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莹最开始还以为陈幼雪和那个食堂遇到的男生有戏,半个月下来,发现陈幼雪每晚聊天,简直比军训还准时。
虽然陈幼雪从来不语音,不知道她聊天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是沈莹已经看出了苗头。
九月中旬,新生们在军训的折磨中,终于有了一丝盼头,十一小长假要来了。
这天军训完毕,陈幼雪在寝室瑜伽垫上做仰卧起坐。
不是陈幼雪有多么热爱运动,而是仰卧起坐也是军训考核的项目,整个寝室的人都在疯狂练习,每天走路的时候,都要扶着楼梯走,怕抻着肚子。
手机震动,这个时间,室友们也都在寝室,陈幼雪也没有参加学生会一类的活动,打电话的人,不言而喻。
陈幼雪抬手,把额头上有些湿了的碎发,向后拢了一拢,略喘着气,起身拿起电话。
果然,来电显示“荣白城”。
陈幼雪拿着手机,走到阳台,把门关上,才接通电话。
她没说话,那边也是沉默。
过了一会儿,还是荣白城先开口:“幼雪。”
“嗯。”陈幼雪回。
这是半个多月来,二人第一次通话。陈幼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镇定,攥着手机的手指,都因为用力而发白。
“你,有时间吗?”荣白城问。
陈幼雪觉得有些好笑,荣白城这样一个时间按秒计算的人,问她一个刚入学的新生忙不忙,有没有时间。
“这话应该问你吧,荣先生。”陈幼雪平时对荣白城没有称呼,但当她叫“荣先生”的时候,一定是并不满意的态度。
电话那端荣白城沉默一刻,陈幼雪听到好像有抽抽屉的声音,随后“啪”的一声,似乎是点香烟的打火机声。
陈幼雪不太确定,因为荣白城从不吸烟。
“你……”陈幼雪顿了顿,还是说,“你在吸烟?”
“嗯。”荣白城应了一声。
随后陈幼雪听到一些列噼里啪啦的声音,荣白城出了声音:“按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吸的,上瘾了吗?”陈幼雪问。
在陈幼雪的印象中,荣白城年轻时和一群烟鬼打交道的时候,都没染上烟瘾,怎么可能在现在突然吸烟?
“不久。没瘾。”荣白城话尾处,似乎藏了一抹叹息。
陈幼雪想,荣白城那么大一个人,想吸就吸吧,上不上瘾的,他自己有分寸,就没再多说。
荣白城照例问她今天吃了什么。
陈幼雪忽然觉得不满足,她不想和荣白城通话也聊一些每天晚上固定的问题,那些可以通过文字发过去,她还想听更多的,荣白城亲口对她说的话。
可是具体是什么话,陈幼雪心里又模模糊糊的,想不清楚。
陈幼雪这时,好像刚刚从紧张的情绪中放松下来。她透过窗户,看到楼下一对情侣在吵架,男生拉着女生的手,好像要挽回什么,被女生一把甩开。
陈幼雪回说:“我一会儿把照片发给你。”
长久沉默。
楼下的女生已经甩开男生跑走了,想必是上了宿舍楼,只有男生一个人在晚风中沉默的悲哀着。
陈幼雪以为荣白城不会再说话了,可是她又舍不得挂断,好像和荣白城通话,哪怕只是听听他的呼吸声,也是好的。
“十一回来吗?”荣白城问,不知道是不是吸烟了的原因,声音有些发哑。
“你想我回来吗?”陈幼雪问。
“你爸爸很想你。”过了一会儿,荣白城说。
“你骗人,他只会想牌桌和酒桌。”陈幼雪一针见血的指出。
陈幼雪很想说“说句想我很难吗?”,但她无法这么问。
她和荣白城的关系,如同一条钢丝绳,她在走,荣白城也在走,陈幼雪不想因为一个不小心,连同以前的美好一起埋葬。
“我想想看吧。”陈幼雪说。
荣白城又说了两句,好像是嘱咐她天冷了要加衣服之类的。
荣白城对陈幼雪越好,陈幼雪越害怕,他们的关系,是不是本来就是如此。她如果妄想改变,是不是对他们都不好?
陈幼雪一一应了。
挂断电话后,陈幼雪才发现楼下那个和女友吵架的男生,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夜风吹来,陈幼雪才觉得有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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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幼雪的浏览记录里,有十一从澜城飞往槟城的机票查询,但一直仅仅是浏览记录。
九月末,军训结束,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沈莹没有忘记她上澜城大学的主要目的,在军训时就交了一个男朋友,也是大一新生,隔壁法学院的,长得很高,帅气一般,脸上有点青春痘。
沈莹说:“男生嘛,第一要看身高,身高180以下的,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至于脸,是个可遇不可求的东西,青春期的男孩,哪个没点青春痘呢?”
