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清爱她不难吗?接受她古怪的个性和坏脾气。
叶校没有再多一个字, 明明是支持他的话, 反而显得冷然。
天渐渐亮了。
小猫从自制的猫窝里爬了出来, 低低地叫唤着, 像是在表达某种诉求。叶校不明白,只听见它往外一跃跳了出来,带倒了纸箱子。
叶校从床上坐起,扯扯他的手指:“你做的这个猫窝质量不行。”
顾燕清笑了笑,“它来的太突然了,今天下班去买爬架和玩具,好吗?”
叶校:“猫粮也要买。走之前你要把它需要的零食玩具都研究好,我只是帮你照顾。”
“嗯。”顾燕清:“等我回来亲自照顾它,也照顾你。”
叶校:“……你最好说到做到。”
*
隔天是顾燕清的生日。
赵玫约他们,微信直接发到叶校的手机上,“跟燕清约不如跟你约呀,今天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好不好?”
她问顾燕清的意见,后者干脆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她,“看你。”
他一边开车一边笑。
叶校想翻白眼,然后给赵玫回复:“好的。”
赵玫和顾怀河似乎还不知道儿子要走了。如果顾燕清没有出国的计划,叶校大概率会坚持单独过这个生日。
但今时今日,叶校没有办法拒绝赵玫。
小猫在叶校的腿上懒洋洋地敞开肚皮,叶校把手掌放上去揉了一会儿,她没有想到自己挺喜欢小动物的。
彼时他们刚从商场回来,后备箱里塞满了猫玩具,还有一个待安装的爬架。
吃饭的地点没有安排在家里,在一个中式餐厅,他们到的时候两位长辈已经在了,并且点好了一部分菜,见叶校进来,赵玫重新把服务生喊进来,“叶校,想吃什么你来点。”
叶校把猫包放在一边的架子上,凑低了声音问他:“你来吧。”
赵玫见状,捂嘴轻笑,笑他们不加掩饰的亲密,又问:“你们养了猫?”
叶校点头:“对。”
赵玫问:“养宠物不简单,叶校,你有这方面的经验吗?”
叶校摇头,“我小时候倒是接触过羊,和我爷爷在山上放羊,但不是当宠物养的。”
顾怀河想起了什么,说道:“燕清小时候跟他爷养过鸽子,那会儿他又小又淘气,差第儿把他爷的宝贝鸽子烤了吃。”
顾燕清在闲聊中瞥了一眼顾怀河,“诶,这个时候别拆我的台。”
赵玫跟着笑:“就是淘气啊还不让人说。”
顾燕清叹息:“多久的事儿了?”
说着,他从桌底牵了牵叶校的手,叶校说:“看不出来你小时候还有过辣手摧花的阶段。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以为你一直温柔又善良啊。”叶校浅浅表述了一下对他的想象:“是那种走在路边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好小孩。”
但其实,他叛逆的地方很多,比如马上要与母亲开展的斗争。
这一顿晚饭吃得温馨而缓慢,席间聊了很多话题,从宠物到童年的各种趣事,赵玫明里暗里打听他们现在的进展。既然一起养了宠物,说明感情稳定,好事将近。
赵玫问叶校:“天气暖和起来了,什么时候把你的父母接过来玩一玩,我们可以见个面。”
叶校明白赵玫想表达什么,她已经从程之槐那里得知他们恋爱谈了三四年,在想办法加快进程。
她稍作思考,回答:“可以。但是他们有点忙,大概要等到下半年。”
赵玫拧了下眉,这个借口其实不算好,站不住脚。
顾燕清则是直接回答赵玫:“我要外派半年,等我回来再说。”
赵玫和顾怀河陡然沉默继而是惊讶。他漫不经心地宣布了这件事,叶校看着对面的两位长辈,微微抽气。
“你说什么?派去那里?印度还是摩洛哥?”赵玫故意说,甚至希望是这两个稍微安全的地方。
顾燕清给了她确切的回答。
赵玫的心凉了个透彻,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顾燕清,又看了看叶校,她的表情很平静。
“叶校,你也知道吗?”
