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雪鞋手套被烘得暖和,不劳客人亲自动手,雪具已经在直通雪道的门口排列好了。豪华酒店扎堆的区域有很多适合新手的绿道,Ski in&out体验舒适便捷。
刚开始接触滑雪时,等候她的还有一口法式英语的教练。来这是为了玩儿,自己尽兴最要紧,许灵均没那么好的耐心时刻跟随左右教导她。
后来玩得多了,她逐渐掌握技巧驾轻就熟,也就不用教练再跟着保护着,偶尔快速滑降做出漂亮的动作还会获得一片喝彩声。
她运动神经一般,但很享受滑雪。清新的空气,洁白的天地,腾空的瞬间如同在半空中飞翔,身体轻盈得不可思议。人群的喧嚣声从脑海中消失,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仿佛连时间都静止了。仿佛下一秒,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她能从中体会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和自由。
但大概是因为之前鸽了她的约会又把她大半夜丢在街头挨冻,这次来许灵均真的就是陪她玩,一条雪道从上跟到下,一直没离开反而让她有点不习惯,“你干嘛不去自己玩啊。”
她在许灵均眼底下莫名的有点放不开。尤其他还和别的外国游客一起朝她吹口哨,就像第一次见到她滑雪一样。
“你什么时候滑得这么好了?”
许灵均望着她的眼里含着笑意,细碎的光芒闪烁,格外动人,“要不要比赛?让你五秒。赢了有奖励。”
容谧好奇地问,“奖励什么?”
许灵均说,“谁赢了晚上就听谁的。”
容谧语塞了一瞬,发觉他笑得不怀好意,不由得脸红了。心底里那股倔强劲儿却蠢蠢欲动,目光无所畏惧地迎上他,声调清脆。
“比就比。”
许灵均因为凝血障碍的特殊体质,常常被家里禁止参与此类危险性运动,怕他受伤甚至一度连跳舞都不赞同,担心他经常磕碰会导致不可逆转的创伤。
但许灵均这样的人,就算血流干了叛逆也是刻在骨子里的,越是不让他干什么就越是挡不住他玩,疯是疯了点,其实心里还是有分寸的。用他自己的话说,长这么大想玩的都玩了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许灵均喜欢玩单板,她也玩单板。入门时有点难,可越是熟练就越能体会到其中的乐趣。
速度与短暂失重带来的刺激感使得肾上腺素飙升,就像不断打破平衡再创造平衡的过程,连风里裹挟的雪粒划过脸颊的微凉和刺痛都引人着迷。
这种追求刺激的天性原本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却在此时展现得淋漓尽致。
人们对她的评价向来都是温柔,平和,稳重。容谧想过,也很确定,如果没有遇见许灵均,她会按部就班地过完一生。
大学毕业后开始九九六的工作,几年后晋升管理层,再几年后找一个性格相近的男人结婚生子,每年精打细算地全家出国旅游一到两次,养大了孩子退休后再帮忙照看孙子。
她会提前几十年,就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临终前心电图上的那条直线。毫无起伏,波澜不惊,一眼就望得到头。
如果没有许灵均,她不顾一切,不计后果的这一面性格或许永远都不会得见天日。
冲刺到终点处横板停止,回转掀起飞扬的雪如同在白色大海上冲浪。许灵均先一步抵达在等着她,朗声大笑起来,被甩了一身白色浪花也不生气,抖落身上的雪花大步跨过去拉她到怀里。一起失去平衡,相拥着滚在雪地里接吻。
两人的雪镜相撞磕出了响,嘴唇湿凉,只能汲取彼此的温度。滑行路过的游客都包容地发出善意的调侃,笑声在雪意盎然的群山间回荡。
如此广袤而自由的天地。
容谧想,难怪自己为他着迷。
是许灵均带她领略了这迷人的一切。她当然不可能赢得过许灵均。男女体能本身就有差异,更何况他四岁就开始滑雪,对这里的每一条雪道都很熟悉,即使让她先滑半程也赢不了。
这结果不令人意外,她本来也没想真的分出个输赢。许灵均玩得很开心,拉她起来帮她拍打身上附着的雪,又蹭了蹭她泛红的鼻尖,爱不释手的模样,好像真的把她当成宝贝。
然后心满意足道,“晚上我说了算。”
他摘掉雪镜,露出的清澈眼睛里带了狡黠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身后传来一声催促,带着小奶音急急忙忙。
“Je ne peux pas m\'arrêter. laissez-moi passer!”
