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教练这个事,我倒没想到后面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不过他年纪不小,体力逐渐不支倒也是事实。
反倒是尤山峻,我倒没想到他一个看起来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找了份还算安稳的工作,竟然会想这么远。
虽然从拳击教练到英语老师,路有点偏。
不过也许是因为我天生喜欢努力上进的人,听到尤山峻这么说,我忍不住做了次烂好人:“那你买相关学习课程了吗?”
尤山峻摇头:“还没呢,在凑钱,我想直接报个好一点的班打好基础,这东西应该和拳击一样,基础得打牢才行。”
“我是做英语培训课程的。”我笑道,“看在你是我教练的份上,送你一套名师小班基础课吧。”
这个网络课程是我们早年赚钱的大头来源之一,所以他一提到英语课程我就想起来了。
尤山峻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
然后又有些不好意思:“会不会太麻烦……”
“不会的,放心吧,我们资本家不做亏本的买卖。”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学,到时候你学好了,我聘请你做老师,保证你……”
我看了看前台妹妹,压低声音道:“不会失业。”
我们两个忍不住同时笑了起来。
英俊的男人总归是充满了吸引力的,见了尤山峻两次,我第一次看他露出这样发自内心的大笑,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眼。
为了表示感谢,我走的时候,尤山峻给我一路送到了停车场。我在拳击馆里洗了澡,如今身上还算清爽,我看距离我和洪正信——也就是那位律师——约好的见面的时间也不剩多少了,我给他发消息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没料到却被放了鸽子。
“不好意思啊庄闻,如果不是非常急的事可以缓一两天吗?我这边事务所有个小律师搞砸了个事情,我现在焦头烂额……”
临到这个时候突然放我鸽子,要不是我熟悉他的性格,简直要以为他和江铖是串通好了故意来拖延时间的。
我和江铖离婚这个事,说着急倒也没那么着急,板上钉钉的事了,除非江铖突然脑子抽风爱上了我然后求我别离婚,我可能会因为这事太过离奇而犹豫一下,否则没有任何回转余地。
财产也没什么太多纠葛,大不了江铖不爽,我多给他几套房好了。
虽然他看不上这些东西。
江铖昨天被我当着那么多小弟的面甩了一巴掌,我本以为他肯定觉得颜面尽失晚上不回来了,谁知道我一回家正准备问陈姨今晚有什么吃的没,却看见他正坐在餐桌前,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饭。
我们两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他很快就挪开眼去,似乎很不想看到我。
我忍不住在心底嗤笑一声。
江铖这会儿还回来,大概是他觉得我比较难过,比较不想看到他,所以笃定我不会回这里。不然这么不想看到我,何必还回来找不痛快。
他脸上的手掌印已经消了,白玉一般的脸上却依旧蒙着一层灰,看起来心情非常糟糕。
我不禁有些可惜。
他脸这么白,那红掌印还挺好看的,怎么就不多留一会儿。
我如今看着江铖,都已经没什么伤感或者疼痛了,只觉得好笑。
我们终究还是要走到这一步,我不会再退让,也不能再退让。
现在的江铖,已经不配了。
虽然我也不想看到他,但他出现在这里让我心情不好,我也不打算让他痛快。
所以我不仅没有绕过他回房,反而直接在饭桌上坐了下来,招手对厨房里的陈姨道:“陈姨,帮我拿点吃的过来,谢谢。”
果然,江铖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切着牛排,头也不抬,却在对我说话:“庄闻,你不是要离婚吗?还回这里干什么?”
第23章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我拿过桌子中间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离婚和搬出去是两码事。”
我举着水杯隔空敬他,言语里却只有阴阳怪气:“而且你不要忘了,最初提出离婚的人是你,我只是在制止你退缩。”
江铖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陈姨把饭端了上来,我接过筷子,搅拌了两下碗里的汤面,抬头对江铖道:“你知道洪正信最近在忙什么吗?”
