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远盛也没表露出什么,就是在拿起筷子的时候说了一句,“运动适量就行了。”
戚百合同情地看过去,辛其洲面色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淡声应了一句,“知道了。”
作为辛家从里到外的掌权者,辛远盛大约早就习惯成为气氛的主导者。那天直到最后,就算众人端起杯子一齐高声祝贺辛其洲成年快乐,欢乐的氛围里总像是缺了点儿什么,也许是只有戚百合一个人注意到了,也许是其他人早就习惯了。总之,谁也没说什么。
饭后,辛家父子俩上楼,丁韪良和辛芳陪宋冉阑坐在沙发上聊天,辛小竹坐在一旁玩她刚到手的拼图。只有戚百合,她百无聊赖地坐在角落里,看着没人看的电视节目,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就在她感觉撑不下去的时候,脚边突然出现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热乎乎的,还在蠕动,戚百合本就有些昏昏欲睡,脑袋也不怎么清醒,一下子没忍住叫出了声。
辛芳看了过来,宋冉阑也不耐烦地喊了几声保姆,“这小东西怎么进来了?”
辛小竹说过,这猫是辛其洲捡来的,一直在院子里养着,不让进屋,原因是宋冉阑对猫毛过敏。
保姆可能在后院忙碌,没听到宋冉阑的呼叫,戚百合这会儿反应过来了,连忙抱着猫起身,主动请缨,“我抱它出去。”
中式庭院的绿化做得很好,到处都是名贵的雪松和樟树,戚百合抱着那只叫海明威的胖猫坐在亭子里,不仅没有感觉到热,甚至觉得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她这次下了决心,一定要数清楚池子里到底有多少条鱼,于是俯身趴在栏杆上往下看,湛清的水面上倒映出两张脸,一张是戚百合的,另一张是那只胖猫的。
感受到海明威对锦鲤的兴趣,戚百合连忙警告它,“你最好别动那种心思。”
胖猫不解地看着她,“喵呜”了一声。
戚百合又说,“你知道人家比你贵多少吗?你知道你在寄人篱下吗?”
回应她的依旧只有一声“喵呜”。
戚百合跟它进行了几句没有营养的对话,鱼也没有数清楚,半晌自己也觉得无聊了,开始靠在栏杆上四处打量。
她顺着池水延伸的方向往前看,研究了几分钟才知道,原来这水还不是单纯的死水,是从山上引过来的,前院比较窄,大约是想营造小桥流水的感觉,后院靠近住宅,水域面积还大了不少。
戚百合一边想着不知道夏天该有多招蚊子,一边漫不经心地抬头,十几米开外的一个小型半封闭的露台上,清瘦的少年独自站在栏杆边上,身后的白色纱帘迎风飘荡,他微垂着头,一双过分好看的手拢在嘴边。
万里无云的天际,雪白的青砖和红瓦,辛其洲微微眯起的眼睛,薄冰一般冷白的手腕,以及线条凌厉的下颌线条,是肆意的山水画,是孤绝遗世的画中人。
而当他那双挡风的手挪开,指尖的半点猩红又像一把大火,将这一切烧成灰烬。
戚百合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幕会被她看到。
惊愕过后,她就像电视剧里无意中撞见大人物秘密的炮灰一样,下意识便对自己的人身安全产生了担忧。没有再看下去,她抱着海明威仓皇逃走。
那件事过后,戚百合便对辛其洲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毕竟这个作为模型一般存在的人,不管走到哪都被称为绝对的榜样,天之骄子,无差别伤害同龄人的巨型武器。
还有什么能比撞见耀星陨落更刺激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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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百合一直以为,这件事只有她自己知道,虽然她当时只看了匆匆一眼,可是她确认辛其洲没有注意到她。
如今她为了心中的正义背叛梁讫然,给辛其洲通风报信,月黑风高夜,辛其洲拦在她面前,反问出那句话,锋刃般的目光仿佛洞悉了一切。
戚百合慌了。
她摇摇头,动作迟钝,语气也透着一股生怕被人灭口的惊惧,“你抽不抽烟,我怎么可能知道?”
