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辛其洲,即便对方从来没有给过她一丁点儿回应,她也并不记恨。大约因为父母是商人,耳濡目染,蒋初妮的心中也长了一杆秤。
辛其洲可以对她无动于衷,因为她引以为傲的那些东西,家境、成绩、容貌......辛其洲全都在她之上。
她可以容忍他的忽视和冷漠,但却无法容忍她一直厌恶的戚百合,像个胜利者一样旁观自己的失败。
那天放学,她受了辛其洲的几句冷言冷语,又亲眼看见他和戚百合一起离去,清醒和理智一并失守,她心中只剩下了冲动的仇恨。
......
没有路子,她就去八中的贴吧上找,看到有人提起校霸的名字,就想方设法联系上对方,拿出了五千块钱,让他们在戚百合脸上划个小口子。
蒋初妮固执地觉得,像戚百合这样徒有其表的人,根本不配得到那么多人的关注,只要她的脸蛋不再漂亮,她就没有了傲慢的资本,学校里不会再有人讨论她,辛其洲也不会再高看她一眼。
因此她处心积虑地设计了那个圈套。
蒋初妮知道戚百合每天都和辛其洲一起放学,她在校门口撞见过不止一次了。为了让她落单,她去找了高一的学妹传递假消息,为了让她相信辛其洲真的走了,她还特地去跟老师请了假,在楼梯口盘旋许久,就是为了让戚百合亲眼看见她背着书包离开。
戚百合被掳走的时候,她就躲在马路对面的车站后面,那间菜市场真的很大,也很空旷,黑漆漆看不见一丝光亮。
她后知后觉地害怕了,后悔了,犹豫了无数次,脚步抬起又放下,最后,眼睁睁看着辛其洲赶过来,冲了进去。
那天过后,她几乎连学校都不敢去了。在楼梯上碰见戚百合,心虚和恐慌几乎难以抑制。她每天做噩梦,害怕事情败露,害怕父母知道,害怕辛其洲厌恶,害怕自己被抓进少管所。
其实今天下午收到那条短信以后,蒋初妮就隐隐约约觉察到了,她不是没有逻辑的蠢货,知道那个陌生的号码存在多少疑点,但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如今被人抓个现行,除了恐惧之外,她竟还有几分悬在心头多日的大石头终于落地的轻松。
......
“真的是你。”戚百合停在她面前,目光中有不加掩饰的审视,“为什么?”
她还是难以理解。
蒋初妮由最初的慌张变成了自暴自弃,她摇摇晃晃地站着,仿佛失去了某种活力,说话的声音也有种散漫的敷衍,“还能为什么?因为我讨厌你,讨厌你那张脸。”
戚百合都气笑了,“我脸怎么了,让你自卑了?”
蒋初妮冷笑了一声,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现在就别说这些废话了吧。”
“废话?”戚百合微微扬眉,表情冷肃,“那你想听什么?”
蒋初妮讨厌的就是她这种清高的劲儿,以及自以为能拿捏所有人的镇定,明明什么都没付出,却永远势在必得,轻而易举收获所有人的关注。
她不耐烦地抬起头,质问她到底想怎么处理,可话还没说出口,却看到了戚百合身后不远处的辛其洲。
他依旧如往常一般,站得笔直清落,身影瘦长又凌厉,像她无数个日夜在眼里梦里追逐的那样,高高在上,难以接近。
如果说她原本还剩下些虚张声势的勇气,那么从这一秒开始,她连最后一丁点儿的关于自尊的坚持都消散了。
那个夜晚多冷啊,路上车流也稀少,树影幢幢,雾气穿梭其中肆意弥漫。
蒋初妮看见辛其洲垂手站在一盏路灯下,即便她以这样不堪的方式成为了今晚的主角,可那个人的目光也始终没投过来,哪怕一瞬。
他自顾自地注视着戚百合的背影,那样的专注,是她从没有得到过的。
蒋初妮原本觉得自己是唯一有资格站在辛其洲身边的人,因此她才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于他而言是特殊的。时至今日她才知道,辛其洲从未对她另眼相看过,他不在意她,就像不在意班里其他人一样。
是她的自以为是蒙骗了她。
蒋初妮别过头,看着戚百合的眼,“是我做的,你去告诉学校吧,我会承认的。”
戚百合看出了她的心灰意冷,刚想探究原因,余光中瞥见了不知什么时候走近的辛其洲。
她心下恍然,也明白过来了,不想再浪费时间,直奔主题道,“我不会跟学校老师说,也不会跟你父母说,但我有一个要求。”
她知道揭发这件事的影响会有多大,可毁了蒋初妮的前途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迎着蒋初妮质疑的目光,戚百合淡声道,“你转学吧。”
戚百合自认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善人,她无法接受以后要跟一个曾对自己做出这种歹事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所以只是让她离开二中,这是对双方都好的结局。
“刚刚的话我录音了,但你放心,我肯定不止这一项证据,教学楼里的监控那么多,当时你应该在楼梯上徘徊了挺久吧,为了等我出来,让我亲眼看见你。”
“再说了,别以为就你有路子。”戚百合朝梁卓努努下巴,梁卓立刻配合地做出凶神恶煞的表情,警告似的盯着蒋初妮说,“给你机会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阵冷风袭来,戚百合打了个寒颤,感觉恩威并施得也差不多了,开始总结陈词,“做错了事情,总该付出代价吧。”
沉默许久的蒋初妮听到这句话,终于抬起了头,“好,但我需要时间,我不可能突然就向父母提出转学。”
戚百合理解地点了点头,“下周末之前可以解决?”
