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我带您两位先在酒店住下,有什么事找我就行。”沈晰稳妥地打算着,玩笑道,“等过几天她出差回来,可要让她好好感谢我。”
“唉,看到你就知道没什么事了。我们老年人嘛,还是愿意在老家过年,明天就回去了。”
容谧父母私下里唠嗑,其实也很看得中他的为人处世。可惜自己的女儿最了解,知道容谧是对他没什么特殊感情的,只能惋惜地说,“等到能联系上谧谧,麻烦你给我们也说一声。省得这大过年的,太让人挂心了。”
“哎,”沈晰笑着说,“一定。”
两位长辈都爱吃中式小炒,他特意请两位到中餐厅里吃晚饭,又把人送到酒店好好安顿后返回拉图,这时候才知道有人来过电话,“怎么了,有急事?”
“嗯,是从医院打来的。”
前台姑娘表情很担忧,“好像是容姐遇到了交通事故。问她的家属在不在店里……老板,你快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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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医生和匆忙赶来的青年男人在交谈。容谧低着头坐在病床边,左脚不安地踩着右脚,视线边缘是他深色的大衣纽扣。
她头晕得厉害,只听到一些模糊的诊断,医生说具体情况要到拍片结果出来之后进一步分析,好像是她出了什么了不得的毛病。
护士说她刚从一场车祸中死里逃生,幸运的是除了脑震荡之外并没有其他明显的外伤。可是她完全不记得自己经历了什么,又是怎么来的医院。
明明她上一秒还在公交站等车回家。
闻讯而来的陌生男人初步了解完情况,在她面前蹲下身,“别怕。你不记得我了是不是?”
容谧面对一张毫无印象的脸,犹豫着点了点头。“我爸妈……什么时候来?”
“很快,我已经给他们打电话了。他们住得离医院不远,应该能在十分钟内赶到。”
他温和地说,“在他们来之前,我先陪着你好不好?待会儿可能会再做一些检查,别害怕,没什么大问题。”
容谧很文静地说了声好。看他似乎是个和善好说话的人,便又鼓起勇气,怯生生地问,“那你,是我爸爸的朋友吗?”
“我是你的朋友。”他笑着说,“也是你的工作伙伴。我叫沈晰。”
工作伙伴?
长发滑过肩膀垂到胸前,容谧有些诧异地用手拨了一下,记得自己的头发并没有这么长,“可我……”
她迷茫地歪了下头,眼神里是纯粹的困惑和不安。
“我才上高二啊。”
第65章 🔒弦月
学校里流行的以班级为单位传播的小说杂志里, 经常会有一类穿越故事。
女主角在一场车祸中穿越到异世界展开神奇的人生冒险,或者回到自己呱呱坠地时,从上帝视角重新活出更好的一生。
容谧无法理解自己是脑震荡失去了十年记忆的事实。对她而言, 更像是体验了一把小说女主角的待遇——因为一场交通事故穿越到了十年后的自己身上。
一觉睡醒,她就从十六岁变成了二十六岁。身边全都是陌生人。还没出校门的小姑娘,惊诧和彷徨都写在脸上。
虽然沈晰看起来不像坏人,但她还是不敢多搭话,最相信的只有自己至亲的家长, 乖乖坐在病床前等父母赶来。
她所在的单人病房条件很好。病床比她平时家里睡的床更大更舒适,旁边还有一张陪护的单人床, 环境安静, 没有什么人来打扰。不像她以前生病时被父母带到医院挂号看医生那样, 走廊里都拥挤着病患和家属。
沈晰依然陪在她身边。容谧父母赶来时难免也六神无主,他需要向长辈说明情况,也能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
眼前的父母“一下子”变老了许多。容谧忍不住红了眼眶,依恋地依偎在妈妈身边。
“没事,乖囡囡, 吓坏了吧?”容妈妈心疼地摸着女儿消瘦的小脸。“没事没事。跟妈妈回家, 给你烙红豆饼吃,咱们马上回家。”
拍片的结果出来,医生说没有大问题,“脑震荡主要是影响近期记忆, 像这样的情况是比较少见,可能和患者自身潜意识相关。不过都是暂时性的失忆, 休息休息再服用一些改善脑代谢药物就可以了。”
沈晰问, “那需要多久才能恢复呢?”
