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话眠
时间:2022-06-17 06:41:54

  他心上像破开一个洞,里面灌满了后悔和愧疚。
  最开始的时候,他不该那么冷漠地对她。
  相倪见他神色不对,还以为他是担心徐未然的状态,赶忙替自己女儿说话:“但是你放心,然然这也算不上什么毛病,只是平时生活会比较谨慎而已。”
  邢况整理了下情绪:“我知道,您放心。”
  “那就好,”相倪松了口气,口中喃喃:“那就好。”
  徐未然换好衣服,从屋里走了出来。
  “你们在说什么啊?”她在邢况身边坐下来:“怎么我一出来就不说了。”
  “说我要跟你一起去燕城大学,”邢况煞有介事地撒谎:“阿姨让我好好照顾你。”
  她只要想到再过不久就能跟邢况一起上同一个大学就很开心,圆圆的杏眼里漾起了笑意。
  “我才不用你照顾,”她忍了忍唇角的笑:“我自己就能照顾自己。”
  她整个人轻软又可爱,虽然经历了那么多黑暗的事,但依旧阳光地生长着。每次看到她,他就仿佛看到了明灿灿的希望,他身上那些阴郁的东西,在不知不觉中被她治愈。
  到他走的时候,徐未然想把他送下楼,他不让。
  “你自己回来会害怕,”他在门口停下,低了点儿身看她:“乖乖的,高考后我来找你。”
  两个人被分到了不同的考场,考场离得有些远,这几天都见不到面了。徐未然有点儿舍不得他,被他惯得想每天都看到他。
  “那你回去小心点儿,”她说:“考试的时候要把证件带齐,不要忘拿东西。”
  “好。”
  邢况抬眼看了看。相倪已经不在客厅里,回了卧室休息。
  他这才把小姑娘搂进怀里,不敢亲她脸,只在她柔软的发上亲了亲。
  把她搂得更紧了些,好像要把她嵌进自己骨骼里。
  徐未然静静地靠在他怀里,听到他满足地喟叹了声,在她耳边说:“总算等到了。”
  他把她耳边的头发往后拨了拨,唇贴过去:“等上了大学当我女朋友,好不好?”
  四周很安静,没有什么声响。她仿佛又回到了去年邢况生日的那天,两个人正看电影,她掉眼泪的时候,邢况突然把电视关掉,把她搂进了怀里,问她:“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的告白,可她还是像第一次听到时那样紧张,心跳得很快。
  并没有像那次一样拒绝,她慢慢伸出手,把他的腰搂住了,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好。”
  很明显地听到了邢况喉结滑动的声音。
  他低下头,克制地在她耳朵上吻了吻。
  -
  高考前几场徐未然的发挥都很稳定,感觉题目并不是很难,她也没有什么丢分的地方。
  相倪每天照着菜谱给她准备营养餐,考试的时候在外面一直等着她,考试结束的铃声一响起,就跟其他家长一样伸着脖子寻找从考场里出来的女儿。
  徐未然的情绪一直都很好,让相倪放了不少心。
  下午就是最后一场生物考试,徐未然有预感,只要这场顺利结束,她可以如愿被燕城大学录取。
  临去考场前,相倪检查了一遍要带的证件,确认没有漏拿什么,把东西搁进包里,带着女儿出门。
  那天天气很好,天上飘着几朵厚重的云,云后是湛蓝湛蓝的天空,太阳不是很烈,是个温和的日子。
  徐未然有种快要解放的感觉,期待着赶紧把最后一场生物考完,她就能跟邢况见面了。
  电动车开到一个路口时,迎面驶来一辆风驰电掣的摩托车。经过相倪这里时,摩托车后座上的人把相倪带着的包迅疾抢走了。
  包里装着徐未然考试要用的证件。
  那瞬间相倪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她立刻让徐未然下车,颤声嘱咐:“别急啊然然,你在这等着妈妈,妈妈很快就把东西拿回来。”
  相倪一边打电话报警,一边朝前面两个人追过去。
  徐未然下意识觉得不安,只在原地等了几分钟就忍不住朝前跑,去找自己妈妈。
  跑出两条街道,在前面的一个十字路口,她看到了被一辆汽车撞翻在地的相倪。
  她猛烈地眩晕起来,眼前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看到相倪身上大片大片的血迹。
  时空仿佛重合。她朝着徐岩走过去,朝着相倪走过去。她想让他们从血泊里完好无损地站起来,如无数个安然无恙的昨天一样,他们仍旧拉着她的手,对她说:“然然,我们回家。”
  周围起了一片骚乱,有人在报警,有人在跟医院打电话。
  徐未然糊涂起来,他们都在说什么,为什么要让警察来,为什么要让医院的人来?这个世界发生什么了吗?
