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微印一笑:“我们闹翻,是因为他要回家联姻。”
潮生微微吃惊,但很快就明白过来,谜底被挑明,从前很多伏笔也就忽然变得明晰。
“而丸子需要男朋友是因为你,她说,这样待你身边,哪怕偶尔忍不住对你亲密点,你也不会怀疑到她喜欢你。”
潮生又开始沉默。
李微印终于忍不住,问他:“那你呢?”他盯着潮生,“你喜欢她吗,我指的是男女之间的那种。”
潮生端坐着,平和到有些漠然的看着李微印。
李微印以为他会给出一个答案,但等了又等,他只是这么坐着,不悲不喜,没有表情,似乎不打算回话。
“她之所以选择瞒着你,就是觉得你不愿意要孩子,可她想要。”
李微印苦笑:“她知道你是那种不肯欠感情债的人,就像是你对她舍友,她说,如果当初她舍友没动感情,你还可能继续谈下去,但是动感情了,你就要分手,因为你不想欠谁。她说你这样的人,肯定不愿意和不爱的人生孩子。”
李微印只觉得荒凉。
端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了点儿酒,端起杯子,却迟迟没有喝下去。
“她也不是没有遗言。”
李微印眼眸敛了又抬起,眼眶就又红了。
“护士依葫芦画瓢,讲出很蹩脚的谐音,一直在说‘招手’,‘招手’,我就问,招什么手啊,那护士就胳膊乱抡乱挥的给我比划‘招手’,她嘴巴张得很大,口型夸张,让我跟着念‘招手’,然后我真的跟着念了,念着念着,忽然心一沉,猛地明白过来,她说的是——潮生。”
讲到这李微印又开始泣不成声。
潮生顿了顿,抽出几张纸巾给他。
李微印被他这个动作搞得哭泣骤停,他有些气愤:“你为什么不哭?”
潮生依旧用他那张几百年都不变的面瘫表情看着他。
李微印忽然觉得很委屈,他说了这么多,结果人家丝毫无动于衷,他忍不住大声质问:“你没接她的电话,你后悔吗?她为了帮你生孩子而死,你愧疚吗?她爱了你十二年,十二生肖都轮一番了,你难过吗?”
“我想去看我女儿了。”
最后潮生只是这么对李微印说。
然后他起身走了。
李微印气得骂操,几秒后,想到他口语不好,却还是跟了上去。
他见潮生在街上低着头走得很快,两条街转来转去,像是没灵魂的被操纵的木偶一样,迷了路,跌跌撞撞。
走了有半个小时,他好像忽然回神了,在路口招招手,打了一辆出租。
李微印也打了辆车跟在后面。
车行驶过熟悉的街道,李微印忽然发现,潮生去的是黎晚的公寓。
司机在楼下等着,他独自上了楼。
没一会他从楼上下来了,怀里抱着一个坛子。
骨灰坛。
黎晚的骨灰坛。
李微印看他抱着这个骨灰坛又上了车。
十几分钟后在医院下车。
他到婴儿室去看正在温箱里睡觉的女儿。
李微印赶到的时候,恰好听到他用并不流畅的英文对Claus解释:“我和她妈妈一起来看她。”
Claus大为不解。
潮生又解释:“她妈妈还没见过孩子。”
李微印忍不住泪如雨下,忽然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他也爱她。
李微印只觉得自己再也待不下去,他捂住嘴抑制住哭声,最快速度转身离开这里。
……
潮生在来到英国的四个月之后启程回国。
原本婴儿两个月之后就可以坐飞机,但他不放心,仍然待到小孩百天之后,恰好是第二年春节之前回家。
他来的时候只拿了手机和必需的证件,走得时候却空运了四个行李箱,全都是黎晚的家当。
李微印和他一起回国,那个时候李微印已经不会哭了,只会不停的逗他女儿笑。
黎晋东和陈柔在得知女儿死讯后,早就昏厥在家,两个人病了好,好了病,根本无法赶去英国料理后事。
潮生回国这天,他们早早就等在机场,看着人来人往,他们夫妻的眼神里是充满期冀的,仿佛女儿会和潮生一起回来,帅哥靓女外表般配,一起推着箱子走过来不知道多显眼。
直到真的看到潮生在人群中远远走过来,他们脸色才变了,怪只怪他手里的骨灰盒颜色太扎眼,让他们泪如雨下。
好好的女儿,走的时候活蹦乱跳的,怎么回来就成一个冰冰凉凉的盒子了。
可很快他们又抹掉了眼泪。
因为看到李微印怀里的小女孩。
潮生很快看到黎晋东和陈柔,他沉了沉眼眸走过去。
走近了,黎晋东扯出一个很不想笑,但又渴望安慰彼此的笑来:“回来了,路上还顺利吧。”
潮生眼里有些不易察觉的情绪,他看了眼黎晋东,又看了眼陈柔,分别喊了声:“爸。妈。”
他很认真说:“我把黎晚带回来了。”
这几个字包含了太多,黎晋东眼眶红了。
陈柔反应倒是快,她快速抹了泪,笑着看向李微印怀里的小女孩:“晚晚啊。”张开双臂呼唤,“小小年纪就坐飞机了,我们晚晚真厉害哦。”
李微印把小女孩给陈柔。
小女孩竟然一点也不认生,被陈柔抱过去,竟还乐呵呵的笑了笑,笑出了口水。
潮生看着他们,抱紧了骨灰坛。
…
酒吧那天之后,李微印又问了他好几次:“你到底给小女孩取了什么名字。”
他心里早有答案。
“江念晚。”
“什么含义?”