江铖的刀叉顿了一下。以他的脑子,很快就知道了我的意思:“你想找他办离婚,直接找就好了。”
“我找他了。”我道,“本来约好了今晚见面,但他临时有事,推了改天。他电话里说得比较匆忙,所以想问下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知道的话,看能不能搭把手。”
江铖吃着饭不看我:“不清楚,反正十有八九是他律师事务所的事,帮也帮不了太多。如果能让我们帮的,他也开口了。”
“哦。”
我应了一声,没太在意。我本身也就是闲的没事试探一下江铖有没有为了不离婚做什么手脚,现在看来应该没有。
中午和舒原贤那顿饭吃得有多高兴,我和江铖这顿饭吃得就有多折磨。屋子里只有江铖那传来的细微的刀叉声,和陈姨的脚步声。屋子里的三人都沉着脸,像是在演什么恐怖片。
我以前和江铖吃饭……是这样的吗?
我有点记不清了。
这段时间我住院,他又忙着照顾夏恬箐,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和他这样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了。
我和江铖吃了太多顿饭,因为他患过厌食症,所以我总担心他吃不好。现在隔了这么久再一起吃饭,我第一次不关心他,只关心自己吃得高不高兴,这样的感觉让我有些陌生。
原来爱和不爱,真的一念之间。
——
现在还不到毕业季,这一批校招的学生签了三方后,也都要明年夏天才能入职。就算是毕业早的,也得等到五六月份。
有些学生倒是会提前过来实习,但和老师打报告请假,准备东西等怎么也要好几天,而一般碰到周四周五之类的,即便准备好了,也会在家多玩两天,周一再过来上班。所以在我周五看见陆重非时,确实是有些惊讶的。
只是不是在公司里,而是在路上。
那是临近公司的一个路口,陆重非被单车撞倒在地,随身携带的文件材料撒落一地。
我开车从那个路口过,在车身与陆重非平齐之时,与踉跄着捡东西的他四目相对。
他看见我愣了一下,然后我的车就开了过去。
说真的,我很不喜欢陆重非。
他和江铖太像了,哪怕是被人撞倒在地这种事情,他垂眸弯腰收拾东西的样子,都很曾经的江铖像到极致。
不是脸,而是气质。
我很难说明那种让人烦躁不安的感觉,我瞥向后视镜——这次后视镜里,可以看到陆重非了——他一声不吭地收拾着东西,撞他的人在一旁赔罪,他似乎轻轻摇了摇头。
然后他终于收拾完东西,一瘸一拐向前走,而后撞他的人拦住他似乎想说什么,被他拒绝了。
我的车越开越慢,而后叹了口气,方向盘一转,把车开到了陆重非跟前。
伤害我的是江铖,不是他。
我放下车窗,对有些反应不过来的陆重非道:“上车,我送你去医院。”
陆重非下意识拒绝:“不用了,我身上有些脏,前面就是公司了,我今天急着去报道,一会儿就迟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烦,有些不悦地敲着方向盘,语气自然而然不会太好:“上来。命重要还是报道重要?你自己不要腿了瘸一辈子,你以为一个还没报道的公司会要你?”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坐上车来。
“谢谢……”他窘迫道,“要不您先送我到公司,我请了假之后自己去医院?我伤的不重,晚一点去没关系的,到时候耽误了你……”
“你实习在哪个部门?”
“啊?”他愣了一下,道:“我在研发部。”
我没有再理陆重非,在等红绿灯的间隙给研发部负责人打了电话:“喂?我是庄闻。嗯,有个事,你们今天是不是有个来实习的叫陆重非?嗯对,我今天开车出门,在公司门口不小心蹭了他一下,以防万一我陪他去个医院。嗯,应该没大事,就是可能要耽误点时间,和你说一声。嗯,好。”
陆重非赶忙道:“怎么是您撞的我?和您没关系的,您……”
“说你,别您您您的,我大不了你几岁。”我转弯从另一条道开去,看着前方对他道:“如果你不想被公司里的人当成八卦聊,说你被我baoyang了,那今天就只能是我撞的你,明白吗?”
