教她改掉先前在寮屋中养成的习惯脾性,是不是要将她与阿曼养女章芝薇彻底分离。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骤然闪现,如黑昼中灯火燃鞭炮,握住栏杆的手指被他一根一根掰开,完全俯于其下,她要呼吸不到氧气了,如上岸濒死的鱼,被捕猎者用木棍挑着举起。
  大约物极必反,生死关头,章之微竟尝到异样的甜头。
  不知多久,心脏安稳,呼吸照旧。陆廷镇打开一盏灯,看她的脸:“老四说你下午不舒服。”
  章之微如实回答:“胃口不好,有点想吐。”
  陆廷镇停顿:“我每次都做措施。”
  章之微闷声:“不是怀孕。”
  她观察对方神色,陆廷镇表现得如此镇定,似乎并不在意。灯光柔黄,他的深色卷发有油画般的质感。陆廷镇无烟可抽,只半坐着,依靠着,喝一杯水。
  “我知道,”陆廷镇按了按太阳穴,“明天再去医院查查,究竟是什么问题?让老四陪着你。”
  章之微问:“为什么不让乌鸡哥陪?”
  陆廷镇几不可察地皱眉,章之微瞧得分明。
  “他不行,”陆廷镇说,“天天给你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吃……老四稳妥,还是让老四跟着你。”
  章之微从他的话中找不出错漏,她安静躺下,一言未发。
  今天事情太多,纷杂入脑,她无法理清,只在脑中回味方才陆廷镇说“我每次都做措施”那句话的反应。幼年养父阿曼教她如何看人表情,教她察言观色,如何分辨谎言真相……
  她能感觉到陆廷镇在提到乌鸡时候的不悦,却不能得知陆廷镇究竟是希望她怀孕,还是感觉怀孕是累赘。
  章之微读不懂他的微表情。
  她先前坚信自己能博得他爱,此刻却有些分不清楚。
  陆廷镇对她究竟有无动心,还是纯粹喜她听话,爱她躯体?
  难道要继续赌?用她未来做赌注,继续加码……还是选择听乌鸡的,跟他逃离陆家势力,安稳过生活。乌鸡有钱,章之微自己也攒了些,去大陆也能好好过……倘若她真离开,陆廷镇又会是什么反应?
  这样想着,章之微不可抑制地思考那种情景。
  陆廷镇关掉灯,他俯身,亲了亲章之微额头,声音低低,似乎以为她睡着了。
  “晚安,微微。”
  ……
  章之微闭眼,于黑暗中踌躇,暗恨自己不争气。
  只这一句,她又心软。
 
 
第11章 离岛   下定决心
  距离离开澳门还有五天。
  刚过去的两天中,陆廷镇终于没有那么多事情要处理,他陪章之微去逛名品店,吃土葡菜,还有一些东南亚的饮食——章之微父母在马来西亚生活过一段时间,在港城生下章之微。她虽然没有当时的记忆,却也听母亲提起过多次,提起叻沙米粉,滋滋作响的沙嗲鸡肉,用米饭和配菜放在椰奶中烹制出的椰浆饭……
  澳门有几家马来西亚人开设的饮食店,味道做的比港城那几家东南亚餐厅味道好些。
  陆廷镇心情不错,叮嘱她将来的留学事宜。阳光辉煌,他卷发边缘有明亮光泽,章之微吃了两口,听到陆廷镇叮嘱她到那边的禁忌事项。
  马来西亚是多民族国家,切勿请穆,斯林饮酒或者吃猪肉,也不要当面提及,这样很不礼貌;不要请信奉佛教的人吃牛肉,这同样也是宗教忌讳……
  章之微听他说这些,神思恍惚。
  “吉隆坡有不少华人,你过去那边,我也放心,”陆廷镇说,“我想再派个人陪着你。”
  章之微脱口而出:“乌鸡哥?”
  “不要他,”陆廷镇否决,“让他过去带你抽烟喝酒打牌?你是去读书,要找个稳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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