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齐仲勉打了一长段的话,像我为自己辩解又像怪他,等我打到“我有抑郁症”五个字的时候,我忽然感到很羞耻,一怒之下删除了所有。
那天晚上,我感到很害怕,半夜爬起来跑去我妈家。我妈看到我的出现感到很惊讶,她充满担忧看着我,紧张问我怎么了。
我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不想让她担心。于是,我把季良没收的人情包给了我妈,编了一个很憋足的理由。
从我妈家离开,我又再次回到自己空荡荡的家,我心想要是能从头再来,要是能全部忘记就好了。真的太累了,我感到身心俱疲,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在往后,我的人生也不会有幸福的婚姻,因为我是这样悲观的人。我还要无休止地工作,永远看不到希望。公司每上一个台阶都有新的问题不断发生,我真的厌倦了。
记忆向潮水般向我涌来,我对着电脑感到头晕目眩。在这时,文夏敲门进来,告诉我:“周总,黄总来了,他在会客室等你。周经理也在……”
我抬起头,不由目光锐利看向文夏,随即我回神,长长叹了口气,异常疲惫。
文夏微微诧异,然后她很紧张道:“周总,要不你先不要去会客室,先等齐总过来吧……”
我站起身,推开桌前的键盘,说道:“不用了。”
我一步步走出办公室,门外还站着陈默和黄敬。他们也都面色担忧看着我,表示想陪我一起进会客室。
我摇摇头,脚步坚定走向会客室。
第四十七章 你甚至没叫我一声周总(3)
这样的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周钰和黄继年以前经常两个人这么对着我。第一次我们交锋,是在我提出要用明锐实业股份换明锐贸易股份的时候。
黄继年来做见证人,他那时候还是我的叔叔。他笑圆场说:“周宝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你们两兄妹谁管公司都一样。
周宝非要变更股份,肯定是你平时没少拿哥哥身份压她。她以后要当老板,你就要小心点了,要给她面子。”
周钰当时也在笑,他调侃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搞得那么正式?还什么把明锐实业股份抵押给我,我还能不信你?”
我勉力笑着,那时候还会带着点撒娇说:“反正公私要分明,我就是要和你对赌。”
“行吧,随便你,你要变更就变更。”周钰大手一挥。
黄继年笑说我们兄妹两真是有趣。
那时候的明锐贸易更像是明锐实业的子公司,业务量一般,他们认为明锐实业才是主体。
后来局势慢慢在变化,我在公司解决一个个我认为不能容忍的问题,也不知不觉动了他们的利益,硬拽着他们出舒适圈,他们便开始感到不爽了。
恢复记忆后,工作上的事情对我来说思路很清晰,我从容走进会客室,在周钰和黄继年的注视下坐在了单人沙发上。
我习惯性向后背靠着沙发,翘起二郎腿沉默注视着两人。在他们开口之前,我不会说任何一句话。
周钰和黄继年以为我还在失忆,两人面面相视,周钰先开了口,他看着我说道:“小宝,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你指什么?”我反问道。周钰迫切想让明锐实业控股明锐贸易,趁大伯还在的时候,完成他自己的收权。他永远关心的不是公司的发展,而是他自己的个人利益。
或许他对我总是慷慨的,但他真的目光短浅了。
“明锐贸易股权变更的事情。明锐贸易和明锐实业应该合并在一起,绘润的项目由明锐实业主投,毕竟这个项目是小叔在明锐实业留下的最后一个项目。”
周钰观察着我徐徐说道。
我认真听着,不置一词。
我的没有回复让周钰和黄继年心里打鼓,同时也让黄继年有些失去耐心,他还带着早上在医院的暴躁,站起身又坐下,
两次之后,他站着对我说道:“周宝,有些话叔叔现在说可能已经不合适了,但你之前根本听不进别人说的话,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说话了,那叔叔就不得不说了。
你和齐仲勉已经结婚了,他是你一个人的丈夫,但他的成恒不能成为明锐贸易的丈夫。明锐永远姓周,在绘润项目里,也必须以明锐为主导。
所以明锐贸易和明锐实业必须合并。否则,明锐贸易由你执掌,迟早会被成恒兼并。齐家没有安什么好心,他们一直在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还是听着,不着急反驳,心想先由他们说个够。
许是见我一直安坐如山,周钰意识到有些不对,他认真盯着我半晌,然后略有迟疑问道:“小宝,你有在听吗?”
