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照我自己,发现别的我都做得到,只有一件事情我从没做到过,那就是拒绝江铖。
书上说女孩子一定要矜持,不可以什么事都顺着男生,否则他就会觉得你不矜持、太好得手,不值得他喜欢。
我暗暗记下了这一点,决定有机会一定要“拒绝”一次江铖。
但可惜机会很难找。
因为大事上我从不拒绝他,而小事儿根本用不着他开口。
那会儿我们高中的学校流行奖惩制度。年级前十有特殊优待,说是优待,其实也不过是不用参加每月的大扫除。
我考试前运气不好,碰见隔壁学校打过几次架的死敌过来找江铖茬,那是我们初中时候结下的梁子了,后来我和江铖都在应付高中繁忙的学业,他们去了个最差的学校,自己也不愿意学,每天精力花不完就到处打架,不知道怎么想起了江铖,特意跑过来在校门口转悠了好几圈等他。
那次考试很重要,他们这样肯定会影响江铖。于是我花钱找了几个混混把他们赶跑了,事情看似轻松解决,但代价是我自己身上也落了不少伤,第二天考试时发了烧,写卷子时浑浑噩噩,不小心掉出了全校前十,第一次尝试到了大扫除的滋味。
但幸运的是,那段时间家长们都在抗议这种按成绩决定是否参加大扫除的方式,学生们也不例外。几个尖子生也不愿意因为这种小便利被孤立,开始跟着抗议这种行为。
江铖作为年级第一,主动带领那些被“恩准”不用参加大扫除的尖子生加入大扫除。
我高中时就长到了168,虽然后来也一直没继续长下去,但在女生中算高的,被班长安排擦玻璃,而江铖加入大扫除,选择的也是擦玻璃。
那时候年纪小,很傻,以为他是为了和我一起干活才选得擦玻璃,少女心都快泛滥了,甜得牙疼。
哪怕江铖全程目不斜视,连话都没跟我说一句——他说怕老师同学想太多,所以平日里在学校几乎不和我说话,路上见面甚至不打招呼。
这么一沉默就是三年。
我们两一左一右擦着各自的玻璃,下午的阳光照在身上,很暖,身后的一切嘈杂声都听不清楚,我眼角的余光只能看见江铖。
然后我听见他的脚步声慢慢向我靠近,披着橙色的日光,带着它们落在了我的心上。
他说:“庄闻,可以帮个忙吗?”
他指了指窗台下面的砖,我们除了擦玻璃,还要负责它们:“我蹲下去有些不太方便,你身高也够不上上面的玻璃,要不我们换一下,你把下面的砖都擦了,我去擦上面的玻璃。”
他很少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与我说话。我感觉四周有同学的目光飘了过来,我捏紧了手中的抹布,只觉得一阵飘飘然,哪里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但飘飘然的同时,又想起书里的话:“不能一味纵容你喜欢的男生,要学会说拒绝,他们才会注意你”。
平日里根本找不到拒绝江铖的机会,现在机会不是送上门来了吗?
那是我第一次擦玻璃,并不知道高处的玻璃有多难擦,只想着我要抓住机会,于是想也没想得说了不。
江铖没想到我会拒绝,但也没有诧异,只是看了我一眼,说,好。
然后转头走了,我们各擦一半。
我得意洋洋地以为自己拿捏了精髓,毕竟江铖平常在学校里根本不会给一个多余的眼神给我,这次会看我,简直是世界级的大进步。
可惜还没高兴多久,就发现我根本擦不到高处的玻璃。
江铖这样的身高站在窗台上才能勉强够着最上方的玻璃。而我再怎么爬上窗台努力去够,自然怎么够都够不到。
江铖就在不远处,我心想不能丢人,一咬牙跳起来去够。
可我身上本来就有伤,窗台又窄,我这么一跳,落下来没踩稳,结结实实摔到了地上。
女生们吓了一跳,几个和我比较熟的女生围过来问我有没有事,调皮的男生见我摔了个狗吃屎,在后面哈哈大笑。
江铖站在玻璃窗前,神色漠然地扫了我一眼,脚步都没有挪动分毫。
我在一片笑声中捂着渗血的伤口,很疼。
晚上一瘸一拐地回到家的时候,江铖已经在房间写作业了,餐厅的桌面上,摆着我那本《7天教你追到喜欢的男孩子》。
这本书,本来是被我藏在书柜最里面的。
江铖出来倒水,看着我站在桌子前发呆,也不管我,只是一边看着倒水的水壶一边道:“玩无聊的小心思,不如想想怎么回年级前十。”
说完拿着水,转身回了房间。
我再也没有信过那本书,把它和一堆纸壳放在一起,高中毕业时一起称重卖掉了。
这件事过了太久了,又因为太愚蠢,以至于江铖突然提到关键词,我把它从记忆深处中翻出来,都花了我不少力气。
倒难为江铖还记得。
回忆一下把我拉回高中时代,我在卧室晃眼的顶光中,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坐在地上爬不起来,低着头掩饰痛苦,衣服内侧被伤口渗出的血染红的少女。
我那时候在想什么呢?好像想的是……不行,不可以让同学送我去医务室,会被发现身上打架留下的伤,万一被顺藤摸瓜发现江铖以前经常打架的事就糟糕了,他那样骄傲的人,肯定受不了这种闲言碎语的。