叶校说:“是的,我知道了。”
赵玫情绪激动,极力克制着语气问:“你容忍他任性么?”她以为叶校作为顾燕清的女朋友,会和她有着一样的考量角度。
她最怕的是叶校和顾燕清一样是个疯子,但结果不出所料。
叶校当然希望顾燕清的父母喜欢自己,认可自己,但是任何的情感接受都抵不过顾燕清在她心中的分量。
她首先是他的女朋友。
场面有些失控,也有些尴尬,赵玫一时之间难以接受现实。叶校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因为她始终和顾燕清同一立场,留在这只能双重奏,起不到缓和的作用。
顾燕清把车钥匙拿给她,“校校,你先回家,我大概晚一个小时也回去了。”
“好。”叶校接过钥匙,拿上猫包,和他的父母告别离开了包厢。
她开着顾燕清的车子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开着,其实她的神思也有些混乱,为接下来的异地生活。
无法想象他怎么和父母解释,面对不理解他肯定会很为难。
就这样,她竟然把车开到自己的家,到楼下时,她才反应过来。
想想还是不开回去了,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小猫都会跟着她一起生活,熟悉她的房子也好。
她给顾燕清发了个微信,安顿好小猫,安装猫爬架。
顾燕清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远超于他说的晚一个小时就回来。叶校还没睡,穿着睡裙坐在电脑前工作。
顾燕清洗完澡出来,从身后抱住她,下巴压下来,沉沉的,压着一阵倦气。
叶校侧头蹭了蹭他鼻尖,“吵架了吗?”
男人笑着说:“吵不起来。我劝了她一阵情绪稳定了。每回我出国她都这样。”
叶校说:“这次好像很激动,是因为我吗?没想到我和你站在一起。”
顾燕清说:“如果她可以像你这样冷静就好了。”
“我冷静吗?”叶校小声问,更像是反问自己,不等他回答,便侧头堵上他的唇,一点点亲着,“睡觉吧,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晚安,校校。”他说。
叶校半张脸藏进被子里,睡前摸了摸他的脸,说:“不要害怕,也不要动摇,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支持你,为你振臂呐喊。”
“嗯,我知道。”他心中微痛。
叶校说:“知道我一开始为什么喜欢你吗?也不是见色起意。”
顾燕清笑笑:“愿闻其详。”
叶校说:“你是我崇拜的人。新媒体时代向我们涌过来,各自为名为利,但是有些地方只有你能到达,不畏生死。”
叶校睡着了,顾燕清想起两个小时前和母亲的纷争,心中百转千回,他始终不能得到赵玫的理解和支持。
但是为什么还要去呢?
从小时候父亲每次一走几个星期,几个月,甚至半年不回来。
2010年的xxx之春的蔓延。
2013年到2014年恐怖分子绑架美国和日本记者索要上亿的赎金,最后向全球直播抢杀记者的过程。
到这次陈观南出事。
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与之妥协,总有前赴后继的记者还是要去,持之不屑地奋斗。
叶校压在笔电下的手帐本,很眼熟,是她从老家拿回来的。她不太愿意让他看见。
顾燕清把它抽出来,摊在台灯下,翻阅。
201x年9月:J国首都街头采访
201x年10月:xx冲突目击者采访
201x年10月:10.12大爆炸
……
201x年10月:总统府前游|行
201x年11月:首都爆炸现场
201x年11月:探访工兵营
……
201x年1月:难民营的妇女和儿童
201x年2月:定居点撤离
……
……
叶校密密麻麻的记录着他的每一次报道,他不知道的时候,哪怕他们那个时候没有关系了,她以为自己讨厌她。
叶校冷血吗?
她比谁都在乎他的安危,为他牵肠挂肚,但是她从不宣之于口,很少表达心意,她总是以自己的方式行走。
最后一页,她清楚地写着:
他有他的战场,我也有我的。
我的整个生命,都是一场为了提升社会地位的低俗斗争。
这一句出自《那不勒斯四部曲》。也是叶校的真实写照。他和叶校有着不同的出身,不同的理想,不同的目标。
叶校或许不理解他的细微执拗,他也不能全然体会她的倔强,何必全然理解,这有什么妨碍吗?
