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偶遇,他好像都还是觉得低低落落的不是滋味。
……
后来艾闻艾蓝的百日宴,黎晚终究是没回来,只是给温澜打了个电话赔罪。
席间不乏有人问到黎晚,王冬梅对她刚结婚没多久就跑去英国的事情很不高兴,但面对外人,她只能是打哈哈说“儿媳妇事业心强,不像潮生,没有事业心”。
当天吃完酒席回家之后,王冬梅发火了。
她让潮生给黎晚打电话问问她到底还回不回来,又拍桌子说:“你知不知道人家都在传你们俩闹离婚!”
潮生赶忙否定:“没有的事儿。”
“哼,要是她一直在国外呆下去,我看离婚迟早变成真的!”
“……”
事实上前段时间温澜也问过他,黎晚去英国,是不是他们感情出了什么问题。
潮生体谅王冬梅的担忧和温澜的关心,但他毫无办法。
无论黎晚是为了李微印,还是为了事业,抑或是逃避生育问题而留在英国,他都没权利横加干涉。
他是爱她的,而她是自由的。
这次之后,潮生和黎晚的关系更僵了。
有时候他在阳台上抽烟,看着窗户上那朵被她画了遮罩的玫瑰花,只感觉一切都恍如隔世。
他好像又彻底回到一个人生活的状态了。
而她也似乎恢复结婚之前的状态,一周发几次照片,点赞量一次比一次高,广告也接到手软,比起他的孤独寂寞,她活得更加声色犬马。
如果她不爱任何人的话,应该会比现在还潇洒,潮生不止一次这么想。
潮生的第四本书流程走得比其他书快很多,九月份就可以预售了。
他记得很清楚,新书预售之后的第一场签售会那天,天气很好。
气温大概在三十二摄氏度左右,天很晴,风很大,路边的树枝像被一双无形大手揉乱似的,全都在拼命乱摇。
因为是新书预售之后的第一场签售会,在开始之前,他接受了欧阳的独家专访。
欧阳给他说:“潮生,这本书是你所有书中我最喜欢的一本,恋人从相爱到渐行渐远,再到彼此都有新生活,实在是太像现实中的我们,谁没经历过分手之后就相忘于江湖的事情呢。你能不能简单说一下对这本书的感受。”
潮生正想对他这番话表达几句什么。
他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响起来。
竟然是黎晚打来的。
他指尖在屏幕上犹豫再三……助理从摄影机后面弯腰跑过来,小声提醒:“大大,把手机给我吧。”
潮生见摄影机都开着,欧阳也在等着,后面还有其他采访要做,就摁了挂断,把手机给助理了。
上交手机之后,他对欧阳笑笑:“其实这本书我写得也很顺,有时候写作状态真的能决定这本书是好是坏,我写第三本的时候就经常卡文,感觉不在状态,果然那本书出来之后评分是最低的。”
“……”
几场采访,花了一个多小时。
结束之后他走去休息室喝水,助理把他的手机给他:“大大,都怪我这次忘记提醒您手机静音了,要不以后采访我还是把手机给您收着吧。”
潮生“嗯”了一声,把手机接过来。
助理又说:“我看刚才又有三四个电话进来。”
她说着话,一阵铃声就响了起来,这次是李微印。
助理搭眼看了一眼:“刚才好像都是这个人打过来的。”
潮生点头说:“你先出去吧。”然后他看着助理离开的背影,滑动绿色键摁接通。
“江潮生!你他妈干什么去了!你买手机干什么用的!为什么不接电话?”
开头就是一阵怒吼。
潮生走到窗边,向下眺望,他的书粉排了好长一条队。
再望远,晴空烈日,空气中一丝阴霾也没有,所见之处均是一片灿烂。
他漫不经心:“你有话就说,我现在没空和你废话。”
“操他妈的!黎晚死了!算不算废话!”
潮生视线定格在一棵被风摇乱的树上,愣住了。
李微印在听筒那端嚎啕大哭:“我不管你在干嘛,不管你在哪,你快过来!你快来,你快来啊……”
潮生茫然质问:“你他妈说什么?!”
