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话眠
时间:2022-06-17 06:41:54

  她抬起眼睛,没什么感情地看着他:“所以麻烦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
  她冷着心肠从他身边走过去,回了家。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终于忍不住哭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能说出那么伤人的话。往日里那个温和善良的徐未然,仿佛随着相倪的去世而埋葬在了往日。
  大脑里面一团糟,怎么理都理不清楚,乱得快让她崩溃。
  她感觉自己好累,在一片黑暗中往地上躺了下来,闭上眼睛。
  不知不觉躺在地板上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回到了护城河边,这次没有叼住她衣角的拉布拉多犬,也没有把她的手拉住的小男孩。
  她往河里跳下去,不停往下落,往下落。
  这时候她发现,即使是夏天的河水,也是冰冷刺骨的。
  她的尸体被人捞上来,有人拿了块白布,打算将她盖住。
  邢况却突然出现。
  他赤红着双眸蓦地将她身上的白布扯开。
  在看清尸体真的是她后,他眼里仅剩的一点儿熹微光芒倏然熄灭,随着她的死去而永堕黑暗。
  他抱着她冰冷的尸首,从黑夜等到白天,白天等到黑夜,不知道究竟等了多久,都没能等到她醒过来。
  从来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的男生,抱着她哭得狼狈,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停掉在她脸上,顺着她下巴滑下去。
  徐未然醒了。
  当发现刚才的画面只是一场梦后,她如释重负地喘了几口气。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势很大,透过没关的窗如瓢泼一般斜打进来,屋子里满是湿潮的水汽。
  她擦掉额上的冷汗,从地上爬起来,走过去打算关窗。
  往下面看的时候,透过楼下的路灯,她看到邢况仍在外面站着,甚至动都没动过一下,仍然站在刚才被她抛弃时他所站的位置。
  她心里涌过砭骨般的疼,没办法再铁石心肠下去,打开门下了楼。
  邢况身上完全被雨淋得湿透,肤色白到有些病态。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原本是高高在上的一个人,现在的样子却让人觉得可怜。
  徐未然朝着他走过来。
  邢况看见了她,一双死寂的眼睛这才重新有了生气。
  他先她一步过去,把她拉回楼道,没有让她淋到雨。
  借着昏暗的光,他见她脸上都是眼泪,眉心立刻皱起来。
  “怎么哭了?”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得不可思议,完全看不出刚才两个人有过一场不愉快:“我手凉,不能给你擦眼泪,你不哭了好不好?”
  徐未然却哭得更凶了,朝他走近了几步,想让他抱抱她。
  邢况却往后退了退,生怕自己身上的雨水会沾染到她:“然然,我身上湿,不能抱你。”
  徐未然瘦小的身体猛地扑进了他怀里,两只手紧紧搂着他的腰。
  他身上的雨水瞬间把她干燥的衣服浸湿,她毫不在乎,只是一个劲地抱着他。
  邢况回抱住她,没敢用自己湿漉漉的手去摸她头发,柔声在她耳边说:“外面冷,我们回家。”
  徐未然在他怀里点头。
  两个人回了家。家里黑漆漆的,一盏灯都没有。比起上次来的时候,这里显得更空旷,像没什么人在住的样子。
  邢况把灯打开,确认相倪不在家里,问她:“你妈妈还没回来?”
  徐未然忍住了哽咽的泪意,点点头。
  “一个人在家里怕不怕?”他问。
  徐未然摇头,找了条干净的浴巾,把邢况推进浴室:“你去洗澡。”
  “我没带换洗衣裳,”邢况把浴巾放回去,站在洗手台前看着她:“待会我就走。”
  他的手暖了些,帮她把脸上的眼泪都擦干净,一声声地哄:“别哭了,这么漂亮的眼泪,哭肿了怎么办。”
  她听话地忍住眼泪。
  过了会儿,邢况喉结动了动,说:“过来,再抱会儿。”
  她鼻子一酸,朝他靠过去,脸埋进他怀里。
  邢况搂着她,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徐未然摇摇头。
  邢况:“高考考得不好?”
  “没有,挺好的。”
  “那就好。”邢况把她搂得更紧,又一次地问:“一起去燕城大学,好不好?”