辛其洲俯下上半身,贴近她几分,“那你还为我担心什么呢。”
戚百合一晃神,猛然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感觉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
“我没有担心你。”她垂下眼,回绝了那过分赤.裸的探寻,“你知道这件事就行了,我......我回去了。”
第14章
辛其洲回了家,刚迈进宅子大门,在桥上撞见了过来送钥匙的李正源。李正源是辛远盛的秘书,说是管家或许更妥帖,总之辛其洲记事起他就在这个家里了。
他唤了一声,“李叔。”
李正源走过来,他对辛其洲倒没有什么尊卑之分,总是像长辈一样称呼他为“其洲”。
辛其洲尽可能简短地叙述了一下前因后果,当然,跳过了他硬拖着戚百合蹚浑水的那段,只说了自己被小混混盯上,然后顿了顿,客气道,“可能要麻烦您一下。”
李叔扶了扶眼镜,镜片后面的目光有几分惊讶,虽然这不是辛其洲第一次托他办事,但往日里他最多只是让他帮忙送个东西,因为外面的人际纠纷开口求助,这还是第一次。
李正源虽有几分疑惑,但还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这是小事儿,明天我就帮你去解决,他们不敢怎么样的。”
辛其洲点了点头,“辛苦李叔。”
李正源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钥匙,“那我去书房给你父亲送东西了。”
“好。”
辛其洲进了前庭,还没换下鞋子,就闻到了房间里传来的檀香,不知燃了多久,香味浓得有些发腻。
今天是初一,按照旧例,宋冉阑会斋戒一天。
他走进去,保姆看到他说,“夫人已经吃过晚饭了,给你留了清粥和素炒,要我现在端上来吗?”
“不用了,不饿。”
辛其洲经过客厅,见宋冉阑裹着披肩端坐在蒲垫上眼皮都没掀一下,就打算自己上楼,可脚步刚迈上台阶,宋冉阑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怎么今天回来得那么晚?”
辛其洲回身看她,毫不掩饰地把膝盖给她看,“路滑,摔了一跤。”
宋冉阑原本还在静坐,闻言立刻大呼小叫地走过来,仔细打量,“怎么摔得?严不严重啊?有没有去医院看过?”
“没事。”辛其洲继续上楼,“一点擦伤。”
宋冉阑跟着来到他的房间,又招呼保姆送个药箱过来,她惯常这样神经敏感,压着声音问,“这伤,真不是打球摔得?”
辛其洲去衣帽间换了条短裤,出来时有些隐约的不耐烦,开口却没有过多的辩解,“不是。”
宋冉阑像是没听到,又自顾自地叮嘱,“你爸上次说得话你也听到了,运动适度就好了,没必要占用太多的精力,而且球场上那么多人,说不定就要伤到哪里的,你跟别人不一样,以后......”
“哪里不一样?”辛其洲望着她,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宋冉阑被问得怔住了,良久,才颇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这孩子,妈妈担心你还招你不耐烦了?”
“没有。”辛其洲垂下眼,撩起裤管,“我要先洗个澡,然后再擦药,妈你先出去吧。”
宋冉阑出去了。
辛其洲并没有立刻去洗澡。他从药箱里拿出碘伏,清理了一下伤口处的砂砾,然后便把裤管放了下去。
他那间房的格局很大,书桌后面还有一方半开放的露台,看不见其他房间,站在栏杆边上,只能瞧见后院的池水,以及水中晃动的鱼。
辛其洲从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摸出一盒东西,走到露台边的椅子上坐下。刚刚还浓稠如墨的晚夜似乎有了些变化,夜幕中多了几颗星,伶仃地挂在浸了几分月光的乌云上,像是镶嵌其上的钻石。
他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橘紫色的火光骤亮,映照出他寡淡如水的半张侧脸。
那天,也是这样不阴不阳的气候,微风扑打在脸颊,带着沉闷的问候,辛其洲刚走到栏杆边上,就看到了下面的戚百合。
她抱着猫趴在栏杆上,伶仃细长的胳膊架着猫的前肢,隔着她瘦弱白皙的肩侧,辛其洲看见了海明威的表情,似乎是不理解,也很困惑,呜咽一声比一声尖锐,而她充满耐心,温柔又坚定地告诫着它,寄人篱下就要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辛其洲不是一个惯于剖析自己的人,因此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那天他为什么在摸出打火机的时候往前迈了一步。
想让她看到,想让她惊惶,他懒散地想了想,这也许只是他偶然迸发的恶趣味。一如刚刚,当他看到戚百合仓皇下山的背影时,嘴边也浮现出了一抹无法解释的笑。
可能真的只是因为太无聊了。
抽完那只烟以后,他回了房间,并没有细想,为什么那个他要捉弄的对象会是戚百合。
有些事他不习惯刨根问底,对自己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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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百合的感冒还没好,夜里又做了些光怪陆离的噩梦,起床起得有些晚了,眼睛也肿得像核桃。陈姨要给她做三明治带在路上吃,戚百合婉拒了,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敷在眼睛上便出门了。
昨夜她被辛其洲最后那句反问吓到,完全忘记了他之前说过的话,因此,当她走出大门,看见了路边停靠的那辆黑色奔驰时,下意识就想回头。
后座的车窗降了下来,辛其洲眸色清淡,仿佛在看她,又仿佛只是应付差事,“上车。”
戚百合感慨自己或许果真是丫鬟的命,辛其洲对她这样颐指气使,她反而还有几分安心。
上车以后,俩人之间还是沉默,戚百合拿着冰水在眼眶周围上下滚动,车厢内一时只有水流声,几秒“咕咚”一声,那声音仿佛有什么暗示,戚百合没坐一会儿,肚子就饿了。
她开始后悔没让陈姨做一份三明治带上,想了想拿出手机,准备给靳卉发个消息,让她多买两个包子带到学校。
出于礼貌,她抬头看了辛其洲一眼,本意是想问他有没有吃早饭,可那一眼正巧撞到辛其洲也在看她。
深秋的清晨,车窗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辛其洲穿着一件纯白的外套,自带打光功能,把他本来就冷白的皮肤衬得更加平整,英俊深刻的五官配上这样优秀的皮相,完全就是老天爷的偏爱。
沉默地对视了几秒,连呼吸都清晰可闻,更别说戚百合咽口水的声音了。
她回过神,有些尴尬,“你吃早饭了吗?”