这一整本日记,前面记录的是她的牵挂,后面写着的是她的人生格言。
第95章
顾燕清出国了。
叶校的生活回到一个人的状态, 要忙碌工作,也要操心父母的事情。送给顾燕清的小猫现在归属她一个人,除了照顾自己, 叶校还要照顾那只高贵的布偶猫。
顾燕清走之前把一切都打点好了,物资足够到他回来。星星渐渐长大了,到夏天它完全是一只成年猫的样子,美貌无双,比叶校还要高冷。
叶校会拍一些照片发给顾燕清, 让他检查生长情况。
每天晚上下班回到家总有一个轻飘飘,毛茸茸的小活物跳到叶校的脚边, “喵喵”地叫着, 用脑袋蹭蹭她的脚踝, 然后回到自己的小窝里睡觉。
一开始叶校很不习惯,后来也渐渐被它暖化。就是照顾起来有点耗费精力,小宠物娇贵,最热的时候还生了一场病,叶校担心得整夜没睡, 天亮就抱去宠物医院。
她在电话里跟顾燕清说了这件事, 语气里难掩沮丧。
顾燕清知道这其实有点为难她了,她自己的生活都不细腻,何况照顾另一个活物,“校校, 你耐心一点,等我回去就不用你管了。”
叶校弯唇笑, 听见他温柔的声音就很宽慰了, “没关系, 你慢慢来。”
小猫是她要养的, 娇贵点就娇贵点吧,她也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猫随主人也是正常的。
六月份的时候,陈观南从国外回来。
他和众多记者被围困的那近一百个小时,交战区炮火连天,映亮了整个夜空,却不是庆祝节日的烟火。酒店内断水断电,防弹衣和食物紧缺,记者们的情绪也在逐渐消极失控,企图在被俘虏前自杀。
还有被绑架的近一个月的惊险经历,魔幻却又无比真实,被剪辑制作成新闻特辑,被全球多家主流媒体转载,滚动播放,给身处和平的人展示那片焦土上的痛苦与希望。
陈观南如今的身体已经没有办法坚持高难度的采访,回国后他休养了一阵子,台里给他规划了清晰的路线。
这一年的夏天,他辞去了电视台的职务,离开他奋斗了近二十年的地方。
很多人都不理解他。
战地记者是记者里的王牌,台里的领导不甘心放人也没有办法。他的名气太大,在圈子里举足轻重,只能放他走。
陈观南本人对权力和仕途毫无兴趣,不了解他的人大概会认为他是因为身体的伤病而不得不离开,实则不然,职业生涯达到了一个平台期,他不能重复自己的前作。
他依然热爱着新闻事业,对未突破的领域充满希望。
离开电视台后,他受聘于传媒大学担任教授,此外还是独立记者,为多家媒体供稿。不受限制地做自己想做的新闻。
八月份叶校职称评选顺利,她请同事吃饭,特意邀请了林舒。
自从陈观南归国后,林舒也回到了工作岗位。
这小半年里,林舒没有解释自己去了哪里,也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自己是否还和陈观南在一起。
叶校总觉得,他们是分不开的。
林舒畅快地喝着酒,脸都喝红了,眼神有些飘忽,但她这个样子依然美艳动人。
叶校给她敬了一杯酒,“舒姐,谢谢你。”
林舒的手勾到她的脖子上,戏谑着叶校,“你怕不是个傻子吧,提心吊胆好玩吗?”
叶校灿烂一笑,让人看不出情绪,“我智商中上。”
林舒白她一眼:“我说的是你的智商问题吗?你在转移什么话题,你只要开口他就留下来了,他那个背景还担心前途吗,你的心气到底有多高?”
叶校有一阵没说话。
林舒自言自语了一句:“顾燕清也是个疯子。”
叶校问林舒:“那你看我疯不疯?”
林舒不置可否。
叶校为了升职加薪,为了攀越阶级可以放弃生活,所有人都知道叶校的野心。
她跟林舒说:“有的事我尽力就好,我男朋友可以理想至上。我其实并不在乎他在职业上走到多高多远。反正身体最终会回到我身边。”
林舒忽然被叶校这股天真的霸道破防了,她趁着酒意捧着叶校的额头上猛亲一下,“我他妈,可太喜欢你这个小朋友了。”
靠近午夜,同事们作鸟兽离去。
叶校扶着林舒走出酒店,看见了久未露面的陈观南,他穿着黑衣黑裤,身材消瘦颀长,却依然有风姿绰约的气质。
这是属于一个历尽沧桑的中年男人的吸引力。
叶校把林舒交到他手里,礼貌地叫人:“陈老师,好久不见。”
陈观南点了点头,看着她,眼底展露浅淡的笑意来,这样的笑容稀缺到让人受宠若惊。
“升职了是么?”陈观南很随意地问道,“恭喜。”
“是的,谢谢陈老师。”叶校竟然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