“字面意思。”
第36章 结局
老话总说, 入土为安。
但是潮生没有让黎晚下葬,他把骨灰坛放在卧室,王冬梅说他不应该, 他说, 起码让她看着念晚长大吧。于是王冬梅就不再说什么了。
但是葬礼还是有的。
二〇二六年的春节来得比较晚,过完元宵节都已经三月三号了, 潮生三月六号这天,潮生在芳汀为黎晚举办了一个小小的葬礼。
来的人都是老朋友:温澜,唐未, 李微印,王绪……
大家一人一枝红玫瑰,放在她灵前的遗照前。
她的遗照选的是她各大社交平台上多年没换的头像——那是她十八岁的样子,满耳朵都是闪闪的耳坠, 扎着高高的马尾, 笑意明媚,不施粉黛, 却依旧娇艳。
大家都没有说什么告别的话,也没有哭泣。
淡淡的悲伤却像驱不散的阴霾一样, 始终笼罩在大家周围。
后来温澜和唐未先走。
艾蓝最近高烧不退, 温澜得回去照顾孩子。坐上车之后, 她才敢哭出来,放声痛哭,唐未在旁边开车, 听她悲痛,把音乐声开到最大, 遮盖住她的哭声。
潮生送完温澜离开之后, 再回来就见王绪给李微印递了一根烟, 李微印顿了顿接下来点燃了。然后王绪看到潮生回来了,就说,我也走了。
潮生点头,默默把他送出去。
他离开灵堂,助理早就站在车前打开车门等他进去,他上车之前又回头望了一眼潮生,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话却是笑着说的,他说,潮生,就在刚刚,我忽然感觉从前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潮生听后,对他笑了笑。
王绪低头,用他那价格不菲的西装袖口擦了把泪,弯腰上车,再没回头过。
潮生再转身,就见李微印叼着烟,正目送王绪的车离开。
潮生问:“你不走吗?”
李微印移开视线,笑问:“怎么,你想和黎晚单独聊聊?”
潮生微愣,很快一笑:“滚。”
李微印连连点头:“行,不打扰你俩谈心。”
他把烟摁灭,走下台阶,丢在廊外的垃圾桶里。
他说:“走喽。”
一个个都走啦。
原来高考毕业之后,大家各奔东西,并不是真正的分离,这时候才是。
春风不解风情,时间追上了白马,忙碌的世界,依然孤独的转个不停。
青春灿烂盛大,永远有人风华正茂。
可他们这群人的青春真的散场了。
尽管看起来,他们都长成了很好的大人,也都没有偏离自己的人生轨道,但是他们的身边再也没有彼此。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李微印走到潮生身边,他的眼泪大概都在英国流完了,这会儿倒是笑嘻嘻的,他说:“我走了,你和黎晚聊吧。”
潮生说:“你家近,我就不送了。”
李微印点点头,越过他,又忽然回头:“看你从头到尾都这么平静,我还真挺想问你的。”
潮生转身看他:“问。”
“你遗憾吗?”
没接到她最后一通电话,你遗憾吗?
在她死后才知道她爱你,你遗憾吗?