“我说黎晚死了!一句遗言都没有的那种。”李微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她给你生了一个孩子……难产大出血……”
潮生脑袋空空,他声音也变得很空:“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以为她为什么没去温澜孩子的满月宴,她大着肚子呢……”李微印边抽噎边说,“你来英国那一次,你们是不是没做措施,你自己想想……”
那晚他在抱住她之后想到了没有套的事情,她当时只是说自己在安全期,又说最近在吃短效避孕药调理月经,还把药盒找出给他看了。
他以为一切都没问题的……
“大大,还有十分钟上场,您要是想去厕所抓紧哦。”助理推开门,扶着门框,探出半个身子,笑吟吟对潮生说话。
潮生背对着门沉默站着,对她的话不为所动,好似在看窗外的风景。
李微印持续崩溃:“黎晚当初就是因为你不想要孩子,被伤到了,才来的英国。她这几个月在网上发的照片都是以前就拍好的,你没注意吗,她接的广告都是只露脸的,因为她早就怀孕了,不能出镜……”
天很蓝,阳光很热烈。
外面风更大了,树枝乱摇。
“你以为她为什么这么做,你以为她爱谁?”
隔着玻璃,依旧听得到风声呼啸。
一只白色的孔明灯忽然从窗下飘了上来,大白天的,格格不入。
“她爱的是你。”
孔明灯被风裹挟着在空中飘荡。
颤颤巍巍的向上飞,向着光的方向,飞啊飞,直到再也看不见。
第35章 念晚
黎晚死于二十八岁的秋天, 九月的二十号,他新书发布会的日子。
江潮生在得知她死讯之后一滴眼泪没掉,挂断电话, 他取消了签售会, 回家拿护照,去赶飞机。
他乘坐的航班于英国时间下午六点落地。
夕阳已西落, 万丈余晖铺在天际,多么灿烂辉煌,也终究是在他赶往医院的途中, 彻彻底底的趋于黑暗了。
黎晚的遗体停在太平间,李微印带他去看她,白布掀开,她惨白的一张脸, 感觉比上次见面要瘦不少。
他问李微印:“她怀孕怎么没有长胖。”
李微印说:“吃也吃不好, 睡也睡不下,临生产又大出血, 血都快淌干了,你说呢。”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李微印又叹气:“如果她是普通血型或许还有救, 偏偏是RH阴性血。”
潮生没说什么, 只是把白布重新给她蒙上, 然后去帮她料理后事。
火化当天,他亲眼看着黎晚进了焚烧炉。
一如很多年前,他亲自送父亲和爷爷奶奶火化一样。
后来工作人员把她的骨灰给他。
她喜欢亮色, 于是他跑遍大半个伦敦,才给她买来一个红色的骨灰坛。
把骨灰坛抱在手里的时候, 他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 瓷坛触之冰冷刺骨, 没有半点温暖的感觉,真有点辜负红色的火热。
他抱着坛子来到黎晚的公寓。
黑色系装修的公寓,和他上次来看没什么区别。
他把骨灰坛放在她卧室的床头柜上,然后他抬抬裤脚,坐在床上,床尾的地板上依稀有干涸的没有清理干净的血迹。
他忽然记起李微印说过,她是在浴室里不小心滑倒的,那么血渍怎么会在床边?
