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南从背后拿出一个墨蓝色的细长小盒子,对叶校说:“升职礼物。”
叶校来不及反应,匆忙接过来。
酒店旁边有人看陈观南,疑似是同行。他最近不宜公开露面,从战地回来,太多的媒体记者想要采访他,而他暂时没有精力应付。
他牵林舒的手上了车。
坐进去,林舒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说:“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陈观南发动车子问。
林舒说:“温柔了一点。”
陈观南故作挺不解,“我对你不温柔吗?”
林舒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以前的陈观南除了面对林舒,对谁都一样。现在的陈观南,对待这个世界多了一点耐心和柔和。
叶校看着他们远去的车子,打开小盒子,陈观南送了她一支价值不菲的钢笔。
她像是被温柔地拍了拍肩膀。
*
叶校和顾燕清经常通电话,但时间不固定,有时候每天有,有的时候一周都联系不上一次。
叶校联系不到他的时候,倒也不会特别着急,顾燕清一定会找到机会打电话给她。
一晃就到了秋天,说好的半年回来却食言了,就连休假也没有。
他在电话给叶校道歉。
至于是什么原因叶校不需要听他解释,因为已经从新闻里知晓,在J国发生交火最频繁的北部,针对联合国部队发生多次导弹袭击,有一名中国维和工兵营的军人遇难,还有一对意大利的商人夫妻,在民用房屋里双双身亡。
交战局势严峻,中国维和工兵营的生存现状是所有人最关心的,尤其他们的家人,他必须要前去采访报道。
在那里呆了近三天,他预备启程去交战双方的A国,在此要先去南方驻地拿行李和证件。但同行的记者知道他的计划后并不赞同。
离开的前一晚和朋友吃饭,大使馆的一个同胞是他的大学同学,对新闻制作不了解,但清楚目前的形势,挺真诚地出言相劝,“老顾,要不你等一阵再过去采访吧,太危险了。”
顾燕清没办法等一阵子,新闻是要抢的,两国交战不能只报道一方。
他还是坚持去了。
一般来讲,战地记者只要不参与敌对行动,在冲突地区进行报道是受国际人道法保护的,和平民同等。
话是这样说,但是当他去办理通行证的时候,负责的官员还是严肃地告诉了他,如若出境发生任何意外由他自己负责。
很多行踪除非是报道,他都不告诉叶校,不想她拿着小本子一点点记录下来,为他牵肠挂肚。
他在A国留了一周多的时间,还没有记者过来,他再次抢占了先机。走遍了南部的每一个地方,城市和小镇,在路边看到寥落的,被轰炸成废墟的楼房。
他这次身边没跟同事,车经过关卡后,他稍作停留,下来拍了几张照片。
夜幕中,他刚把相机举起耳边便响起了枪声,十分密集,陡然划破沉静的夜色。
枪声的方向正对着他。
顾燕清心跳剧烈加速,扭头看过去,是几个喝醉了的士兵,举着机枪瞧他,眼神却是不善的,充满了挑衅。
他对这种眼神并不感到奇怪,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很多人都很善良但不妨碍仇恨。
即使恐慌在所难免,顾燕清还是镇静地笑了笑,以玩笑的口吻问:“兄弟,你想干嘛?”
那士兵见这个外国记者不怕,又放了几个空枪:“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中国人。记者。”他指了指自己衣服上的字样和徽标,是记者的台服。
“你不怕吗?”
“你觉得呢?”他依然没有什么表情,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
“你以为自己很勇敢吗?中国人。”那几个士兵走向他,黑洞洞的枪口抵在他眼前,时间很短暂,那个士兵的一念之间他的命就交代在这。
*
这一天是叶校的生日,一大早爸爸妈妈就给她打了电话,提醒她记得吃长寿面。
一整天又有别的朋友发来祝贺,叶校一一回复后,盯着手机发呆,
行政的同事给她定了蛋糕和一束鲜花,送到办公室。
调侃她:“叶校,今天顾老师给你打电话了吗?”