她到死都不知道你爱她,你遗憾吗?
“那就遗憾吧。”
他还有一生可以去遗憾,而她连遗憾的机会都没有了。
李微印得到潮生这个答案,忽然觉得释怀。
他转过身,大步流星朝外走,挂着笑,流着泪,挥手告别,没有回头。
潮生一直目送李微印的身影消失。
而后他又进灵堂。
看着黎晚十八岁的遗照,他忽然想起一句诗——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他暗恋过两个女孩。
那两个人都不知道他爱过。
他问黎晚:“那你呢,你遗憾吗。”
那通电话没拨出去,你遗憾吧。
没能告诉我你爱我,你遗憾吧。
没听我说过我爱你,你遗憾吧。
…… ……
潮生在灵堂站了很久。
他没有哭,也没有故作轻松,到时间了,灵堂该撤了,他也就离开了。
当天他抱着念晚回家,因为他不会开车,依旧步行去地铁站。
地铁口有个两个盲人歌手在唱歌,一个口琴演奏,一个在唱:“……我也是个复杂的动物,嘴上一句带过,心里却一直重复……”
嗯,是上学那会儿大家围在后桌一起听过的歌。
小念晚挥着圆滚的手臂咿咿呀呀的闹腾着,不知道是不是很喜欢这首歌的旋律。
潮生抱着她停下听了一会儿。
盲人歌手还保持着二十年前卖唱的习惯,除了二维码,还把吉他包摊开供人丢钱,但是包里连一枚硬币都没有。
潮生忽然想起前年盛夏,黎晚那番“月亮和六便士”的言论。
王冬梅总是觉得不拿现金不踏实,所以总会往他钱包里放一些钱。他拿出钱包,里面恰好有两枚硬币。
他抽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和那两枚硬币一起放在歌手的吉他包里。
那人正好唱到:“你说前半生就这样吧,还有明天……”
潮生就是卡着这句词离开的。
他并不知道,有人拍到了他抱着念晚的视频,并发布到短视频平台上,而不过短短一周,各种传闻都被扒出。
信息化的时代,捕风捉影太容易。
关于念晚,有越来越多的谣言出现,而最多的说法是——念晚是黎晚给潮生戴绿帽子生出来的。
异国分居就是证据。
当年大婚,潮生虽然低调,但也发了条微博官宣,而黎晚是国内外有名的网红,难免受人关注。当时网上有不少关于他们结婚的讨论,但他俩一向不喜欢炒作,基本没关注过任何言论。
可现在不行。
潮生写文以来第一次发律师函,希望谣言止于智者。
可是在明星们肆意占用公共资源的年代,律师函已经失去了公信力,他无论是发长文解释,还是发律师函警告,总还有一半的人恶意揣测。
他萌生了退圈的想法。
在此之前,他打算写一本名为《晚风》的书。
晚风无处不在,可没人看得见它。
你看,像不像某种感情。
她曾经埋怨他从没有把她写进过后记,这次他给她写一本书。
这本书一开始写得无比顺利,可是当他完稿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自己不会写字了。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忽然之间就无法勃/起一样。
她带走了他某部分灵魂,才思和热情。
于是他毅然决定封笔。
他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编辑,并不接受任何的挽回。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黎晚走后的那段日子,他日子如常的过,总体来说,还算平静。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念晚身上。
有时候念晚不乖,一哭就是大半个小时,他把她哄睡着,又要给她洗奶瓶,洗围嘴布,收拾这收拾那……好不容易可以歇一歇时,她总是哇一声又哭出来。
虽然辛苦,但是念晚要是真睡着了,他又会觉得无事可做。
他把黎晚生前的遗物都整理了一番,单独留了一间房来放她的东西。
那个为了取棉花点孔明灯而买的小蜜蜂玩偶,她还留着。
在看到她一件少了一枚纽扣的白色外套时,他怔了很久。
他想起他第一本书的签售会,那会儿恰好是盛夏时节,她即将飞往英国,她说别人都给他送花了,但她没有,就把衣服上掉下的一枚扣子给他了。
她当时笑意轻松,说什么“可贵啦,香奈儿的呢”,又诡辩说,“纽扣纽扣,是平安扣的意思”。
他没有多想,还以为她是没送礼物抹不开面子,直接收了下来。
后来那枚扣子,被他放在一个装着千奇百怪东西的盒子里,再也没拿出来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