终于军训完,又赶上周末,大家都躺在床上养精蓄锐。
陈幼雪听沈莹的理论觉得很新奇,她着实佩服沈莹的行动力,在她看来,沈莹简直是理论联系实际第一人。
陈幼雪想到荣白城,如果她和荣白城在大学认识就好了,那样她会不会像沈莹一样,义无反顾的一个月就把他拿下。
有时候陈幼雪很庆幸很小的时候就遇到荣白城,而有的时候,她又觉得,或许晚认识一点,他们的关系不会像现在一样,往前走一步,都怕跌入万丈深渊。
这天晚上,沈莹的男朋友徐浩请沈莹寝室吃饭。
吃完饭,五人一起逛了澜城大学城有名的步行一条街,这条街上卖什么的都有,沈莹和徐浩手挽着手在前面走,陈幼雪陆静宜许欢欢三人在后面闲逛。
走到一个套圈的摊位前,许欢欢看中了一个小狗形状的毛绒玩具,想要套上。大家纷纷帮她扔。
陈幼雪是朝着那个毛绒玩具用力,手中套圈扔出去,却套中了旁边的满天星。
老板把满天星拿给陈幼雪,满天星里面是一对男生女生的小人偶,两人中间是一捧鲜红的玫瑰花。
陈幼雪摇一下,星星落在男生和女生身上,好像在给他们放烟花。
许欢欢最后也没能套中那条小狗玩偶,几人继续在步行街走。
陈幼雪一面有意无意地摇着手中的满天星,一面和陆静宜说:
“我很想摸摸看这里面的小人是什么感觉,我要摸到它,就要打碎外面的玻璃罩,放出里面的水,这样它就不美观了。可是我又真的很想摸一摸,很想把里面的小人占为己有。”
陆静宜知道陈幼雪话中有话,她知道陈幼雪是在用满天星比喻和那个男人的关系。
满天星里面的小人就是那个男人,陈幼雪想要触碰他,却又害怕破坏现在二人的关系。
陆静宜说:“你抬头。”
陈幼雪抬起头,夜空是深蓝色的帷幕,上面一轮明月高高挂着。
“月亮好看吗?”陆静宜问。
陈幼雪回答:“很美。”
“我们可以得到它吗?”陆静宜又问。
陈幼雪收回头,对着陆静宜说:“谢谢。”
前面沈莹回头对他们说:“你们十一回不回家啊?不回家我们一起去岚山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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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还是休息日,沈莹和徐浩约会,许欢欢还惦记着步行街上的小狗玩偶,拉着陆静宜去套。
陈幼雪独自在寝室,她把瑜伽垫拿出来,做仰卧起坐——虽然军训结束了,但是陈幼雪还想每天坚持做仰卧起坐。
一方面是已经坚持了一个月,如果猛然放弃腹部还会像刚做的时候一样疼;另一方面,做仰卧起坐对瘦身塑腰都有帮助,陈幼雪觉得这是对自己有益的事情。
她看了看桌上放着的满天星,拿起手机。
连接上无线耳机,陈幼雪开始做仰卧起坐。
电话很快被接起。
陈幼雪说:“你有时间吗?如果没有的话,我晚上打也是一样的。”
“有。”荣白城的声音简单而坚定。
陈幼雪双腿屈膝,躺在垫子上,一边做仰卧起坐,一边和荣白城说话,声音难免带点喘息。
荣白城问她:“你在做什么?”
陈幼雪一个起身,说:“在做仰卧起坐。”
陈幼雪又躺会垫子上,问:“我是觉得一边做运动,一边和你聊天比较轻松,你如果不喜欢,我可以等聊完天再接着做。”
“不用。”荣白城说。
“好。”陈幼雪双手握着后脑,又是一个起身,“我十一可以不回去吗?”