  到底发生什么了?
  -
  救护车把相倪拉去了医院,徐未然已经完全忘了高考的事,在抢救室外失魂落魄地等着,一直从白天等到了黑夜。
  最后医生从里面出来,也只是无可奈何地朝她摇了摇头。
  相倪已经不剩了多少时间,医生让徐未然去跟她最后说几句话。
  徐未然走进纯白色的病房,里面触目所及都是一片白色,只有相倪脸上还有未擦干净的红色血液。
  徐未然往床边走过去,每往前走一步,无能为力的绝望感就更多一分。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把妈妈从床上扶起来,让妈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面前。
  “妈——”
  这个字说出口的时候,眼泪控制不住地一滴滴往下掉。
  相倪睁开黏满了血的眼睛,强撑着最后几口气,看着自己还那么小的女儿。
  徐未然不是足月出生的,生下来的时候那么瘦那么小,医生担心地告诉相倪,说这个孩子恐怕不好养活。
  相倪每天抱着自己的孩子,小心地喂养,生怕自己离开一会儿,这个孩子就不在了。
  那么脆弱的一个孩子,却硬是坚强地活了下来。不仅如此,她还成长得懂事又乖巧,一直都很听爸爸妈妈的话,看到爸爸妈妈工作辛苦,小小的人儿会踩在凳子上,给他们按摩肩膀,用脆生生的声音唱歌给他们听。
  她的女儿,是世上最懂事最惹人疼的。相倪经常会想,她上辈子一定是做了很多好事,这辈子才会得到这么好的一个女儿。
  可她没能好好照顾她长大,就也要走了。
  在徐岩走了以后,她也要狠心地离她而去了。
  “然然,”相倪的手指艰难地动了动,抓住了女儿的手:“妈妈对不起你……你不要怪妈妈……”
  徐未然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谁能来救救她。
  她难过得就要死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相倪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然然,妈妈走了以后,你不要难过。”她消耗着余下的一点儿生命,拼尽全力地安慰着女儿,不让她太伤心:“妈妈只是去找你爸爸了,跟你爸爸一样,会变成星星,在天上保护你的。”
  徐未然拼命拼命地摇头,哭得越来越厉害,快要崩溃一样地说:“我不要你走!那些都是假的!妈你不要走,我一个人不可以的,我都听你的话,我再也不画画了,我会学金融,你不要走好不好!我只有你了,你不要走!我求你,我求求你了!”
  相倪的声音越来越弱,已经快要到了生命的尽头:“好孩子,你听话,一个人也要好好活。我的女儿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孩子,一定能过得很幸福。家里还有些钱,那些都是妈妈自己挣的,不是俞良山给的。妈妈把那些钱都存在你的账户下了,你要记得去取,不要那么傻,别人说一句话,你就把钱都给别人。还有,妈妈、妈妈不反对你画画了,你喜欢就去画,是妈妈以前错了,不该阻止你。”
  她把该说的说完,该安排的安排完。
  嘴巴里开始吐出血来,她的声音弱得几乎快听不见:“然然,你一个人不要怕,妈妈和爸爸都会在天上保护你的……”
  在这句话后,徐未然听到了叮得一声。
  紧接着,有一条线一直往前拉,朝前延伸出没有尽头的死寂。
  从此,在这个世上,她再没有一个亲人。
  她孑然一身地来,又要孑然一身地去。
  她有些喘不过气,有一双手在扼着她的脖子,把所有新鲜的空气都抽走。
  她浑身脱力地往地上摔了过去。
  她想大喊救命,可不知道该朝谁喊,谁又能来救救她。
  有医生走了进来,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对她说:“节哀顺变。”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四个字。
  第一次听到,是父亲死的时候。穿了白大褂的医生从抢救室里出来,对相倪和她说:“节哀顺变。”
  是第二次听到了。随着这个声音落下,她失去了在这个世上,剩下的唯一一个亲人。
  她很想很想找个人问问。
  她该怎么节哀。
  该怎么顺变。
  她曾无比热切地盼望着高中时光的结束。
  却没有想到,高中时光的结束,会伴随着一场盛大的陨落。
  从这一天开始,人生被切割出明显的分界线。
  这边是节哀顺变,对岸是已成泡影的对未来的所有希冀。
  她到底还是要提前长大,站在十六岁的尾巴上,送别再也回不去的少年时光。
 
 
第66章 🔒冬雪
  相倪死了,遗体是徐未然送去火化的。整个过程都很安静,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件事,一个人送走了妈妈。
  警局的人逮到了那天抢包的人。两个人是抢钱的惯犯,经常会来警局做客,这次偷盗性质比较严重,造成了一场车祸,估计要在牢里待上一段时间。