我那时候真厉害啊,无知无畏,把江铖永远保护在自己尚未丰满的羽翼下,却从来不怕自己受伤。
我第一次,真实地为自己难过了。
很多事情,我乐意做,江铖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江铖知道啊,他一直都知道啊,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庄闻有多爱他,他知道庄闻为了保护他牺牲了多少……他甚至知道庄闻那点藏在阴暗面的,偷偷想要希望他看看自己的卑微请求。
可他怎么能一点都不动容呢。
他一点也不在乎,他甚至把这些当成筹码、当成刀子,一刀刀捅了进来。
江铖见我不说话,以为我是被他说中了,神情自然道:“总之,这几天你也不要去烦甜甜,剩下的事我来……”
我突然从床上起身,跪坐到床沿,一只手伸出去搭在了江铖的手背上。
江铖不喜欢和人有太多身体接触,但我们肌肤相接过太多次了,在黑暗里,在明灯下,在被日光炙烤过的草地上……
如今我主动触碰江铖,对于他来说,就是一种求和的信号。
而他刚刚对我要求了一件事情,打完棒子,需要给甜枣了。
所以他脸色稍霁,见我跪坐着探着身子才能搭着他的手,甚至不着痕迹地往床边走了半步,让我搭得更舒服些。
他继续把剩下的话说完了:“……剩下的事我来处理就好,最近集团校招进了很多新人,你有空过去把把关。”
他瞥了一眼我,然后道:“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又看了一眼我床上的枕头:“没离婚分居不像样,让甜甜看到肯定又难受了,以为我们在骗她。你一会儿自己收拾一下把枕头拿回去。”
我一直默默听着,等他说完了,我才道:“还有别的要说的吗?说完了?”
江铖道:“嗯,你还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
我借着他的手由跪坐起身,大腿直立跪在床边,一手压着他的手借力,另一只手抡足了力气,“啪一声”甩在了江铖脸上。
“老大!”
身后几个小弟吓得尖叫起来,但没人敢上来。
江铖头都被我打偏了,白玉一般的脸迅速烧红了大片。他慢慢转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似笑非笑地回望他:“江铖,现在清醒点了吗?”
我一字一顿,将话说得十分清晰:“我说,我要和你离婚,要么你说服我放弃这个念头,要么就给我老实找律师定合约签字。别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
“江铖,你给我听清楚了,既然已经开口说了离婚,那现在这事儿,轮不到你来做决定。”
我松开搭在他手上的手,用指尖点了点他的胸口:“否则,你信不信我有办法,让你的夏恬箐,真的拿红本盖棺材?”
威胁这事,谁不会呢?
我的软肋已经被他硬生生打掉,连这个世界的太阳都没见过。
现在该轮到我,戳他的软肋了。
第21章
这天晚上,收场得很匆忙。
江铖黑着一张脸回了卧室……哦对不起,也不是全黑,还带着我留下的巴掌印。胡昊几人偷偷摸摸跑走了,陈姨屏着呼吸轻手轻脚收拾客厅,生怕出一点响动。
可能是因为刚迷迷糊糊浅眠了一会儿,又第一次扇了江铖耳光对他放了狠话,我这会儿没有丝毫困意,甚至隐隐有些……
兴奋。
是的,我竟然在兴奋。
我的手抚摸过很多次江铖的脸,温柔的、缱绻的、留恋的……可第一次像这样,明明是一触即分,却有说不出来的畅快感。
我单手搓着指尖留下来的触感,抬起手,放在顶光下。
因为打了江铖,我的手也泛着大力击打后的红色。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句话,然后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我在床上越笑越大声,一边笑还一边乱滚,被子被我滚成了一团,差点从一米八的床上翻下去。
然后我在边缘停住了。
我坐起了身,躺了回去,闭上眼睛。
明天是新的一天呢。
——
第二天江铖一早就走了,我起床吃早餐的时候他的碗筷都被陈姨给洗了。我踩着点上班,一路坐电梯上了顶楼,江铖已经在办公室里了,他没有拉帘子,透过玻璃门,我看到他正在办公室前写着什么。
我从他门口过,他没有看我。
虽然昨天晚上的事情并没有得出一个“离婚”还是“不离婚”的确切结果,但江铖这种自尊高上天的人,是做不出在我明确说了我真的想离婚后还梗着不离的事的。
不过夏恬箐不想让我们两离,江铖纵然想离估计也会拖着,所以我直截了当地约了律师今晚见面,打算聊一下离婚的事。
律师是我和江铖的老朋友的,合作过很多次,大概因为太忙,他也没问具体什么事,听说不算太急不至于立刻处理后直接应承下来。
我刚约好律师,秘书敲门进来:
“庄总,李总监让我和您确认一下,今天上午九点,校招这边的三面您有时间参加吗?”