他闭上了嘴慢慢转回头,似乎是明白了我的意思。
还行,不算太蠢。
我对陆重非的情绪有些复杂,我一方面因为他和江铖太过相像而不喜欢他,可一方面又唾弃自己这种无端生怒的感觉,对陆重非有些歉意。
我说不清楚我这趟送他去医院,是我透过他看到了当年那个一贫如洗却从不肯低头的少年江铖和陪在他身边的我自己,想起我们曾经的挣扎与苦痛,还是出于这莫名其妙的不喜欢里延伸出来的莫名其妙的歉意,希望做点弥补。
我说不上来。
但陆重非无论如何都是无辜的,他不应该因为我这种纠结,而陷入公司的非议。不然本来我送他去医院这桩善事,最后在别人嘴里变成了老总baoyang实习生的丑闻。
为了不让这个事被更多无关的人知道,我没有去成安医院,而是选了最近的一家公立三甲医院,同样也不是舒原贤工作的那一家。倒不是刻意避开,而是舒原贤的医院确实太远了。
我替他挂了号陪他拍了片,这是我曾经陪江铖做惯了的事,但陆重非受宠若惊,不住地向我道谢。我最开始还会说不用这么客气,后来就随他去了。
陆重非所幸只是被单车撞了一下,骨头什么的都没事,就是一点皮肉伤,我和陆重非取了药出来的时候,一个上午已经过得差不多了。
我问陆重非要回家吗,陆重非犹豫片刻,拿出手机认认真真给他未来的上司发了道歉信和情况说明,得到肯定后松了口气,又对我道谢:“谢谢您……你,实在是麻烦了……”
“送佛送到西。”我问了他家的地址,然后道:“你以后走路小心点就好。”
他有些不太好意思:“我充电器出了点问题。早上的时候手机没电了,所以闹钟也没响,差点迟到。我怕第一天报道就迟到领导对我印象不好,再加上面试的时候……所以忍不住就急了点。”
我听着他的解释,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
我把他送到小区门口,他解开安全带,然后捏了一下手机,有些紧张地把上面的二维码递给我:“那个……今天医院看病的钱,你加一下我微信,我转给你,可以吗?”
这些钱对于我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但我和陆重非不过萍水之交,看他那样敏感到因为觉得自己之前摔在地上有些脏,全程坐车都不敢靠我椅背,一直挺直着腰的样子,我要是不收他的钱,他怕是会内疚十几年。
所以我扫了二维码,加了好友。
他有些欣喜地收回手机,直接在车上转了账:“好了,钱转过去了,你收一下。”
我懒得为了这几百块钱掏手机点收款,道:“嗯,我一会儿收。”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突然道:“已经到饭点了……我家附近有家店特别好吃,作为感谢,我中午请你吃饭吧。”
我并不惊讶,却也不打算接受,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中午约了朋友,下次吧。”
其实没约,这几天舒原贤都很忙,微信里不停跟我叹气说“劝人学医,天打雷劈”,今天中午这个时间他还没问我要不要一起吃饭,估计又是太忙了。
谁知陆重非却如同听不懂我的敷衍一般,又不死心问道:“那晚上呢?”
我这回终于看了他一眼。
他抿着唇,看起来有些紧张。
我偏开眼睛:“晚上要吃健身餐。”
如果是舒原贤,大概这时候会开始撒娇了,但陆重非显然不是会撒娇的性格,这样追问一次已经是他脸皮的极限了,他垂眸掩去眼底的失落:“那……行……”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
其实健身餐是假的,我从不吃那种东西,觉得太难吃。
陆重非下了车,而后站在小区门口朝我微微弯腰道别。
我的车慢慢开远,后视镜里的他始终站在那里,一直等到一切消失在转角。
要不是性别不对,他简直想目送丈夫上班的贤惠妻子。
我曾经也做过这样的梦,那时候我为了给我和江铖对赚点生活费,于是业余时候会跑出去兼职,有时候披星戴月出门,天亮时分才归。
那时候我在夜色中一步步离开家门的时候,就会希望一转头,江铖就在后面送我。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只是一声微信新消息提醒,但因为我刚刚在走神,被新消息一惊,忍不住猛踩了一下刹车。
车发出刺耳的声音停住了。
幸好这是一条比较偏僻的路,只有一来一去两条道,现在路上没有车,只有偶尔路过的行人。
我拿出手机,是陆重非发来的消息。
陆重非:我刚在网上搜了一下,老吃健身餐也不好,偶尔可以换换口味的
陆重非:或者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和我说,我请你吃饭(笑)
我躺在椅背上发呆,一直到后面有车开了,摁了好几下喇叭。
我回过神,踩下油门。
离开这条路前,我给陆重非回了一条消息。
庄家:知道了。那如果今晚我没其他事的话,就一起吃饭吧。
那天是周五,看起来很平常的一天,我开着车,音响里是常听的频道,我把声音调得不大,只把他当做一个背景。
因为一切都太平常了,哪怕我决定和陆重非一起吃个晚饭,也是件很平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