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谧摇头:“他早就走了啊。”
她看见的那个人是许灵均吗?
是许灵均留下了这支玫瑰吗?
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确定。因为坐邻座这大半年来,余光里总在偷偷注意他,草稿纸上勾勒出最多的也是他的侧脸,印在脑海里比正面还要清晰。再说她十多分钟前才出的门,那时候还没有花呢。大半夜的,应该也没有别人来过了吧。
可剩下的百分之一,却被他匆忙转身离开的动作给否定了。
十六岁时她只是偷偷暗恋许灵均而已。二十六岁的她难道跟许灵均结过仇吗?
可要是真的结仇,为什么又悄悄来看望,送花给她?
十年的记忆跨度实在太长。期间发生过多少事,又有多少事是跟许灵均有关的,她都不记得了。
父母平稳的呼吸伴着时不时的呼噜声响在身边,在静谧的冬夜里格外令人安心。她却睡得不怎么安稳,脑海中翻来覆去的念头全都是许灵均。
她心里揣着个没跟父母说过的秘密——是才发生不久的,或许这十年里她都没有跟他们提起过。
在一天前的操场上,许灵均刚刚夺走了她的初吻。
或许她暗恋的心思被他发觉了吗?可暗恋许灵均的女孩子那么多,她一点都特别,也不是其中最漂亮的一个。
或许后来她真的跟许灵均发生过什么……有谁能证明呢?她的父母不清楚,那她的朋友会知道吗?沈晰会知道吗?
她最好的朋友是程艺欣,如果现在还和她保持着亲密的联系,那应该是知道的吧。可她连手机都没有,去哪里联系朋友呢?
雪落无声。含苞的玫瑰在少女纷乱的梦境里舒展花叶,于晨光熹微时获得一声惊喜的赞叹。
“这花才一夜就开了。”
连容妈妈都说,“怪好看的。”
天亮后雪停,外面白茫茫铺了厚厚的一层。容谧洗漱完出来,沈晰已经带着热乎的早餐到了病房,“待会儿我去办手续,然后咱们马上出院。今天是除夕,晚上得吃年夜饭,肯定要好好张罗,提前一个下午就得准备上了。”
“那是,有些菜很费工夫的。小沈啊,你还是一个人过年?”容妈妈热心道,“要是自己待着怕冷清,不如跟我们一起回去过年吧。”
沈晰笑了笑,目光下意识地望向容谧。
她正捧着碗喝豆浆,嫌太烫了边吹边喝,专注得没功夫抬一下头,也并不在意他是否同去过年。
“我倒也想跟您去蹭饭,可下午还得去接朋友呢。”
沈晰心底涌起遗憾,面上却和气地说,“您二位别担心我。早就跟朋友们约好了一起过年,他们一个个可能闹腾了,今天晚上肯定又是不醉不归。”
“那就好,过年最重要就是热闹。自己在外面孤零零的多没意思啊。”
沈晰笑着说是。等要去办出院手续时,容谧忽然到他身边问可不可以一起去。
沈晰心中微动,“当然。”
出了病房才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十几岁的孩子还不太懂得隐藏心事,“沈晰哥,你知道许灵均为什么会在医院里吗?”
她说,“我跟他是同班同学。昨天晚上我好像看到他了,我……你跟他是朋友吗?”
她其实是想问“十年后”的自己人生是否还跟许灵均有关。可少女的心事总是含羞带怯,她不好意思说得直接,便红着脸旁敲侧击,“他是恰好也来这个医院办事吗?是不是受伤了……”
昨天晚上在走廊里匆匆一瞥,许灵均的手好像被石膏固定着。那么他或许并不是来看望她的,相遇只是个巧合。
“他没事。”
沈晰无奈地叹气,“小容,先跟父母回家过年吧。有很多事一时间全告诉你可能接受不了,医生也说你最近要少用脑,好好休息。”
“……喔。”她有些失望,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再追问。不想给大人添麻烦。
容谧的老家是在明华旁边一个没什么知名度的小城市,开车两个小时就到。
听父母说他们刚刚退休,现在就在老家打理个小超市,日子过得小忙小富,安适舒坦。所以她也不用忐忑自己目前的状况会给谁增加负担,安心回家养病就是了。
回家之前,沈晰还特意经过明华的特产店,把车停在路边,要下去给他们买些腊肉糕点带回家。盛情难却,老两口乐呵呵地跟着去店里,说什么也不让他再破费。
容谧没有跟着去凑热闹,一个人待在车里,靠在车窗上看路边的树木,一夜过去枝干被积雪压弯。雪块偶尔扑簌簌地往下掉,半空中被风吹散如同白色的细尘。
她没由来地打了个喷嚏,看了眼停在身后的那辆黑色商务车,若有所思地揉着鼻子。
好像从医院里出来时瞥见过,不过一路上她只顾着看新奇的街景,这会儿才又注意到。
是顺路么?太巧合了点。