“看身体恢复情况, 正常的话一两个星期, 慢一点就需要一两个月。最好隔一周来复查一次。”
医生说,“近期还是要以休息为主。脑组织震荡毕竟还是要注意后遗症的,未来三到六个月可能会记忆力下降,不要做太多用脑的工作,以免影响恢复。其他的不用担心,好好过年吧。”
“谢谢医生。”
一家人都松了口气。沈晰善解人意道,“那就正好趁这个机会,让小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餐厅这边暂时不忙,等什么时候恢复好了再回来上班。”
容谧看他的眼神还是有些生疏,怯生生的,但心里想他应该是个好老板,“谢谢你,沈叔叔。”
“……”
沈晰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却也感到十分可爱,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虽然我是比你大几岁,可也不至于当你的叔伯。叫我哥就行了。”
两位长辈乐得看他们相处亲近。只是宋妈妈心里尚有疑虑,“明明说的是去出差了,怎么会突然在明华遇到车祸呢?”
“可能……是赶着回来过年,想给两位惊喜吧。没想到碰上这样的意外。”
沈晰宽慰道,“今天就先不折腾了,好好休息。明天我来帮小容办出院手续,顺便也能送她和您两位回家。”
他办事稳妥,两位长辈没什么不放心的。病房里一切生活用品都齐全,过一夜也不勉强。
一家三口在里面说话。关上病房门,沈晰瞥了眼空无一人的走廊,离开的脚步停顿片刻,朝另一头的楼梯间走去。
许灵均在楼梯口徘徊许久,一只手臂搭在敞开的窗边,一点火光在指尖明灭闪烁,烧断的灰白烟灰零星掉出窗外。
另一只手却被悬在胸前,不得动弹。
没人知道在那样的时刻里他是怎么冲过去的。幸好冬天的衣服厚,有额外的缓冲。把容谧拉进怀里一起摔到路边,他的身体承受了大部分撞击,被巨大的惯性扯得肩膀脱臼,复位之后用石膏固定着。
沈晰见到他的瞬间,一目了然。
一般好心的路人把人送到医院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有本事在这床位紧缺的地方安排一间vip病房。
“事故处理好了吗?”
沈晰一步步走下台阶,语气沉稳,“无论情况如何,我不希望容谧吃亏。”
其实他并不怎么担心这个。交通事故大多数是私了,看两人这情况,应该是一起遭遇的车祸。按照许灵均的性格,但凡自己涉身其中的事就不会白白吃亏。
他这么说,无非是被两人之间尚存的竞争意识影响,想要主动握住话语权而已。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担忧和惊讶过后的迁怒——
容谧是跟这个人在一起才出事的。两人分手后许灵均仍旧在纠缠容谧,这事他也不是没听店里的同事说起过。
“这不用你操心。”许灵均习惯性地怼了一句,才又不自在地降低声音,把手里的烟头按灭在窗框上,看着走到身边的男人,问,“她……怎么样了?”
一贯傲气的人居然会低头问他。沈晰颇有些意外,“你可以自己去看。”
“……”
光线晦暗的楼梯间里,许灵均磨了磨牙,望着他带有敌意的冷漠眼神中透出一股子欲言又止的意味。
沈晰何等精明,不用再说什么就能猜出个大概。
如果他有勇气正大光明地陪在容谧身边,就不会用匿名的“好心路人”身份安排医院里的一切了。
“身体上没什么大概,只是脑震荡引发了后遗症。”
心思百转只在一念之间。他对许灵均说,“她的记忆回到了高二,近十年发生过什么都不记得了。”
许灵均刚松了口气,又一怔,“……高二?”