叶校以微笑应付过去,其实顾燕清已经好几天没有联系她了,这不稀奇,但是今天他没有发消息过来就有些奇怪。
一整天下来,她都心神不宁,也婉拒了同事们去吃饭的提议,“明天我请你们吧,今天不太舒服。”
林克尧仰着头问:“校姐,你脸有点白。”
叶校说:“没事。”
不知怎么的她有点紧张,觉察出了些许不对,但只能跟自己说两人隔着五小时的时差,顾燕清这个时候正忙。
下班后,叶校在楼下的超市买了点东西,然后回到顾燕清的公寓,仔细把小猫喂好,洗完澡盯着手机发呆。
手机很安静,始终等不到她想要的电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混沌的一觉持续到早上,她蓦地被床头的铃声吵醒。
“校校,醒了吗。”顾燕清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清润不参任何杂志。
叶校快速挣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他笑着回答。
叶校把心放回肚子里,也松了一口气,“你昨天没给我打电话。”
“对不起,有点忙。我没事。”
那几人没恐吓到人便觉得没意思,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长着一副东方面孔,五官硬朗但细润,毫无粗犷之意。
“要不要看看是你的脑袋硬还是我的枪支硬?”对方挑衅。
他的皮肤感觉到枪口是热的,烫的。极度的恐慌再次涌上心头,现场陷入一阵恐慌和混乱。
顾燕清身上带着美金,他在这个地方生存经验丰富,这是他们渴望的的。于是第三次以“玩笑”为名的机枪扫射,子弹并没有出枪膛。
在这个地方,不仅仅是要提防恐怖分子,还要防着发疯的士兵。
蓄意攻击战地记者的现象时有发生,国际人道法在这个时候并不奏效,生死有命。
他一米八几的大高个,铮铮铁骨的男人,满腹经纶,谁愿意自己的生命受他人威胁?可战地记者面对再嚣张的挑衅,却没有办法拿起枪。
他唯一的武器就是手里的相机,承担的责任是把新闻做详实,丰富,全面,并且真实地展现在观众面前。
离开关卡,顾燕清检查着相机里的资料。
“操。”他低咒骂一声。
结束采访回到驻地,已经是深夜。
他洗完澡坐在书桌前,把胳膊和脸颊的小伤处理了,看见手机里是叶校发来的布偶猫的最新照片,昨天是叶校的生日。
某些心愿犹如困兽挣脱牢笼,犹如浓烟弥漫,一发不可收拾。他的戒指买了一年了,什么时候才能送出去?
不能再等了,他真的没法再等了,很迫切。
他回去就得跟她结婚,实在来不及订婚也得先订上,他太想叶校了,“生日快乐,叶校。昨天过得好吗?”
“还不错。和朋友一起吃了饭。”她撒谎了,没说自己因莫须有的第六感而担心了一整天,那太不符合她的气质了。
“你在哪里?”
叶校说:“在你家里,抱着你的被子。”
顾燕清站起来,告诉叶校:“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怕自己不能按时回来提前预防的,没想到现在有了用处。”
“什么?”叶校猝不及防。
顾燕清说:“在书房的柜子里,左下角那一层,你去看看。”
叶校听他的吩咐穿上拖鞋,拧开书房的门,打开柜门,空格里躺着不止一件东西。
她看见了自己的生日礼物。
叶校的目光锁在下面的白色小方盒子上,下面是红色的本子,绿色的本子。戒指,房产证,不动产权证。
打开小盒子,里面是一枚钻戒。
她身体僵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尤其是听到电话里说:“里面的东西全是给你的。”
顾燕清没有听到她的回答,说:“叶校,戒指去年生日就买了,当时没有勇气送出来,想找一个更好的时机。但是我好像没有办法再等了,我想和你结婚。校校,我现在需要一个答案,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说完,他屏息了足足五秒,静待她的回答。
叶校感受到他的紧张,原来经常出现在镜头前的记者也会慌张,错乱,语无伦次。
从来不知道这个男人也会这样不自信。
她坐在地板上,悄悄抹掉眼角的泪,坚定地对他说:“我的第三个愿望,是你平安回来,给我一个完美的求婚。”
第96章
顾燕清轮换回来是在次年的五月份, 中间也回来过一次,但时间很短。
那天叶校亲自去接他,他本人比视频里瘦, 也黑了一点,依然很帅,轮廓颇显坚毅。
异地恋的情侣总会这样,哪怕天天电话联系,见到真人就显得生疏些, 要重新熟悉起来,叶校仰头看他, 目光不加掩饰地端详。
顾燕清便低下头, 大方给她检查, 笑着问:“不认识了吗?”
叶校摇头,问:“还走吗?”