我微微颔首,笑问道:“哥,你还有什么要讲的吗?”
周钰摇摇头却补充了一句,说道:“其实我爸一直希望明锐实业和明锐贸易能合并,但是你知道的,他真的很疼爱你。”
我听到这话暗自捏了捏拳,深呼吸一口气,开口说道:“我知道大伯一直在想合并做集团的事情,但是,我相信他是想让明锐贸易入股明锐实业,而不是明锐实业来控制明锐贸易。”
“那你就把明锐贸易的股份转还给你哥。”黄继年立马说道。
我闻言,转过头看着他,反问了一句:“凭什么?”
在我说出这句话之后,周钰明白到我恢复记忆了,但是他说的是:“周宝,其实你根本没有失忆是不是?你一直在装,对吗?”
黄继年惊愕又愤怒瞪着我。
我没有争辩这件事情,而是继续说道:“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明锐贸易是一家独立的公司,我是唯一的老板。
它身边不会有丈夫公司也不会有什么叔叔公司哥哥公司老子公司,如果你们真的想和它做生意,看得到它的前景就好好尊重它。
你们来这里张口闭口要我一个老板把股权转让出去,请问你们凭什么?而谈公事的时候,你们甚至没有叫我一声周总。
你们出去和别人谈判也是这种态度?你们对明锐贸易有什么贡献,让你们能这么自信,认为我会答应你们的要求?
难道是因为在你们心里,我是个傻子吗?”
黄继年恼了,他弯身愤怒用力拍了桌子说道:“你既然都想起来了,你就该知道明锐贸易原本就是你哥的!
是你从你哥那骗过去的!你的心真的太坏了!”
“黄叔,您要是真觉得我是从一开始就想骗周钰,那我们就更没有什么好谈的。
毕竟兵不厌诈,愿赌服输。”我说道。
我的话让周钰彻底脸色苍白,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那是一种从希望到绝望的痛苦悲愤,许久他说道:“周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叔的事情,你很恨我是不是?你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报复哥是不是?”
我的内心也很痛苦,因为我已经彻底明白沟通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年轻的时候,我相信只要真诚沟通,一切问题都会解决的,但事实证明并不是的。
夏虫不可语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有些人注定分道扬镳,一辈子不需要和解。
我缓缓站起身,看着周钰,认真说道:“周钰,我最后一次很真心地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因为我爸的事情恨过你。
不管你信不信,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公司好。每次当你说我是因为恨你而报复你的时候,我都觉得受到很大的伤害。
你可以说我利益熏心,把钱看得比情感重要,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没有,我为员工负责我为明锐负责。”
“你少说这些冠名堂皇的话!”黄继年生气打断我,“谁他妈没有一个公司!我他妈办公司的时候,你都还没有出生!”
“是,您真厉害。您办了这么多年,明锐贸易用了三四年功夫就超过您的公司了。”我冷冷回复道。
“我他妈今天真的要替你爸打你,周宝!”黄继年彻底被我激怒扬起了手,但周钰拦住了他。
周钰瞪着我,眼眶通红,他咬牙说道:“周宝,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周宝,你今天不交出明锐贸易,迟早有一天你得要交出来!”黄继年放下手又指着我。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们会让大伯给我施压。
而我只有一句话:“不会,我今天不交就是想好了,以后也都不会交,哪怕大伯说这是他的遗愿,我也不会交。”
我的话震惊了两个人,就在这时,门外硬闯进了好几个人。为首的是黄敬,而后是文夏陈默,还有我们部门里的其他一些人。
我见状,笑道:“你们干嘛?怕我被欺负吗?”
在大家尴尬和不安的注视下,周钰和黄继年黑沉着脸往外走,黄敬他们纷纷让道。
而我也跟在两人后面慢慢走出会议室,对着两人背影说道:“哥,黄叔,我就不送了。”
黄继年因为我这句话愤怒加快了脚步,周钰则顿了顿脚步,随即也加快了步伐离开。
文夏问我:“周总,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侧头看了她一眼笑问道:“你上周说要帮我恢复记忆,你打算用什么办法?”
文夏被提醒,忙道:“你现在有时间看吗?”