“可以。”
戚百合笑了笑,“那行,你回去吧。”
等人离开以后,倚在摩托车旁的梁卓瞬间跳了过来,边拍手边赞赏,“可以啊小百合,有胆量,有魄力!”
戚百合自己也松了一口气,朝他笑笑,“还是你配合得好啊,改天请你吃饭。”
“干嘛要改天啊,我现在就没吃呢。”
戚百合有些为难地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刚想说“我们晚自习要开始了”,一旁看戏的辛其洲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扣着她的手腕把她拉走了,还撂下一句,“前面左转下一条街十几家煎饼摊子,自己买去。”
梁卓在后面破口大骂,戚百合一边走一边回头大喊,“谢谢了哈。”
-
等进了学校大门,戚百合挣开了他的手,装腔作势地瞥了他一眼,“您这甩手掌柜做得挺舒服呀。”
辛其洲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还行。”
戚百合看他就来气,“哼”了一声,“本来我还觉得是你救了我,我欠你一桩人情,现在想想我这场无妄之灾完全就是你引起的。”
说到最后,她提高声音,“你这个祸水。”
辛其洲唇角一弯,眼睛溢出无奈的笑,“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戚百合嗤笑了一声,“你不洁身自好呗。”
“我还不洁身自好?”辛其洲脚步顿了顿,停下来看着她,“今天的晚饭,我一个人吃的。”
戚百合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辛其洲微挑了挑眉,“没什么意思。”
戚百合刚想回嘴,想起什么又哽住了。他这话说得实在莫名其妙,很难不联想到自己,似乎今天晚上,她就不是一个人吃得饭。
她声音略低,带着犹疑,“你在食堂看见我了?”
辛其洲嘴巴抿成了直线,并没说话。
戚百合乐了,“你那么关注我啊?”
辛其洲别过头,继续往前走了,“被动关注。”
“什么意思?”戚百合追上去,兴致勃勃地问,“什么叫被动关注?是有人在你旁边讨论我吗?他们说得什么啊?是不是说我长得好看?”
辛其洲脚步未停,她就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你说呀,到底有没有人说什么啊?”
想起那些难以入耳的话,辛其洲蓦地转身。
他俯下身,漆黑的眼带着攻击性十足的探寻,俩人距离十分接近,几乎连鼻息都缠绕在一起。
“你真想知道?”辛其洲唇角微扬。
戚百合原以为,经过了那么长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对辛其洲的美色免疫了,可如今这副巧夺天工的五官骤然在眼前放大,她的心潮顿时又没出息地澎湃起来。
大约是刚刚说了太多话口渴,戚百合舔了下唇角。
其实她刚刚也并不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被人讨论了,那会儿她就是莫名其妙的,突然起了几分炫耀的心思。
炫耀什么呢?
自己长得漂亮,在学校从不缺男孩子的青眼?
可这犯得着跟辛其洲显摆吗?
她已经不想问了,可辛其洲把她架在那儿,她又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你、你说呗。”
“他们说。”辛其洲慢悠悠地看着她——
戚百合作出求知的表情。
“说你是靠墙那桌吃得最多的女生。”
第25章
靳卉早就注意到了, 戚百合从晚自习开始,便好像夹着一股怒气。
老戴进来巡视的时候,她老实做作业, 但把书翻得哗哗作响;老戴一走, 她又拿出手机噼里啪啦打字,似乎是在给人发消息, 但眼神毒得像刀子,恨不得能戳穿屏幕。
她觉得戚百合最近反常得很,于是压低声音问她,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戚百合把手机往桌洞里一扔,语气挺冲,“谁谈恋爱了?”