“是。我记得听她说过,你们就是高二认识的。现在她的记忆回到了你们认识之前,我想你应该明白为什么。医生也说了,这不是偶然。”
“人的大脑潜意识中存在着自我保护机制。她想要忘掉脑海最深处痛苦的来源,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沈晰掷地有声道,“她能把你忘记重新开始生活,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如果你现在做的一切是真心的,那就彻底一点。不要再去打扰她的生活,就是对她最好的补偿了。”
他看着许灵均的表情一点点变得灰败而绝望,并不打算告知,其实容谧只是暂时性失忆,月余后就能恢复。
如果许灵均真心感到悔恨,那么容谧永远忘了他,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忘记的人可以心无芥蒂地活下去。而记得一切的人要独自承受所有痛苦,再也没有赎罪的机会。
因为他的道歉,永远都无法说给那个真正有权接受的人听见。
第66章 🔒弦月
失去的十年记忆里发生了太多, 哪怕都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从父母口中听来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容谧好奇极了,跟父母聊天聊到大半夜, 问自己考上了什么大学,在做什么工作,有没有男朋友。
其他都挺满意的,就是刚跟前男友分手这一点,让她心事重重地抿起嘴唇, 不知道想些什么,半晌, 才叹了口气。
“我明明记得昨天才刚过完中秋, 可外面现在就在下雪。”
她抛开脑海中不切实际的想法, 望向窗外飘零的小雪,“感觉好神奇。”
“瑞雪兆丰年。明天就是除夕了,好兆头。”
容爸爸身上拥有小生意人的随和乐观,看着乖巧如高中生的女儿,躺在陪护的小床上乐呵呵道, “说不定睡一觉, 你就什么都想起来了。赶紧躺下,我看你们娘俩要是没人管,能唠嗑唠到天亮。”
自从大学毕业正式工作以后,容谧就很少有这样缠着父母说话撒娇的时候了。太独立太懂事也不全是好的, 老两口念叨起女儿时常感到寂寞。
容妈妈搂着女儿心疼得不行,“我就说不要工作太辛苦, 你看看, 这身上都是骨头, 抱着你都硌手。今年过年大鱼大肉的多吃点, 不吃胖个十斤不准出家门。”
“胖十斤多难看啊。”
“那起码也胖个五六斤,不能再少了。”
“嘿,我尽量。”
容谧挨着妈妈的怀抱蹭了蹭,第一次在医院里过夜兴奋得怎么都睡不着,便又坐起身,“我去外面转转,透口气,酝酿一下睡意。”
躺在父母身旁是很有安全感的。但她从小习惯一个人在家,其实早就更适应独自入睡。
“哎……都这么晚了。”
哪有去外头酝酿睡意的。容妈妈刚想阻止,听见老伴打着呵欠调停,“哎呀你就让她去嘛,小孩子新鲜。别往外跑,走廊上转一会儿赶紧回来睡觉。”
“知道啦!”
病房里暖气开得很足。容谧抱起羽绒服,推开门边走边穿。长廊里比病房内冷得多,冬天的感觉更切身了。她停在窗户旁边,悄悄拉开一扇,伸手去接雪。
雪花凉丝丝的,落在她手心里很快就融化了。她看见自己倒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子,比平时照镜子看到的青涩朴素的小丫头可有气质多了。
身上的衣服舒适又漂亮,看起来很贵。父母都说老家里的房子和店铺是她买的,还跟沈晰一起经营了一家餐厅。看来除了恋爱失败以外,她作为成年人的日子的确过得不错。
这样挺好的。她本来就是理智大于情感的人,又不是恋爱脑,长大了肯定是搞事业优先,为此牺牲谈恋爱的精力也正常。
容谧很能理解自己的发展现况,只是把全身的口袋都摸了一遍,也没有找到手机。
她长成了自己想成为的大人,也好奇自己的同学们如今生活是什么样,还有那个人……想看看朋友圈的,可她居然没有带手机。
病房里也没看见,难道是车祸时摔在路上弄丢了?
把她送到医院的好心人或许知道,可惜人家做好事不留名。容谧想,恐怕得买个新手机了。虽然现在的她自己看起来不缺钱,但银行密码是多少都不记得,还得继续跟爸爸妈妈撒娇才行。
她漫无边际地走神,在医院楼道里散步,直到有了些困意,才原路折返回去。
转过楼梯口的那一刻,她看见原本空荡的走廊上——在她的病房旁边,有个高大的身影停驻在那,望着病房门出神。朝着她的侧影不知怎么格外熟悉。
“……许灵均?”她迟疑着开口,看见不远处的人因为她语气单纯的闻讯而猛地身体一僵。
他应该是许灵均吧?
成年后的他肩膀更宽厚,侧脸的轮廓也更清晰俊朗。比起高中时张扬肆意的少年姿态,光华内敛却更引人注目,周身环绕着深沉而落拓的悲伤。
容谧没来由地鼻子一酸,还想再开口时,却见他转身背对着她,不发一语地走开了。
像是很不愿意跟她打照面的模样。脚步匆忙,几近逃离。
她心里一阵难过,不明所以地走到病房门前,看见门把手上插了一支淡紫色的玫瑰,含苞待放。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呀?再晚一点要叫你爸爸去找你了。”
她带着玫瑰回到房间里。容妈妈抱怨了一句,又说,“在哪里摘的花?医院里的东西可不能乱动。”
“我知道,不是摘的。”
她脱掉羽绒服外套,拿起床头的空花瓶去洗手间蓄水,小心地把玫瑰插进去,用手指拨了拨,语气困惑,“是有人放在病房外面的,我就拿进来了。”
“哎呀,小女孩都最喜欢花了。”容爸爸笑眯眯道,“是不是沈晰送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