  她又有了想流泪的冲动。为了让邢况安心去燕城大学,只能暂时骗他。
  “好。”她说。
  刚才快要失去她的恐惧在这一个字里消失了些,邢况微不可闻地松口气,在她耳边哑声说:“那还能喜欢我吗?”
  他的语气卑微得不成样子。
  徐未然喉头发苦,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点点头。
  邢况安心地笑了下,在她耳朵上亲了亲:“可以一辈子喜欢我吗?”
  不等她回答,他已经说:“我永远只爱你一个,然然。”
  她闭上眼睛,眼里无声地坠落一大滴眼泪。整个人紧紧缩在他怀里,想就这么一辈子跟他在一起。
  但是她已经不能了。
  “邢况,”她说:“你考了高考状元,我很为你开心。”
  她的语音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但邢况还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时间已经很晚,他抬头看了看,问:“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徐未然只要听到妈妈两个字就有想哭的冲动,好不容易才忍下去。
  “她有点事,回云城老家了。”
  她表现得太自然,没能让邢况发现真正的异常所在。
  “一个人在家真的不怕?”他问。
  “嗯。”
  “那刚才为什么不高兴,”他终于问:“可以告诉我吗?”
  她闭了闭眼睛,说:“你很久没来看我。”
  眼泪又不听话地掉出来,她竭力忍住嗓音里的哽咽:“我很想你,邢况,你为什么这么久才来。”
  邢况搂紧她:“是我不好,我那里出了些事要解决,你等我几天,我处理好就来找你。”
  他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捧着她的脸,看着她干净清澈的一双眼睛,忍不住覆下去,在她眼皮上也亲了亲。
  “别人的话都不要听,好好等我回来,知道吗?”
  徐未然点头,可心里却是在想,不知道下次见他会是什么时候了。
  那天她若无其事地与邢况告别。
  她站在门口,跟他说再见。
  但是她心里隐隐知道,他们两个应该很难再见面了。
  没过几天,邢韦兆和秋琼找了过来,把她带去了一所心理医院。
  一位心理医生过来接诊,给她做了心理测试后把结果交给了邢韦兆。
  密闭的谈话室里,邢韦兆翻了翻手里薄薄的几页纸,看到最后的结果,他并没有说什么,把报告先搁在一边。
  “对你母亲的死,我也感到很悲痛。”邢韦兆的语气还算温和,并没有一点儿是要找她算账的意思:“逝者已矣,你要学着放宽心,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
  徐未然大概猜得到他今天过来的意思,直接问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邢韦兆喝了口咖啡,不慌不忙地开口:“相信这几天你也感觉到了,你的心理状态出了问题。而且不是一般的问题,是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邢韦兆把刚才的检测结果推到她面前:“你现在已经是中度的抑郁症,会有厌世轻生倾向,情绪很脆弱,时不时就会想哭,对不对?”
  徐未然默了默,说:“您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您可以直接说。”
  “我问过你们学校的老师了,高考的时候你缺考了一门,以你现在的成绩,绝不可能会被燕城大学录取。邢况的成绩想来你也知道,他是今年的高考状元,燕城大学那边已经打来了好几个电话,商量他的入学事宜。如果他知道了你的成绩,为了你拒绝燕城大学,这对他的前途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我知道,您放心,在他入学前,我会一直骗他说我也去了燕城大学。”
  “可你能一直骗他吗?等他知道了事情真相的时候,以他的脾气,你怎么能保证他不会反悔,放弃燕城大学而跟着你去读那些不入流的大学呢?”
