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眼乐园——方载酒
时间:2022-06-17 06:40:01

  戚百合无奈地笑笑,走上台阶,服务生迎上来问有没有预订,她说了名字,正要被领着去往包间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的声音。
  梁卓趁着休假的半个月赶来凌南市拜访女友父母,酒过三巡,出来上卫生间,随手抓了个服务生问路,再一抬头,看见戚百合站在正前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好久不见。”她说。
  -
  那顿饭的前半场,戚百合一直都吃得心不在焉,阮侯泽看在眼里,也没多问,直到梁卓送走了女友家人,敲响了他们包间的门。
  多年不见,梁卓也成熟不少,穿上了西装,他身材一直不错,也能衬得起来,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时,真有了几分青年才俊的风度。
  戚百合强撑着笑意寒暄,“什么时候结婚?”
  梁卓坐在阮侯泽旁边,笑了笑,“国庆。”
  “提前恭喜了。”她举起酒杯。
  梁卓也端起杯子,和她碰了一下,“别说这些,到时候你得来。”
  戚百合愣了几秒,笑了一下,“行。”
  梁卓和阮侯泽之间也互相认识,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辛其洲整天拉着他去停机坪喝酒,隔三差五就能见到的人,阮侯泽也愣是把那句“阮叔”给听顺耳了。
  三人同居一桌,闲聊着近年来的变化。梁卓前年从省队退了下来,回老家沅江开了家篮球训练馆,既担任老板,又兼任教练,生意不温不火,倒也能维持生计。
  他笑着说完,又看向戚百合。
  不必多说,她近些年的变化也很大,身材仍是纤细的,五官长开了,不像小时候那样生动艳丽,大约心气变了,性格内敛坚定,连带着外貌也变得俏丽清淡几分。
  “前年在电视上看到你,差点儿没敢认。”梁卓笑道,“没想到我还能有个当明星的朋友。”
  戚百合连忙摆手,“别抬举我了,一年能出三四次通告就不错了。”
  “大小也是个公众人物了。”梁卓默了默,“在凌南定居了吗?”
  “不算吧。”戚百合抿了一口酒,淡声道,“我现在租房住,哪有工作就去哪儿,也是才刚搬来不久。”
  想起什么,她又问,“你打算在这儿待多久?”
  “明天去我女朋友家里送礼,然后......”梁卓说到这里,顿了顿,“再见个朋友,就回去上班了。”
  “暑假嘛,忙一些。”他说。
  那顿饭吃得很别扭,但究竟别扭在哪里,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结账出来,戚百合喝了酒没法开车,阮侯泽这几年健身烟酒都戒了,于是先行一步,去了停车场开车。
  剩下戚百合和梁卓,站在餐厅门口的台阶上,俩人各有所思,一时陷入了心照不宣的沉默中。
  初夏的晚风和煦,混着路边小吃的烟火气,让熙熙攘攘的街头都生动几分。
  梁卓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咬在唇边,蓦地开了口,“他也在凌南。”
  这个“他”是谁,不用问也知道。
  戚百合看他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就“哦”了一声。
  梁卓拢着打火机,将烟点燃,淡声道,“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戚百合看着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声音有些恍惚,“什么?”
  “他跟辛家断绝关系了。”梁卓吐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有些遥远似的,“就在你离开的那年夏天。”
  路灯突然在她眼中发散了,变成一片片渺小的光晕,戚百合心头一紧,转过头看他,吐出的气息微颤,“什么意思?”
  “他本来就不是辛家人。”梁卓偏头看他,想起一些久远的事,“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我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吗?”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在那座小公园的篮球场,俩人为什么会打那一架,梁卓是因为他母亲的执迷不悟,而辛其洲呢,他那样冷淡克制的人会失去理智,是因为在那一天,他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世。
  他不是辛远盛和宋冉阑的亲生孩子,而是他们在孩子被拐以后,从福利院抱养的孤儿。
  原本辛其洲是不会知道这件事的,是因为那天宋冉阑发现了辛远盛在外的私生子,俩人在家里的书房爆发出争吵,辛其洲无意间听见,原来他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跟辛远盛没关系,跟宋冉阑更是无关,他们将他抱回家的时候,他全身上下只有一条断了的金项链,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不过你也不用多想。”梁卓掸了一下烟灰,不疾不徐地说道,“他也不只是因为你。”
  “他在那个家,本来也没开心。”
 
 
第49章 
  阮侯泽开车过来的时候, 梁卓已经打车离开了。戚百合像是有些怕冷,裹紧了身上的外套才钻进车里。
  “你开到房车营地就行,先送你, 我找代驾回去。”她靠在座椅上说。
  “我打车回。”阮侯泽偏头看了她一眼, “说你地址。”
  戚百合也没力气争,报了小区名, “金域府。”
  阮侯泽找了导航出来,问她,“是这个吗?”