透过后窗看得到,驾驶位上是有人的,可只是一团模糊的黑影。黑色的一大团羽绒服,看起来像司机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还是有意在躲避谁的目光?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海里产生,催动着她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克服了羞赧的心思,大胆地喊出一个名字,“许灵均。”
“……”
没有人给予回应。只有街道边路过的一两个行人,诧异地看她。
可她依稀察觉有降下车窗的摩擦声——或是树上的积雪在融化?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的有人在听。容谧福至心灵,朝着直觉的方向说了一声,“许灵均,我要回家了。”
她的手里握着那支盛开的玫瑰,随她一起探出去,柔软的花瓣被风吹颤。
“新年快乐。”
第67章 🔒弦月
如果是在前几天那种高度敏感, 紧张多疑的状态里,发觉自己的车被人跟踪,容谧一定会最先想到最坏的结果, 战战兢兢心态欲坠。
可现在的她失去了一大段记忆,以纯粹的少女眼光去看待这样生活里少有发生的情况,不仅不怎么害怕,还在对方停止跟车时感到些许失落。
离开市区后,那辆黑色商务车就不见了踪影。沈晰也早有发现, 只是考虑过后没有必要出声,离开明华后看他没有再跟, 也悄悄松了口气。
许灵均那种人, 性情不定喜怒无常, 昨天晚上一脸真心悔过的表情,说不定今天就又翻脸不认人,要跟到人家家里去闹得大过年都不安生。
真是那样的话,他少不得绕些路甩开——届时就要跟容谧和她的父母解释一番了,颇费工夫。
幸好他只是远远地送到高速路口, 没有再穷追不舍的打算。
想到这, 沈晰看了眼后视镜。容谧还是托腮望向窗外的姿势,好像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对了。”他忽然道,“既然近十年来所有事你都不记得,是不是看过的小说电视剧也都忘记了?”
十年来不仅街道建设变化巨大, 她十六岁时追过的小说也早就连载完结。容谧闻言眼前一亮,“那我喜欢的杂志肯定也都出了很多很多期了。”
“那这个年, 你可有的是杂志看了。”沈晰笑着说, “只别废寝忘食伤了眼, 医生叮嘱过的, 不能用脑过度。”
“知道了知道了。”她小声地嘀咕,“你比医生叮嘱的还勤快呢。”
比起昨天刚见面时,她对沈晰的态度已然亲近了许多。两位长辈乐见其成,到家后盛情邀请,便又一起吃了午饭。
午后沈晰离开,她帮妈妈收拾厨房,不会用洗碗机还被妈妈笑话,“这个机器还是你非要给我买的。还有那个会扫地的小机器人,喏,我整天都不用干活了。”
容谧惊叹了一声,又跑去客厅玩扫地机器人。
爸爸给她打开空调和电视,又往果盘里倒满了糖果巧克力和瓜子。父女俩一边嗑瓜子,一边看小机器人转着圈,忙碌地在两人脚底下打扫瓜子皮,乐得哈哈大笑。
容妈妈快被气笑了,嫌弃道,“你都是个老头子了,怎么越活越像小孩!还不快过来帮我揉面。”
“哎呀,来了来了。急什么嘛?这才几点。”
嗑好的瓜子仁都留给了闺女。容谧从爸爸手里接过一大把,一下倒入口中嚼得唇齿生香,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电视剧和综艺里全都是她没见过的明星和演员。
老夫老妻已经操持了几十年的年夜饭,不让她插手,还嫌她帮忙是添乱。厨房和客厅连着,她一边看电视,一边听父母在不远处拌嘴,笑意挂在嘴角收都收不住。
她小时候家里条件不算富裕,但家庭氛围一直都很好,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父母很少说爱,可总是用行动代替,也潜移默化地教会她该如何爱一个人。
因此她虽然性格文静内向,但从不缺乏爱的勇气。
虽然电视剧种类新颖繁多,可一下子撞入视野反而让人挑花眼。容谧选不出什么特别想看的,就很应景地找了往年的春晚,随便挑一年点开,给除夕夜预热一下氛围。
没想到开场五分钟,她就震惊得瓜子都掉了。
屏幕上那个人……
那个肩宽腿长,穿在红色西装里都不显得俗气拉胯的人……
许灵均!
在春晚里!
第一个开场节目里就有他,跟别的几个不认识的人合唱一首红红火火的年味歌,歌声里带着明亮朝气,笑容温暖无可挑剔。
容谧视线追随着他,在震惊中看完开场,扭头问厨房,“爸爸,我能不能用一下电脑?”