容谧忍俊不禁,把他拉到旁边,“你挡到小朋友的路了。”
四五岁的小男孩,还没成年人的腰线高,穿得圆圆滚滚,踩着雪板四肢都在用力,很努力地往前滑。没出几步就摔倒了,滚在雪地里像颗彩色团子。父母很快把他拎起来,就又接着努力地扑腾。
真可爱。
这一幕场景印在她脑海里。直到晚上,她还会不断地想起滑雪场里看到的可爱幼崽,心里怜爱又有点惆怅。
她是挺喜欢小孩子的,但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出生在不明不白的家庭里。太委屈孩子了。
更何况许灵均连当男朋友都觉得麻烦,不可能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职责。他自己都还像个大孩子。
想这些干嘛呢。
容谧轻叹一声,把不切实际的幻想都赶出脑海。
“诶,好好的叹什么气啊。”
许灵均靠在床头,单手撑着脑袋,垂落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描摹她胸口的纹身,低头亲吻她最靠近心脏的地方,突发奇想,“我也纹个图案怎么样?纹只小蜜蜂,在……手背上?你喜欢这儿。”
容谧笑了。大概是心脏离他的嘴唇太近,听到这样的情话很难不被触动,“那你要怎么跟粉丝解释?”
“有什么可解释的。”许灵均无所谓道,“我纹个图案还得让她们高兴才行?我也就哄哄你。”
他的舞台从不是为了讨好粉丝而做的,也不愿意迎合大众喜爱的热点。他的舞台只想用来表达自己。
曾有人说过许灵均是Crush的灵魂,一点也没说错。每一场舞台方案讨论下来,最后采用的都是他的灵感和创意。每一场演出里,也是他付出的心血最多,期望最高。极尽追求完美,所以常把自己搞得很累。
如果不是因为当年男团出道的形式正火,他完全可以solo出道。那是他为数不多被迫妥协的时刻。起初家里不支持他入行,从练习生时期起就没给一点帮助,反倒施加了不少阻力,连出道都比旁人更加艰难。
可有些人天生就是要发光的,只要他自己想。任何阻碍都无法挡住他。从无到有,今天的一切是他亲自摘到手里的“未来”。
他身边的女孩从一开始就在,一路亲眼见证着他走到了今天。
他从不对某个人说爱,长这么大以来,即使对父母也没说过类似的字眼——这个道理本就是他从父母和周围人失败的感情里学到的。爱是矫情又善变的东西,放在人身上尤其不牢靠。所以他能断言自己热爱舞台,爱吃甜食,爱一些永恒不变的东西,唯独不会把爱寄托在活的人身上。
比起不会,不如说他根本不信。人类的爱引人沉沦却短暂易逝,正像“crush”,像他的父母,像他身边的每一对立下誓言又各自出轨的“爱侣”。
与其许诺一生又轻易打破,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给彼此套上虚伪的枷锁。
但他知道自己一定很喜欢容谧,在与他有过交集的人里,容谧是特别的一个。所以在她情绪不佳的时候,他也愿意偶尔低头哄一哄,换了是别人早被他一脚踹出门,爱去哪去哪了。
容谧感觉得到这份“特别”。她为此付出了很多,也因此在接受到这份回馈时,过往难以言说的艰辛便统统都可以甘之如饴。
“再过一个月你就要过生日了吧。”许灵均懒洋洋地问,“想要什么?”
“没什么要的。”容谧想了一阵,开口时声音有些紧绷,“我父母退休后回了老家县城,去年过年我工作太忙,除夕都没回家。”
“今年我想回家去陪陪他们。你要不要——”
“换一个。”
许灵均打断道,“我年底演唱会排练,抽不出时间。”
她沉默了几秒,“那我还要再想一下。”
父母年岁愈高,对她的催促是少不了的,说她一直埋头工作,给她安排相亲也置之不理,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太不上心。还说只要有处着不错的,哪怕不急着结婚,也先带回家给看一眼,起码能让爸爸妈妈安心些。
这件事她想过许多次,都没鼓起勇气跟许灵均提,就是觉得他应该不会答应。这会儿是被亲自证实了,意料之中。
不过她不太理解,以许灵均的性格,不想去直接说不乐意就好,为什么要用没时间这样的借口推脱。
就好像他真的想过要跟她回家见父母,只是没做好准备一样。
“不急。”许灵均笑了一声,抚摸她腰间细腻柔软的皮肤,力度渐渐变了味道,“慢慢想。只要我能弄到的东西,什么都可以。”
收纳柜上大概又要添一套昂贵得吓死人的珠宝了。
容谧不再放在心上。
他要筹备演唱会,接下来得好一阵子忙,恐怕都没什么正经休息的时间了,这次出来就陪他玩得过分点也行。
抱着这样的想法,容谧昏了头,被一句“愿赌服输”激得将自己交给他折腾。
后悔是第二天的事了。