  肇事车主被查出醉驾,事发前喝了太多酒才会超速行驶,闯了红灯致人死亡,如今已经被警察控制起来。
  徐未然迷迷糊糊地在医院、火葬场和警察局间来回行走,有时候会突然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场梦。等这场梦醒过来的时候,所有可怕的事就都消失了。相倪依然在家里等着她,会在她放学的时候给她做好吃的,周末会开着电动车载她去商场,给她买好看的衣裳。
  每当这个念头冒出来,她就很想去睡一觉。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就好了,现在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是自己的一场噩梦而已,总会醒过来的。
  可她很难再睡得着了。
  她没办法入睡,明明很累,很困,可就是睡不着。脑子里装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它们不停地大喊大叫,吵得她头痛欲裂,一刻也不得安生。
  所有的事情差不多处理完后,她回了家。
  家里很黑,很暗。她不敢开灯,怕开灯的时候看不到屋里的相倪,她又会崩溃。
  她倚靠着门在地上坐下来,刚平静没多久又开始哭。两只眼睛哭得发疼还是没办法停下来,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只有不停地哭。
  不知道到了第几天的时候,谷睿过来找她,在外面好不容易敲开了门。
  徐未然不想让自己在外人面前哭哭啼啼的,那像什么样子。自己的痛苦,别人没有义务陪着一起承担。
  谷睿见她的眼睛肿得不像样子,问:“你是不是哭了?发生什么事了?高考考得不好?”
  徐未然摇摇头,她没什么力气说话了,强打着精神给谷睿倒了杯水。
  “那是怎么了?”谷睿担心得不行,往屋里四处看了看,问她:“相阿姨呢?她怎么不在家?”
  徐未然努力地攒了点力气,说:“妈妈出远门了……”
  说完这几个字她再次崩溃,不像话地在外人面前哭了起来,哭得快要喘不过气。
  谷睿着了慌,问她:“然然,你跟我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徐未然没有别的人可以讲,只把相倪去世的事情告诉给了谷睿。
  她已经完全没有在想自己以后该怎么办,也并不在乎高考的时候缺考了一门课,颓唐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寿终正寝。
  当年爸爸死的时候,其实她每天晚上都在偷偷地哭。可那个时候她还有妈妈,妈妈比她还要难过,她就必须振作起来,这样妈妈才会有活下去的勇气。
  现在妈妈也死了,她找不到了自己活下去的支点。
  谷睿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徐未然在法律上已经是个成年人,可其实她根本还没有成年,以后她只有一个人,该怎么生活才好。
  谷睿担心徐未然会想不开,把她带到了自己家,让家里的人帮着照顾。
  这期间邢况那里始终都很安静,没有联系过徐未然一次。谷睿不敢当着徐未然的面问起邢况,背地里给邢况打过几次电话,那边始终关机,根本联系不到人。
  谷睿想问问邢况到底是什么意思,当初把徐未然哄得团团转,现在徐未然出了事,他那边却玩失踪。
  徐未然依旧每天浑浑噩噩的,困得厉害的时候才能睡会儿觉,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什么话都不说,安静得像株植物。
  到了高考出分后,谷睿查了她的成绩,发现她除了最后一门成绩是0外,其它几科都考得很好。虽然不能报考那些顶尖大学,但是上一本是没有问题的。
  谷睿试着问徐未然:“然然,要不你复读一年好不好?”
  徐未然摇了摇头,浑身都是死气沉沉的得过且过。
  谷睿不敢再劝:“那也行,其实这个分数的话,也是有好学校可以上的。”
  徐未然疲惫地笑笑。抬起头的时候,她发现谷睿的妈妈还有爸爸都在旁边担心地看着她。
  她觉得自己不该给别人家带来这么多的负面情绪,从沙发里起身:“叔叔阿姨,我在这里住了好几天了,太打扰了,该回去了。”
  谷母赶紧说:“不打扰不打扰的呀,你再住几天吧,现在先别回去。”
  徐未然竭力地扯出个笑,果然时间是最伟大的治愈师,这些日子过去,她已经可以笑了:“我没事了,你们不要担心。我也不能一直在这里住,总要回去的。”
  她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走的时候也没有让谷睿送,一个人搭了辆出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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