“哎呀,随便用呗。”容爸爸怀念道,“好些年没听见咱闺女问我这话了。”
她已经是可以随便用手机电脑的年纪了。容谧跳下沙发,冲到书房去打开电脑,上网查许灵均的资料。
在她高二时,许灵均的身份还只是练习生,即使出名也是作为校草,风靡在明华范围内,附近的几个学校。
可在十年以后,他已经是在全球开过巡回演唱会的超级巨星,网上铺天盖地都是他的宣传和介绍,连春晚那种国家级的舞台都去过。
他怎么那么厉害啊!
容谧看得入神,莫名地心潮澎湃起来。可等激动劲儿下去,又有些难以言明的失落。
事实证明,她的眼光确实不错,初恋的少年已经功成名就。可时至今日,即使她的人生算是富裕顺遂,也跟自己的初恋有着巨大的差距,再也不是邻座间转个头就能看到的距离了。
她又想起昨晚走廊上短暂的相遇,那百分之九十九的确定陡然下降了一小半。
都已经是这么厉害的许灵均了,还会跟她有联系吗?
那个吻什么都改变不了。她跟许灵均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容谧删除搜索框里的词条,想重新输入查询许灵均现在有没有恋人,可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落下去的勇气。
算了。
反正也查不到事实的,她给自己的退缩找了个合理的借口开脱。网上的绯闻都是捕风捉影,大明星的私生活哪里是一群娱乐记者能知道的。
又哪里是她能知道的。
容谧沮丧地关上电脑,跑到父母身边汲取安慰,连续吃了几只新鲜出锅的炸小肉丸后心情好转。
夜幕降临,家家户户连亮起的灯光都比平日里喜庆。容谧跟爸爸组装好了两只大红灯笼,挂在阳台拧上灯泡通电,比别人家看起来更喜庆。
容爸爸十分满意,“走走走,包饺子去。”
“瞎忙活什么呀,吃完晚饭才包饺子。”年夜饭张罗了一大桌,带翅膀的水里游的全都齐活,容妈妈还乐呵地开了红酒,“我跟闺女喝红的,你自己喝白的。”
去年容谧孝敬的茅台他今年才舍得打开,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前和乐融融。
“来,干个杯发朋友圈。”
老两口夕阳红社交玩得很熟练,举起手机对着碰在一起的三只酒杯说,“祝闺女早日康复,一家人身体健康,团团圆圆!”
容谧趁机提起自己失踪的手机,新年愿望是申请买一只新的。
“这有什么难的,”容妈妈掌握家里的财政大权,把手一挥豪气道,“年初一不开门,等初二咱就去买。买个苹果的!”
容爸爸也跟着乐,“买!给闺女买个顶配!”
吃饱喝足,春晚正好开幕。
家里的习惯是零点钟声敲响前才下饺子,这会儿还不着急包。一家三口都在沙发上看电视,容谧坐在父母中间,起初还有说有笑,后来就看得有些昏昏欲睡了。
“困了?要不回房间去睡会儿,你妈妈都把床单被罩给你晒过铺好了。等零点吃饺子再叫你。”
睡着了再起来太艰难。容谧摇了摇头,起身伸懒腰,“我活动活动,还能再撑两个小时。”
今年的春晚里没有许灵均。她惆怅地叹了口气,晃悠到阳台上欣赏自己和爸爸亲手组装的大红灯笼,目光流连一圈,投到了小区外的街道边。
她父母住的这套房子是特地用来养老的,所以不买高层,只在三楼。又怕楼层太低被挡住光线,所以选了靠边上阳台朝南的位置。临一条窄街就是护城河,晚上不怎么过车,平时望出去风景也不错。
容谧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又一次望见那辆眼熟的黑色商务车。
车停在靠近她这栋临街的车位,没熄火。里面有一盏小灯亮着,驾驶位被向后放斜,有人半躺在里头,望出车窗外的视线刚好能落到她家阳台的一对红灯笼上。
灵光一闪,容谧大胆地举起胳膊,招了招手。
车里的灯火速地熄灭了。
“……”
她愣了一下,不可置信的念头又闯进脑海,当机立断地回屋收拾了两袋果皮垃圾,借着下楼扔垃圾的理由出门,“我下去走走,呼吸新鲜空气。”
“穿厚一点,就在小区里转一圈,别往外跑。”
“知道啦。”
她抱着羽绒服往楼下跑,电梯也没坐,扔了垃圾一边穿袖子一边往小区侧门走。
出了门,那辆车就停在她的视线里。像是看到她目标明确地一溜小跑,知道已经来不及逃了,就只好故技重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