辛其洲收回眼神,敛起了嘴角可疑的笑意,反问她,“你没吃?”
戚百合点点头,“我让我同桌给我带,你要吗?”
问完她就觉得有些多余,人家连专职司机都有,怎么可能会没有早饭吃?
辛其洲没有回答,从身侧的置物架上拿出了一个纸袋里,递到她面前,“你吃吧。”
戚百合愣了愣,“这是什么?”
辛其洲松开手,微扬了扬眉,“早饭。”
“给我带的?”她有些受宠若惊。
辛其洲按下车窗,面不改色地回应,“是我没胃口。”
冷空气瞬间灌进来,带着湿润的水汽,瞬间吹散了戚百合那点儿感激之情。
她放下手机,打开袋子看,真巧,还是三明治。
“那我吃了哈。”虽然辛其洲没看他,但她还是对着那颗孤傲的后脑勺道了声谢。
车子平稳地向前行驶,不用挤公交是很不错的体验,不过戚百合很快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再离学校只剩一个路口的时候,她让司机停了车。
“我在这儿下就行了。”戚百合有些心虚地指了指路边的文具店,“我的马克笔用完了,要去买几支。”
辛其洲不知是信还是没信,琥珀色的眼神淡淡地在她那双崭新的小白鞋上扫了一眼,然后慵懒地应了声,“嗯。”
戚百合早就习惯了他的“嗯”,自己下车了,还带走了早饭的垃圾。
车子继续往前开了十几米,然后遇到了红灯。
辛其洲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后视镜,戚百合刚走到路边,一个男生就跳到了她旁边,俩人说说笑笑,不知聊了些什么,戚百合明显比刚刚在车上时放松许多,咧嘴笑的时候,还伴随着一些看起来不太聪明的肢体动作,看起来很傻,也很生动。
直到俩人走进路边的文具店,辛其洲收回视线,关上了车窗。
第15章
戚百合原本就是怕被同学看到才提前下车的,哪知道才站稳,梁讫然就冒了出来。他斜背着书包,牛仔外套大喇喇敞着,看样子心情还不错,一见面就给她说了个刚听来的冷笑话。
戚百合心虚,配合地笑了几下,觉得他应该是没看到,转移话题说要买几支笔,梁讫然便也跟着进了文具店。
在店里,戚百合认真挑着马克笔的颜色,一转头,看见梁讫然没心没肺地夹着支笔在指尖,那姿势,蓦地让她想起辛其洲。
她轻咳了一声,决定还是拯救一把无知的少年,于是旁敲侧击地提起了上回老戴丢钱包的事儿,拐弯抹角地问梁讫然,“你真的确定是那个人告的密吗?”
顿了顿,她干脆直截了当地说,“只凭借他进过二楼办公室这一点,我觉得不足以证明吧,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不是他是谁?”梁讫然放下笔,一副紧张的样子,“不会连你也被他的外表欺骗了吧?”
此后便是一连串的啰嗦——
他真的在厕所撞见过辛其洲抽烟,而辛其洲,也绝对不是她们这些人想象得那么完美,这个人我行我素,品行上有极大的问题,正是他梁讫然最为不耻的那类,两面三刀人。
戚百合插不上话,干脆放弃了。
到了教学楼,正巧碰上了边走路便吃包子的靳卉,她看见俩人走一起,十分惊讶,“你俩不是一个方向的吧?”
戚百合本来坐公交,是要从学校左边的车站下车的。
她还没想好怎么解释,梁讫然就替她开口了,“百合要去买笔,所以绕到了那边。”
戚百合点点头,“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