她在激烈的情.事里被榨干了全身的力气,睡得昏天黑地。似乎听到许灵均说了什么,可脑袋沉得实在无法思考,只能迷迷糊糊地应一声,再继续睡得昏天黑地。
等到艰难地睁开眼睛,她摸出手机去看,电量只剩百分之七。
明明睡前才充满电的,她坐起身,有点诧异地看到时间是早上八点钟,下床去找充电器,头重脚轻,脚软得差点栽倒在地毯上。
给手机充上电后她才发现,现在并不是第二天早上八点钟。
是第三天早上。
**
离谱。
容谧纳闷地倚在沙发旁翻看手机消息,怀疑自己是掉进了什么时空虫洞里,中间消失的那一天她睡得像断片,半点意识都没有。
许灵均不在房间里,也没有留下什么消息。她发了条微信问在哪,半晌没有得到回应,身体先抗议了。
三十多个小时没有吃东西,她很饿,但又没什么胃口,只是出于生理需求不得不补充能量。
又等了一会儿没有许灵均的消息,大概是出去玩了,她打起精神换了件衣服,简单洗漱后独自下楼去吃早餐。
餐厅里华丽的彩绘天花板和木质嵌板,巨大的酒红色天鹅绒沙发,视野摇晃不甚清晰。
她兴致缺缺地点了些吃的,头脑昏沉的感觉并没有在起床后逐渐消失,反而有越发加重的迹象。很不舒服
不远处有人影晃动。笑容甜美的女孩朝她打了招呼,坐到她对面,“怎么一个人来吃早餐?小容姐。灵均哥没来陪你吗。”
她胃里涌起不适,大概是对面飘过来的香水味腻得太过分,连声音都被扭曲成难以理解的声调,仿佛即将掉进下一个虫洞里。
又或者,容谧想,她只是单纯被气糊涂了。
否则也不会在这个小女孩当着她的面夸许灵均床上很厉害时,心里麻木得感觉不到痛苦,只是面无表情地笑了一声,“说点我不知道的。”
“……”
安娜被她一句话呛得语塞。那张年轻粉嫩的小脸上神情几度阴晴,最终变成与常日人设不符的刻薄嘲讽,冷笑道,“许灵均走了。你知道吗?”
“如果他在乎你,怎么会把你一个人扔在这。”
第15章 朔月
想想容谧独自一人来餐厅吃饭,情况一目了然。她心理平衡了不少,得意道,“他不带你去,不就是嫌你拿不出手吗。他昨天就走了,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不到二十岁的小女生攀比心旺盛。自己费尽心思才搭上的许灵均,凭什么被这个各方面看起来都不算出挑的女人霸占着?许灵均就是太大方了才会被这种女人缠了这么多年,也真够可怜的。
她大概还在期待一个恼羞成怒当场发作的反应。容谧“嗯”了一声,心平气和地反问,“他去了哪?”
“……巴塞罗那。”
这反应一点都不有趣,甚至不合常理。安娜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一点都不生气?”
无聊的女人,声色寡淡苍白,真不知道许灵均喜欢她哪。
安娜连战意都消退,心想她或许从前年轻有几分风采,才能获得许灵均的青睐,可现在终究已经是日渐枯萎的花。没有哪个男人会对一个老女人眷恋太久。
尤其许灵均身居高位握着无数资源,想要花,永远都能挑最新鲜柔媚的那一朵。像容谧这样的女人,不用她动手,也难再待几天了。
小女孩踩着细高跟,脚步轻盈,毫不在意地离开这个没落的对手。
容谧疲惫地放下刀叉,佐餐酒一饮而尽,撑着头靠在桌边缓了一阵,还是晕得厉害。
大概真是上了年纪。她自嘲地笑笑,起身回房间继续休息。
怎么会睡了两天呢?连许灵均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手机消息没有得到回复。也是。这么早,他应该还在赖床。
巴塞罗那的夜色更美,昨晚他在跟谁一起看?
他的新鲜感来得那样快。沉醉在夜色里,怎么想得起高雪维尔还有个被遗忘的人。
迟钝的疼痛从心尖上开始蔓延,流淌在胸腔里,随着每一次心跳反复沸腾折磨。容谧翻了个身,呼吸灼热,连枕头都发烫。
手机震动时,她摸到冰凉的手机壳,觉得舒服,贴了好几秒才接电话。
“我刚聊完一单商务正在回家路上,想着你那边应该是早晨了就打给你试试,没想到真的能打通。”
沈晰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一贯的安稳沉着,带着些微笑意,“早上好啊,玩得怎么样?”
“……嗯。”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听到熟悉的声音,只感到莫名的鼻酸,“哥。”
她给沈晰的备注是“沈晰哥”。她是独生女,从小独立懂事,也太难得允许自己去依赖什么人。沈晰从巴黎留学时期就对她诸多照顾,对她而言,是朋友更是兄长。如果没有表示出对她有男女关系上的倾向,她还会允许自己再多依赖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