“不走了。”他说。
叶校当着机场那多人,包括他的父母,同事,毫无顾忌地亲他, 顾燕清干脆勾住她的腰回吻, 以外套遮住两人的亲密举止。
接机的亲朋好友很给面子的撇开脸。
叶校亲完说,“那我就放心了。”
顾燕清回来后任职视频采访部主任,很多工作要接手。叶校因接了台里的一个减贫纪录片工作,去南方出差一个多月。
等她回来, 顾燕清已经开启休假模式,他真的太忙太累了。很长一段时间内没办法适应时差和国内的生活节奏。
叶校出差期间, 他在家里照顾他们共同的小猫, 修复父女感情。
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照顾小动物无微不至, 包括洗澡, 剪指甲,送去绝育。叶校回来的时候,星星已经度过尴尬期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好汉了。
时序进入六月,叶校把去年的年假也休了,专门跟他的凑在一起。
事情有很多,和这边的亲人朋友聚餐,还要再去叶校的家乡看望她的父母。
吃过晚饭,顾燕清开车带叶校在S市区溜达,打开车窗,吹着晚风,头上悬着的月亮皎洁高远。
“想喝酒吗?”他问。
“好啊。”叶校欣然答应。
他把车开到一家酒吧门前,是炫酷的重金属风,他好像对这里比她还熟悉,叶校看了一下门牌,沉渊。
她勾起嘴角笑了下,这名字……看不懂,不知所云。
他们一走进去,“破铜烂铁”般的乐器声浪掀至眼前,店内装修也重金属,座无虚席,虚暗错乱的光线下,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男孩子站在台上唱歌,低沉的音色掺杂着颗粒感,故事感满满,瞬间将人的注意力拢住。
顾燕清给叶校点了酒,他自己则是喝气泡水。
叶校指着台上说:“那个人,我感觉有点眼熟。”
顾燕清轻挑了下眉,“认识?”
叶校说:“不认识,感觉在哪里见过。”
顾燕清没说话,叶校仔细一琢磨,忽然想起来了,说:“他不是美术老师吗?”
“认出来了?”
叶校点点头,“你送给我的那个画册是他画的。我回来的那一年,碰见过他带学生在山上写生。”
竟还有这样奇妙的缘分,顾燕清没想到,但是他也没有绕弯子,直接告诉了叶校:“他是美术老师不假,这家酒吧是他的,荆川上学的时候自己组乐队。”
叶校喝了一口啤酒说道:“好神奇,他长得又白又显小。美术教授,摇滚乐队,和两个身份都不太搭。”
顾燕清说:“有的人总喜欢做超出常人认知的事。”
“是啊。”叶校又笑了笑。
荆川唱完一首歌台下响起轰烈的掌声,他并未享受欢呼,径直走到两人面前,笑得人畜无害,“老顾。”
几人正要寒暄,牛仔裤兜里的电话震动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对顾燕清说:“我去接个电话,让姐姐来陪你们聊一会儿?”
顾燕清说:“不用了,你去吧。”
叶校没有问两人是怎么认识的,“姐姐?你之前来还叫小姐姐一起玩吗?”
那她也叫小哥哥陪聊好了。
顾燕清看她一眼,扬起食指点点她的鼻头,“是他妻子,比他大几岁,叫习惯了。”
叶校明白了,难得有点不好意思,捉住他的手指握在掌心里。
台上有片刻的安静,观众在下面聊天喝酒,顾燕清想了想,问叶校:“有想听的歌吗?”
叶校说:“我对摇滚乐没什么认知,会觉得吵。你要唱歌吗?”
顾燕清摇了摇头,“不是。”
叶校点点头,身体靠在他肩膀上,她喜欢自己在喝酒看着他在旁边喝水的样子,很安静地说,“这样就很好了啊。”
顾燕清手扶了把她的腰,“你等一下。”
叶校来不及反应,顾燕清把手机和车钥匙塞进她的包里,人走了过去。
台上有很多乐器,架子鼓,电吉他,挡在电吉他后面还有一台黑色的斯坦威,与整间酒吧格格不入,但好像又很合理。
他掀开琴盖拨弄了两下,发出轻快的声音来。
顾燕清走到话筒前,礼貌而温柔地说了两句:“打扰大家一下,有一首曲子想送给我的未婚妻。”
叶校愣住,这也超出了她的正常认知,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观众在哄闹着,吹着口哨。
叶校的心跳很快,她把杯中的酒都喝掉了,看着那个男人俊朗的面孔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只有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