  戚百合连看都没看一眼, 就“嗯”了一声。
  阮侯泽看她情绪不太对,想也知道梁卓肯定是说了什么,车子开了五六分钟,他降下了车窗, 才出声询问, “怎么了?”
  柔软的风扑在脸上,戚百合恍神地看向窗外, “那年我走以后,你跟他......说了吗?”
  其实她早该猜到的, 那句分手她说得不明不白, 辛其洲这么多年都没联系过她, 想来也是知情了,才能接受她消失得如此干干净净。
  阮侯泽应得很干脆,语调稍稍抬高几分, “不说能行?”
  他转过头,看向前方, 声音又变轻了, “还不如给人一个痛快。”
  -
  车子开进小区, 阮侯泽就走了。戚百合从地下停车场进电梯,独自站在角落。
  电梯在一楼停下,周郁野带着一个女生进来。四目相对,戚百合面无表情地跟他打完招呼,眼神随意地划过,经过他身旁的那个女生脸上的时候,突然顿了几秒。
  很眼熟,但她没想起来。
  袁织雨也是如此,她立在墙边,又看了戚百合一眼。
  周郁野倒是没注意到这些,按了楼层后,站到了戚百合旁边。
  三个人身上都带着酒气,气氛有些诡异的宁静,但戚百合陷入自己的思虑中,并未察觉。
  她住16层,周郁野在19层,公司统一安排的住所,俩人经常在电梯里遇见,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电梯即将抵达16层的时候,周郁野清了清嗓子,蓦地开口,“跟谁喝的,也不送你回来?”
  戚百合没精打采地走到电梯门旁边,懒散地应,“送到停车场了。”
  门开了,她刚要出去,又被叫住,周郁野落拓地站在她刚刚站得地方,表情很随意,“晚点去找你,谈点事。”
  “电话说吧。”她今天很累。
  总算回了家,戚百合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了许久的呆。想起什么,她起身去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了一打精酿。
  毕业以后,因着工作的原因,她喝酒的场合变多了,染上了嗜酒的恶习,说是恶习也不确切,她只在家里才会敞开怀喝,喝醉了就睡觉,也没多少人知道她的真实酒量。
  把茶几拉到落地窗前,戚百合席地而坐。
  窗外夜色斑斓,橘色的道路上车流如织,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怔怔地看着外面,感觉脑袋已经有些不清醒了,她从地毯上捞起了手机。
  在她的微信好友列表里,有一个账号,是她只敢在喝醉以后才去看的。
  在分开的八年时光里,戚百合并非毫不在意。
  刚毕业的时候,人人网是最热门的社交软件,那会儿还叫校内网,想要找人只需要输入学校的名称,校友关系纵横交错,但凡你想找的人注册过这个软件,总能寻到他的蛛丝马迹。
  戚百合找过,输入那三个字以后,出来的账号却没一个是他。
  她只能从旁人一些只言片语的动态中获取他的消息,她只知道,辛其洲那年的分数足够录取清北,但不知为何,他拒绝了招生办打来的电话。
  这一行迹被二中的学弟学妹们口口相传,辛其洲这个名字逐渐成为了一个符号,被隐藏在一个天之骄子最后却走向离经叛道的故事里。
  再传奇的人物都会落幕,渐渐的,没有人再提起他了,那个火爆一时的软件,也慢慢退出了市场。在独自一人的角落,戚百合再无隐秘窥探的途径。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放弃大好前程,也没有人知道,塞上秋风鼓角,城头落日旌旗,那个少年也曾鲜衣怒马,有多意气风发。
  ......