“可以。”荣白城的声音好像没有什么起伏,是一贯的低沉。
“我可以不每天和你报告吃什么了吗?”陈幼雪躺了回去,面朝天花板。
“可以。”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
“我可以谈恋爱吗?”陈幼雪又是一个起身,说话好像都带着一股劲儿。
第6章 别哭
话筒那边迟迟没有声音,陈幼雪坐在瑜伽垫上,亦没有再动。
半晌,电话那边传过来声音,让陈幼雪觉得很遥远,好像在哪个山洞里传出来的。
“怎么?有喜欢的人了?”荣白城的语气,有点像开玩笑时轻松的调侃。
陈幼雪心一横:“有了。”
又过了一会儿,对面才传过来声音:“哪里人?品性如何?长得什么样?——我不是不同意,我是……”
“你是以什么身份,问这个问题。”陈幼雪依旧保持者坐姿,腰背挺得很直,应该说自从她不做仰卧起坐开始,她全身的肌肉就一直处在紧张状态。
那边却笑了:“幼雪,你和我生分?”
“我和你不生分,才问你这个。”陈幼雪坚定地说。
荣白城似乎是叹息了一声,声音带着诱哄:“幼雪,我们不说这个了,你想我是什么什么身份,就是什么身份,好不好?”
陈幼雪本来没想把话说到这个程度,她最初本来只想告诉荣白城十一不回去了,她想试试减少对荣白城的依赖,她不想把满天星的玻璃罩砸碎。
但是真和这个男人接通电话,这的听到这个男人的声音,陈幼雪觉得一切都朝着不受她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不好。”陈幼雪想,既然已经谈到这个话题,索性破釜沉舟。
长久静默。
“怎么,我帮你爸爸问问你男朋友,不开心了?”
“荣白城,你不要拿我爸爸当借口,他是我的长辈,你也是我的长辈吗?”
“我长你那么多,说是长辈,也不过分吧。”荣白城竟然还是一副开玩笑的语气。
“所以你这么纵容我,只是因为,你是我的长辈?”陈幼雪的声音,已经有一点歇斯底里,但她自己并没有发现。
荣白城只是说:“幼雪,别哭。”
陈幼雪本来并没有觉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处在一种激动的亢奋中。然而听到荣白城这句话,她的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不会说不,我留在槟城读书,还是来澜城,甚至出国,你都不会说不——你全听我的;我十一不回去,你不会说不;我不想和你联系,你不会说不;我谈恋爱,你也不会说不。”
说到最后,陈幼雪狠狠地说:“荣白城,你不怕我真的再也不回去了吗?”
连她自己都疑惑了:“你是无私,还是自私。”
“幼雪,等你长大了,你就会知道,我如果说不,才是自私。”隔了很久,荣白城的声音传来,好像和刚才比更加远了。
“我已经长大了。”陈幼雪说。
“你还小。”荣白城回她。
挂断电话,陈幼雪这才发现,身上肌肉僵硬得发疼。
她按着桌子站起来,腿有些发麻,她看着桌上的满天星,想,果然还是砸碎了,原来天上的月亮,真的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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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静宜和许欢欢打开寝室们,就看到陈幼雪站在窗边,手中拿着飞镖正要出手。
陆静宜连忙伸手阻止:“刀下留人!”
陈幼雪抬手,把汗湿了的头发向后一抿,露出一个笑。
这笑看在陆静宜和许欢欢眼里,简直杀气腾腾。
陆静宜关门,这才发现,门上悬挂着一副巨大的海报。她一向不追星,对明星不太了解,以为陈幼雪追星失意,在发泄情绪。
许欢欢却说:“哎——荣白城!幼雪你怎么有他的海报?他的海报好难得的。”
陆静宜细看,这才发现海报上的男人,一身黑色西装,皮鞋是黑的,连领带都是黑的。他坐在一张椅子上,眼神是王者般的睥睨众生。
陆静宜很难把海报上的男人,和那天为陈幼雪清理伤口的男人联系在一起,但事实上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
陈幼雪问许欢欢:“你认识他?”
许欢欢说:“荣白城欸,上过好几次热搜,都说他走错频道,应该去娱乐频道,不该去财经频道。”
“你喜欢他吗?”
“喜欢啊,我还为了他买过一本财经杂志,不过没有海报。”
陈幼雪走到自己桌子旁边,打开抽屉,拿出一沓财经杂志和海报,递给许欢欢:“都是他,送你。”
许欢欢接过,开心得不得了。
陆静宜和许欢欢都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好,陈幼雪继续玩她的飞镖。
她扔飞镖时,眼里有股狠劲儿。可是陆静宜发现,她的飞镖,没有一支扔到海报中荣白城的身上,全部落在了海报的背景上。
陈幼雪扔飞镖扔得精疲力尽后,才不扔了。
她气喘吁吁地对陆静宜说:“你说得对,月亮挂在天上看着好看,但是够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