我点点头,往办公室走,说道:“送我办公室吧。”
隔了会,文夏给我送来一本崭新装订成册的本子,然后她告诉我:“刚才你进会客室的时候,我就通知齐总了,他应该一会就会到了。”
我微怔,随即笑点点头接过本子,坐在沙发上,低头翻看起来。
文夏悄然离开帮我关上门之后,我才重新抬起头望着紧闭的门,听到自己的心在剧烈跳动,我害怕见到齐仲勉。
文夏在周末的时候给我做了一本回忆录,她让公司里所有的人都写一件和我有关的事情,她收集成册,还加了每个人的照片,和我们偶尔团建时的合照。
这本本子有三十来页,每个人都有,有些人说的很长有些人说的很短,可以看得出来有些人是不得已在应付,想必面对文夏的奇怪要求,他们感到很不适。
这很正常,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而那些认真在写的人也真的让我感到了温暖。
有人说他在进公司做销售不久,被客户骗走了一批货,他当时很紧张害怕,只怕公司要把他开除,要他赔偿。
但我只是和他说心态不要崩,要稳住,被人骗不是他的错,是骗子客户的错。他觉得很感动。
有人说我把明锐实业工厂里作威作福,只手遮天的周家亲戚陈璧开除的时候,他就知道我能处。
还有人说从来没有见过我生气,对谁都很温和,而且总是那么乐观。
文夏和陈默还有黄敬更是写了很长很长的故事,在他们的故事里,我也是从一个爱笑积极,随和没有城府的小姑娘,很快成长成一个沉稳果敢的老板,成为他们的榜样。
陈默更是写道:“我很佩服周总的谋略,她以退为进推动明锐实业变革。周总说要抽走明锐订单外放的时候,我真的很担心她会被周家扫地出门,但她抗住了。
家族企业内部的斗争永远是血淋淋的,为了公司成长起来,明锐所有的箭都射在了周总身上。所以,我们也没有理由懦弱妥协,不管是对工作还是生活。”
我默默读着这本本子,不由哭了。
我总是在工作里,不断失去继续的理由和意义,但又是在这样的情况一点点坚持下来,可能就是因为这本本子,一点点的人间温情小片段而已,它们一点点唤起我的责任感。
当齐仲勉推门而入的时候,我抬起头,在泪眼朦胧里看到他,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第四十八章 悠悠我心,寄于我手(1)
“周宝。”
齐仲勉以为我受欺负了,关上门忙过来安慰我。他坐在我旁边拥抱我,而我靠在怀里抱着本子默默流泪。
“周钰他们和你说什么了?”齐仲勉抚摸着我的头发,柔声问道。
他待我真温柔,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我已经恢复记忆了。沉默良久,我低泣答非所问,道:“齐仲勉,我爱你。”
齐仲勉的怀抱略僵,随即他捧起我的脸,我看到他的眼神激动明亮,他问我:“你说真的吗,周宝?”
我拼命点点头。
齐仲勉高兴笑了,但很快他的笑容渐微,只维持在一个柔和的弧度,显得有点感伤,他说道:“我也爱你,周宝,不管从前、现在还是未来。”
“我也是,我也爱你不管从前、现在还是未来。”我说道。
“怎么哭得这么可怜?我就说我一会都不能离开你。我一走,你就被人欺负。”齐仲勉笑抬手帮我擦眼泪。
我感觉齐仲勉对真实的我还心有余悸,但我已经等不住了。我握住他的手,低头慎重亲吻他的手背。
我颤抖的唇让齐仲勉担心,察觉到了异样,他反手握住我的手,又一次问道:“周钰是不是用你大伯威胁你,让你转让股权?”
我摇头。
“那他和你说了什么?还是黄继年又倚老卖老骂你了?”齐仲勉继续问道,语气变得有些焦急。
“都不是。”我还是摇头,咬了咬颤抖不止的唇对他说了一句,“对不起,齐仲勉。我和季良说的那些话太伤人了,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齐仲勉怔住,他不由自主微微松开握着我的手,他的反应让我很害怕,我想他对我肯定很矛盾,他爱护着我又没法信任我。
于是,我忙一把用力紧紧握住他的手,难过道:“我都想起来了,仲勉,我都想起来了。我记起来我从前就爱着你,只是我,我……”
我没法像之前一样坦诚说出自己生病的事,也怕这像狡辩的借口,不由伤心又掉了眼泪。
齐仲勉一直注视着我的哭泣,缓缓抽出手,我以为他不想接受我恢复记忆的事,但他抬手轻柔擦了擦我的眼泪,然后下一秒他扶住我的脸,重重吻上我的唇。
在我们唇间淹没了他的一句话,他说:“别哭,周宝,拜托你别哭……”他的声音里也充满了懊恼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