  敛起愁绪,戚百合点开了微信,好友列表第一位,纯白的头像,昵称是一串看起来像随手打出来的字母,被她备注成了“A”。
  点开对话框,聊天记录停在三年前——
  “你们已经成为了好友,快来聊天吧。”
  这个微信,她加了三年,个人资料看了几千遍,关联的手机号已经倒背如流。
  安静的晚夜中,戚百合想起那通不明不白的电话。
  那是在她毕业后的第一年,刚签约不久,公司对她的发展还没有规划,随手把她塞进一档美妆综艺里当模特,出镜就是一张素颜,然后让明星嘉宾在她脸上尝试各种妆容。
  戚百合没有过敏史,也不知道自己会对一种叫“香叶醇”的成分过敏,那天录制结束,她回到后台就开始浑身起红疹,周郁野率先发现她的不对劲,打车把她送进了医院。
  她在病床上昏睡了不知道多久,感觉到冰冷的药水正在注入血管,她终于清醒过来,刚看清墙上的钟表,凌晨两点,枕头旁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一串陌生的号码,戚百合没在意,接听后说了一声“哪位”,可是却什么回应都没得到。
  安静的通话仿佛能听到电流划过的声音,对方一开始还算有耐心,但渐渐的,戚百合听见了他逐渐凌乱的呼吸。
  就在戚百合想要挂上电话时,某个瞬间,窗外突然亮如白昼,几秒后,几乎能让天崩地坼的雷声响起,戚百合捏着手机的手机渐渐泛白。
  她重新将手机贴近耳边,近乎贪婪地捕捉着所有动静,直到几分钟后她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许是病后情绪脆弱,许是那道惊雷来得恰如其分,总之,当戚百合再次打开手机时,就把那串号码输入了微信好友添加的界面。
  那个号码再也没有打过来,对应的账号上也没有发过一条动态,戚百合心里有隐约的预感,但也没有去求证,就在这是与不是之间,她多了一个发泄情绪的出口。
  三年多以来,每当她想起辛其洲,总会打开“A”的个人资料,即便什么也看不着,手上重复的动作已经成了肌肉记忆。
  在她心里,辛其洲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即便他没有去读一流的大学,没有学到热门的专业,他依旧不会生活得很差。他是那样优秀,足以站在云端睥睨芸芸众生的天之骄子,怎么可能会流于平庸?
  这个想法支撑她度过了每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直到今天,她遇见梁卓——
  戚百合终于知道,辛其洲为什么那么轻易就答应了她提出的分手,她丝毫不怀疑他的真心,也知道自己的离开有多不明不白,可在阮侯泽告诉他真相之前,辛其洲从来没有开口问过。
  她从前想不通的,如今全懂了。
  大约是因为他也习惯退藏于密,所以知道,无论再靠近的彼此,都有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
  最后一罐精酿喝完,门铃响了。
  戚百合踉跄着走过去,拧开把手,周郁野站在门外。
  “不是说了电话说?”她醉酒时不愿意见人。
  周郁野还是刚刚那身衣服,站在门框下,皱着眉打量她,“又喝了多少?”
  “一打。”
  周郁野瞥了她一眼,戚百合已经赤着脚回到窗前坐下,她盘着腿看向窗外,背对着他,头发松松垮垮地挽成了一个低马尾,身上一件纯白的素T,面料轻薄,弯腰时能看见颗颗分明的脊珠。
  “听说你拒了玮姐给你找的活儿?”周郁野走到厨房,问了一句。
  戚百合也没转身,“没拒,就说再考虑两天。”
  周郁野从餐台上抽出杯子,闻言抬头,“考虑什么?”
  “暂时不想工作。”
  玮姐是戚百合的经纪人,但也不是专属的经纪人,换句话说,她手里带着六七个像她这样的十八线艺人,曝光不够,也没什么代表作,不能给公司带来多大的利润,平时只能靠跑跑商演,串个综艺来谋生。
  戚百合倒没什么怨言,有多大本事就赚多大的钱,她没有创作能力,公司给什么歌她就唱什么歌,虽不至于大红大紫,但吃穿不愁,小富即安。
  但玮姐不这样觉得,她始终认为戚百合长着一张能红的脸,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放弃她,只要一有机会就把她送上各种节目刷脸,有时是在网剧里出演只活了两三集的路人甲,有时是在一些不温不火的综艺做串场主持人。
  公司甚至还逼着她考了个主持人证。
  这次玮姐给她找的活儿依旧如此,在一档旅游综艺里当一站的导游,就在凌南市。
  周郁野把一杯热水放在她面前,声音很轻,“不想去就不去了,明天我跟玮姐说。”
  “不用。”戚百合抱着膝盖,“我自己跟她说。”
  周郁野“嗯”了声,没有再说话,她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到他似乎在发呆,于是开口,“还有事吗?”
  “没了。”他双手插兜,耸了耸肩,语气自然,“电梯里那个是我表妹,博士毕业,刚来凌南市工作,还没找到房子。”
  戚百合好笑地看着他,“跟我说这些干嘛,我还能去找狗仔投稿?”
  周郁野漫不经心地抬了抬下巴,指着那堆空酒瓶,“要我帮你带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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