“你在网恋吗?”靳卉又问。
戚百合觉得她莫名其妙,“没有!”
“可你刚刚的样子。”靳卉捏着自己的下巴, 一副侦探破案的样子, “很像是在谈恋爱。”
戚百合被她说无语了,耐着性子解释, “哪儿像了?我刚刚是在骂人。”
“可你骂了很多条诶。”靳卉撇了撇嘴,“而且时不时就把手机拿出来看。”
戚百合懵了, “这能说明什么?”
靳卉认真地说, “我跟游浩吵架的时候就这样啊, 我可以一口气骂他十几条,但是他一发消息过来,我还是会立刻拿起来看。”
戚百合握笔的姿势一僵, 水性笔在试卷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填空题上那个形状畸形的“D”, 几乎已经变成了“P”。
靳卉探头过来看, 脸上挂着胜利在望的笑容, “你不用告诉我他是谁,我就问你,对面是不是个男生?而且你最近经常跟他聊天?”
戚百合咬着嘴唇,心里想撒谎,但没忍住自己也想听下去的欲望,点了点头。
靳卉一拍桌子,已然下了定论,“你喜欢他。我确定了。”
因为这段不着四六的对话,后面的晚自习戚百合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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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的铃声响起,靳卉怕她爸在外面等急了,火急火燎地收拾书包,收拾好了回头一看,戚百合还坐在凳子上发呆。
“喂。”她推了她的胳膊,似笑非笑地说,“还不走?想什么呢。”
戚百合回过神,揉了揉脸,只把没做完的作业塞进了书包。
俩人并肩走出校门,靳卉一眼就看到了她爸,回过头朝戚百合告别,“我爸来接我了,走了哈。”
戚百合心不在焉地和她拜拜,看了眼人头攒动的校门,有开车来的,有骑电动车来的,还有家长步行过来,但胳膊里夹着一件军大衣。
这些父爱母爱里没有她的那一份。
戚百合失落地往公交站走,好在老天爷没有让她太倒霉,刚走到站台,回家的最后一班公交就开了过来。
戚百合整理好心情,上车的时候还问了一下司机,末班车一般是几点经过这个站。
司机告诉她就是十点十分左右,有时提前两分钟,有时晚两分钟。
戚百合点点头往车厢后面走,心里盘算着下次铃声一响就要往外冲。
她把书包拿下来抱在怀里,刚坐下,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辛其洲问她在哪等着呢,戚百合指尖顿在屏幕上方,犹犹豫豫的,最后打字道,“我坐上公交了。”
辛其洲那边秒回,“下车。”
戚百合拍了张窗外的街景发给他,“已经开车了。”
那之后辛其洲就没有再回,戚百合觉得他大概是生气了,毕竟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公交车上暖气很足,戚百合坐在靠窗的位置,隔着铺满水蒸气的窗望着外面飞逝的路灯,感觉自己的脑袋也越来越沉重。
靳卉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不断盘旋,她可能会对辛其洲有不一般的小心思,光是想想就足够让人惶惑不安了。
俩人之间的地位差距犹如云泥,倒不是说戚百合自轻,如果她没有在辛家寄人篱下的话,或许她还能摆正自己的心态,但她如今作为辛家的编外人员,身份已经足够尴尬,再悄悄惦记上辛家大少爷,多少有点儿自取灭亡那意思了。
她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过喜欢一个人的经验,单靠她贫瘠的感情阅历,戚百合也不知道这份猜想该如何剖析细节,验证真伪,因此只能依赖最朴素的方法。
不管她的心思歪没歪,但只要跟辛其洲保持距离,从源头上斩断一切可能,那所有问题便都迎刃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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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路上车流少,公交车只用了半个多小时便抵达了落霞山脚下。
戚百合背着书包下车,昌文书店已经关门了,路边的商铺只剩下一家理发店还亮着灯,门口的旋转灯柱许是电压不稳,发出的光芒闪烁,又昏暗又诡异。
戚百合捏紧书包带,抬头看了眼上山的路,黑漆漆的柏油路面,惨白的路灯,路两旁随风摆动的幽魅树影,黑暗一眼望不到头似的。
她在心里劝自己,前两次都是意外,自己向来安分守己,应该不会再遇上什么歹人了,只要她屏住呼吸往前跑,不到十分钟就能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