他站了起来,四下张望了一番,忽然在书桌的花瓶后面看到一个摄像头。
很多独居女性,家里都是装有监控的。
他走过去,打开她写字桌旁的电脑。
开机之后,还要输入六位数的密码。
他先是试了她的生日,密码错误。
想了想又输入自己的生日,密码错误。
他心一紧,想了又想,又输入结婚纪念日,密码错误。
……
他想不到还有什么重要的日子,双手腾在键盘上,指尖微颤。
顿了顿,他输入推算出的婴儿预产期,小标转动了几下,密码还是错误。
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
他有点急了。
更多的是气,就像小时候总是做不出一道数学题,要气得大发脾气,恨不得把书本给撕了的感觉。
他气自己。
他在她的书桌上翻找,她桌面很简洁,只有几个摆件和三本书。
他把那些书拿起来,一本是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还有一本时尚类书籍,最下面是他送给她的《呼啸山庄》。
他打开,里面掉出一张卡片。
这个卡片让他觉得眼熟,他拿起来看,才想起这好像是他书房里旧电影日历上的一页。
上面四月十二号那天被圈红。
而二〇二三年的日期,被她用笔改成二〇一三。
他想了又想,还是不明白这一天有什么特别的。
他把卡片重新夹回那个笔记本里,而后在键盘上一个键一个键的输入“130412”,定定犹豫了两秒,孤注一掷的按下回车键,跳转成功。
他没有再多想,直接找出关联电脑的监控视频。
找到事发当晚的画面——
拉进度条,看她挺着肚子,进了浴室,里面微微有放水声,忽然传来一声重物撞地和零碎物七七八八落地的声音。
他心一揪,不自觉屏息。
看时间一秒一秒变化着,足有三分多钟,门才从里面被打开。
她趴在地上,捂着肚子,表情狰狞而痛苦,靠着一只手臂用力,腿用力蹬着往前爬。
爬出了浴室门槛。
她盯着床尾的手机,咬着牙,边哭边往前爬。
有血从她腿上流下来,随着她爬行的方向,血迹蜿蜒了一路。
她咬牙拿到手机,第一个电话应该是打给公寓管家的,因为明显可以看到她在讲话。
挂断之后,她又打第二个。
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告诉他,这个电话是给他打的。
可是没有接通。
黎晚仰着头边不断吸气呼气边哭,很快又给他拨出第二个。那会儿助理已经把他手机拿走了,她更是打不进来。
打完三个电话她已经是精疲力尽了。
隔着屏幕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她脸上全都是汗和泪,发丝胡乱黏在脸颊和脖子上,她仰着头,捂着肚子,大口大口喘气。
脚边是一滩越来越大的血泊。
很快有人闯了进来,把她抱起,冲了出去。
……
关上电脑。
潮生怔怔坐了半天,他摸摸脸,不知道怎么还是没有泪。
他想不明白,干脆出门到医院见女儿。
黎晚给他生下一个小女孩,睡在温箱里,皱皱巴巴一小团儿,却很可爱,世界上没有比她更柔软美好的了。
小孩儿这几天都是Claus的妈妈在帮忙照看。
他到医院的时候,恰好医生也在。
医生对他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懂,李微印翻译说,医生是在恭喜他小女孩命大,按理来说在浴室滑了一跤受到撞击,小孩会多半夭折。
潮生听后没说什么。
李微印又问:“给她起名字了吗?”
潮生摇了摇头。
李微印看他沉默寡言,一时分不清他是一如既往的淡定,还是在压抑自己。
“出去喝一杯吧?你有很多想问我的吧?其实我也有很多想问你的。”
李微印这么说,潮生的目光从小女孩身上移开。
他看着李微印哭得肿成了核桃的眼睛,点了点头。
他们到平安夜黎晚唱过歌的酒吧喝酒。
打开一瓶Dark Lager(深色拉格),看着啤酒花从瓶底冒上来,李微印开始说话。
“她是一个特别我行我素的女孩子,没喜欢上你之前,如果有人告诉她‘勉强得到的没意思’,她也会回呛一句‘我偏要勉强’,她是那种非要把瓜强扭下来尝尝甜不甜的人。可是喜欢上你之后,她放弃了自己的这种性格。”
潮生没有说话。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她不顾一切追你了,现在会不会不一样?可是这个世界上爱而不得的人那么多,什么Happy Ending,不过是在恰好对的时间里,做了一个恰好对的选择而已。可是现实中哪有那么多幸运的人?”
潮生喝了几口酒,依然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一定很疑惑她是什么时候对你动心的,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她说有一次数学课你们俩在走廊上罚站,然后你和她一起唱了一首法语歌。”李微印边回忆边说,“哦对了,那天好像是四月十二号。”
潮生握着杯子的手猛然紧了紧。
“大学那几年,黎晚给我通过不少次邮件,有机会我给你看看。反正她人都没了,有些事,你也该知道了。”
潮生把心底的情绪压了压,这才问:“你和黎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会真以为我渣了她吧?其实我们只是一次交易而已。”李微印笑,“我需要个女朋友,她也需要个男朋友,所以一拍即合。”
李微印喝了口酒,他留着银色中长发,在灯光的掩映下,竟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我需要女朋友是因为王绪,我和他高中那点事儿,就不和你一一说明了,总之,当时有些关系不敢公开,有了女朋友做遮掩就方便很多。黎晚和我们每天都一起玩,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讲到这,潮生抬眼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