  徐未然不再说什么了。
  邢韦兆把另外一份文件拿了出来,放在徐未然面前:“这是美国一所大学的入学邀请,只要你接受,我就可以帮你顺利入学。你放心,我给你选的绝对不是什么不知名的野鸡大学,这所学校在国际上也算赫赫有名,不会比燕城大学差太多。”
  徐未然依旧不为所动地坐在椅子里。
  邢韦兆笑了笑,说:“我知道你这孩子不喜欢接受别人的帮助,可你完全不用觉得是受了我的恩惠。我只是把你平时的在校成绩和高考成绩给那边发了过去,又替你写了份申请书而已,旁的真的没做什么。是你自己的优秀让那边抛出了橄榄枝,而没借我什么光。”
  徐未然现在根本就不在乎自己会上哪些学校,就算她不能再读书了,她也觉得没什么差别。
  “您想让我不要再跟邢况联系,是吗?”她问。
  “非要这么问的话,我也不能否认。可不管你信不信,我这么做其实是为了你们两个好。你现在心理状态很差,如果继续跟邢况在一起,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邢韦兆停了停,过了很长一会儿,他突然叹口气,说:“你应该不知道,邢况以前得过抑郁症。”
  徐未然的心骤然被刺痛,满脸惊愕地抬起头。
  邢韦兆告诉她:“在他十一岁那年,他突然知道了一件事,觉得他妈妈的死都是因为他。他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整日里都很消沉,学也上不下去。他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年,好不容易才走出来,重新回了学校。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其实性格变了很多。他变得颓废,对什么都很无所谓,会很容易被激怒。这也是为什么他会经常跟人打架的原因。”
  徐未然的眼眶骤然湿了,没办法想象邢况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抑郁症是会传染的,”邢韦兆继续说:“他好不容易才治好了病,如果这个时候有一个得了抑郁症的人整日里跟他在一起,给他传播负面情绪,他的病很有可能会被诱导出来。你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徐未然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所以你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对他好,对你也好。你去国外上学,顺便把病治好。等到了时机合适的时候,你再回来找他。如果他那个时候还是喜欢你,那我不说什么,也不会阻止你们两个,我会让你们两个在一起。
  “但要是那个时候你们对彼此都淡了,我希望你能趁这个机会放过他。并不是我势利,而是你根本就不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强行跟他在一起,到最后你会发现,你跟他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远。”
  邢韦兆把入学文件往她那边又推了推:“你好好考虑考虑吧,我并不逼你,一切都凭你自愿。”
  徐未然想到了那天晚上,邢况过来找她,可她却说了很多伤害他的话。她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在他面前毫不讲理地发泄着坏情绪,把在别人面前时没办法爆发出来的负面情绪全都给了他。
  她确实是生了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好。
  如果她再继续跟他见面的话,她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伤害他。
  更有可能,说不准她哪天会像那个梦里一样,死在冰冷的河里,到时候邢况要怎么面对。
  她不能把自己的抑郁倾向传染给他,更何况他以前也生过病,她更不能再害他。继续跟他在一起,对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好处。
  她一个人在家想了很久,最后接受了邢韦兆的提议,选择去美国读书。
  自从邢况上次跑出来见她后,邢韦兆增加了看管他的人手,没过几天带他去了南方谈生意。
  邢况一时没办法再来见她,在手机上找她确认过几次,问她是不是已经报了燕城大学。
  她每次都回答是。
  邢韦兆把关于徐未然的一切消息都封锁得很好,邢况没能发现异常,以为自己只要再熬过这两个多月,就能跟徐未然在大学里见面了。
  他每天都会跟徐未然发微信,告诉她他都做了什么,看了什么风景,见了哪些人,又跟她说等差不多开学的时候他就会回去,跟她一起去燕城大学。
  徐未然很少回复,他从来不会怪她,只会想方设法逗她开心,就算是独角戏一样自说自话,也不会停止每天跟她说想她。
  到了7月14号那天,他在网上订了回燕城的机票。本打算悄悄回去,可邢韦兆却知道了这件事,派人二十四小时监视他,没能让他赶上回燕城的飞机。
  邢况在那个时候发现,他手里没有权利的话,连跟邢韦兆抗衡的资格都没有。
  他想尽办法也没能回得了燕城,眼见着时间快要过去,时针就要指向十二点,他在空旷的大街上拨通了徐未然的电话。
  那边响了很长一会儿才接起来。
  徐未然好像是已经睡着了,声音有点儿蔫:“邢况?”
  “睡了?”他问。
  “没有睡,我在看电影。”徐未然从沙发上起身,把电视的声音关小了点。
  邢况听到了点儿背景音,说:“结局别看。”
  “好。”她一直都乖得很。
  “吃蛋糕了吗?”
  “……吃了。”其实她没有吃。
  “我回去给你补过。”
  他的声音有点儿哑,应该是太忙,好几天没睡过整觉了。
  徐未然知道他这两天都在尝试着回来,但是都没有成功。怕他太久没睡对身体不好,软软地劝:“邢况,你去休息吧,我等你回来再过生日,今天过的不算。”
  “好,”他说:“你也早点睡。”
  “嗯。”徐未然握着手机,并没有立刻挂断,那边的人也没有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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