我们校招面试分四次,第一次是多人无领导小组面试,第二次是部门主管面试,第三次是人事总经理面试。
一般人到第三步就结束了,特别厉害的或者特殊情况的,才会让我和江铖来面第四次。
早期招人的时候我和江铖还不太放心,于是每次三面的时候都会参加,后来就延续了这个传统,三面的时候会先问我们去不去。
我们大多数时候是不去的,因为我和江铖都不是那种喜欢享受人家多么尊敬的人,也不希望给那些年轻人太大的压力,就算去也都只是在旁边听一听。
所以我道:“就和之前一样吧,不用放我铭牌,我一会儿有空过去随便听听,不用特意管我。”
“好的庄总。”
秘书关上门出去了。大概是昨晚睡得好,我今天处理事情的速度还挺快的,一抬头才十点多。
也不知道参加三面的有多少人。校招虽然内容少但是人数多,我不确定有没有结束,干脆自己下了楼。
三面的地点在四楼,那里有个大会议室可以让等待的人休息,旁边有个小办公室可以用来一对一面试。
小办公室在最里面,一般不会关门,但是我要穿过小办公室的话需要先路过大会议室。
我走到大会议室门口想看下还剩多少人,结果还没到那,突然里面冲出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瘦高个。
应该还是个学生,因为穿西装看起来也很嫩。
“不好意思……”他看见我停下脚步,不好意思道,“请问卫生间在哪?”
我指了指前方,他一边忙不迭道谢一边冲了出去。
应该是个教养很好的男孩子,这么“落荒而逃”的情况,居然穿着皮鞋都没发出什么声音来,说明他在控制他的脚步声。
甚至跑起来竟然还挺好看的。
我的目光一直跟到他消失在拐角处。会议室里空无一人,看来这个大学生是最后一个。我在小办公室门口听了一会儿,里面是个女生,虽然看起来并不健谈甚至有些腼腆,但说话进退有度,非常聪明。
那个女生面试完就出来了,她并不知道我是谁,在我侧身给她让路的时候轻声说了谢谢姐姐。
李总监的助理跟在她后面出来,和我打了声招呼,打算去大会议室叫最后一个人。
“他去上厕所了,还没回来。”我听见大会议室里隐约传来工作人员对助理解释的声音,“差不多是□□分钟前出去的。”
李总监见我在这里,出来和我闲聊,问我怎么看刚刚那个女生,我如实说了想法。
我们两随意地聊着,结果不知为何,刚刚去上厕所的男生二十多分钟都还没回来。
李总监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让秘书打电话去问怎么回事。
正要打电话时,那个男生跑了回来。看得出来他跑得很急,这么冷的空调下,头上都隐隐冒出了汗珠。
“抱歉抱歉,刚刚突然有点不舒服……”他人还没走近,就忙不迭地开始道歉。
李总监沉着脸道:“不舒服我们可以理解。但现在是面试时间,我们有规定时间和顺序,你明知道下一个就是你了,如果你不舒服应当提前和我们打招呼。这样一声不吭就迟到了将近半个小时,让人很难相信你以后上班时也会遵守规章制度。”
李总监话说得有些重了,男生抿着唇低着头,没有说话。
他脸色和唇色有些白,看起来似乎是真的很不舒服。
李总监这么做没错,这个男生确实有错,去一趟厕所怎么也用不着半个小时,他如果临时真的脱不开身,也应当和工作人员发个消息告知一下。
但是看他满头的虚汗,我最终还是决定打圆场:“他和我说了的,我刚刚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