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飞飞打眼扫了下附近,除了一个背着竹篓卖桃木剑的老太太,和一个卖糖葫芦的大叔,没看见有卖伞的。
他穿着休闲样式的薄料浅色衬衫,高高的个子往近了走会让人有十足的压迫感。身后是无尽的长阶,而他像救世的神佛一样。太阳光透不过折伞,在他脚下形成一片凉荫。
那片凉荫晃晃而栖的诱人。
他走到低她几个台阶的地方。
对上他褐色眼睛时,她能听见心也被什么给猛烈的撞了一下。
“是不是很晒?过来遮一下吧。”
顾臣大大方方的。
有句话怎么说的?大大方方的是友情。
她不能矫情。不然那点小心思很容易被人看穿。
那点心心念念,她自认迄今捂得很好。
她平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个男人,这么的有好感。
“真的,挺热的......”
她扯着嘴角故作的去自然。
但又怕痕迹太明显。
立在那里乖巧的等。
顾臣两步上来,将伞往她跟前移了移。
“再挪过来点。”
淡淡清雅的薰衣草香扑面,她小心又小心的挪过步子靠近,手肘依然还是碰到了他的衣料。
心跳的更快了。
滋味并没有刚刚晒着好受。
这种感觉就是,刺激又美妙,跟做梦似的,脚下像踩着一团棉花。
不真实。
“你是在外大上的学?”
顾臣开口问,声音镀染着些陈乏。
说起外大,她忍不住失笑,“是啊,出名的尼姑庵。”目光不由得同人看过来的目光相接。
但男人盯着她的目光清冽,不露情绪。距离又近,像是一汪深潭,能把人吸进去似的。害她勾起的嘴角不由得都放了下来。眼神也恍恍的往别处移,露了怯。
老天,她说这个做什么?
“这称呼还是当时学校论坛被顶火的一个帖子带起来的,题目好像是什么‘一入外大悔四年,尼姑庵里书声一片。’下边跟帖的人很多,火了好长时间呢。”
她目光向前,话是没看人说的。试图圆刚刚的话。
“所以你在后悔?”
头顶的声音沉沉糯糯,说的比较随意。
“哪有?我可一点都不后悔。我是在明知道它是罗刹鬼门的情况下非要去的。”说到最后她甚至捎带自豪的带了笑音,外加台阶上的多了,还有些喘。“你说我这算不算是爱受虐体质?”
顾臣鼻息轻嗤,难得的淡笑着应:“有点儿。”
他笑的声音颇近,余飞飞忍不住撩起眼皮向上看了眼。可这一眼没看到头,脚就累的突然想罢工似的被阶梯给绊了一下,她诶了一声身子倾着往前——
然后手腕就被旁侧伸过来的一只手给撑住,掌腹粗粝捎带点薄茧,灼贴、烫惹着她的皮肉。
待她立稳后,就又松开,拿回了另一只手里原本该举的那把伞柄。
余飞飞失神到连道谢都忘了,站稳后就只是不由自主的看了人一眼。
刚刚的喋喋不休,也瞬间没了影儿。
两人都没了话。
她拼命想着制造话题来打破这静默的尴尬。
可越是着急,越是想不出来。
伞面遮下打在石阶上的那片凉荫随着步伐晃动,弯折的影子被扭做一团。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长长的阶梯又上了几十阶,眼看前面的庙宇终于颇给面子的漏了点头。
余飞飞张了张嘴像是想要问些什么。
但是却被顾臣抢在前面率先打破宁静开了口:
“我一年多以前一次出差内蒙调研,跟一批外大出来做课题的学生待过一段时间。”
接着他看过余飞飞,对上她因仔细聆听看过来的目光又说:“女生的确不少,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你们专业的?”
她干咽了下喉咙,唾液腺此刻分泌旺盛,实则喉尖依然有点失水,心虚的开口:“哦,是、是么......”
她怎么能说呢?
那就是她们系呀!
顾臣抬手摸了下鼻梢,看穿一切的揶揄她:“你挺喜欢喊我名字?”
“那个,你要是介意的话——”
“不介意。”顾臣看着她说,“陈砦他们也这样喊我。”
“可——你们是朋友关系......”余飞飞想,她怎么会一样呢,在顾臣那里,她也不过是刚入职几天的员工。
顾臣垂下眼角,声音平地起波:
“哦,我们不算是吗?”
余飞飞一愣,接着反应迅速,坚定的说:“算的!”
是朋友,像陈砦那样的朋友。
她心头翻上来一点酸涩。
毕竟网友也算是吧。
接下来没再说话。
片刻后还是顾臣提醒了她:“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她一时忘了,被顾臣这么一提又临时胡邹了个由头,“哦,我是想问你之前是不是经常来南禅坛?”
“是来过,陪母亲过来还过几次愿。”
但具体还的什么愿,他只字未说。
话音刚落旁边过去了两个男人,两人各自背着一个背包,样子像是骑着铁驴长途跋涉穷游至此的登山客:
“南禅坛什么最出名?东边山湖赏青荷,西边菩萨姻缘签。”
“姻缘签?”
“对啊!求姻缘的,听说可准了。”
两人同余飞飞之间隔着顾臣,她循着声音去看的时候,顾臣偏过头看的却是她。他记得她前几日说这里姻缘签灵来着。
他目光氤氲,勾着嘴角,冲人说话的语气像是在调侃:“看来我们飞飞鱼的消息还挺灵通——”
第12章 星火
太阳踟躇往头顶挪,光线刺眼的往下淋。
“真他妈的热!”
远远的,不知道是谁破口骂了那么一句。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里面的苑庭河走,会越走越凉爽的。那里荷花也妙得很,这个时间去看,还能赏个末景儿。”
指路的人稍带了些地方口音。
余飞飞顺着坐在旁边石墩子上休憩的中年男人指的方向过去看,终于看到了一起同往的自己人。一排足足十几个,勾肩搭背,或坐或靠着树干休息的,陈砦陈可微他们。
陈砦坐姿豪放,盘着腿在石墩子上,看到终于等来的余飞飞和顾臣,食指同拇指套了个圈,咬在嘴边冲两人吹出去个流氓哨。
“诶!往左走是苑庭河,往右走是菩提寺,你说我们是先赏荷再拜佛,还是先拜佛再赏荷?”
陈砦这话是吆喝给顾臣听的。
却吆喝的余飞飞脸颊发烫。
总觉得那声哨子吹得不同寻常。
但没等顾臣开口,陈砦就啧了一声又说:“要是把佛爷排在了老二,怕是老人家会轨度我们的诚心,我看咱们先别着急着赏花,先拜佛吧。没姻缘的求个姻缘签,有姻缘的保个平安路。就这样了!”
他绕着圈的将话又吆喝给旁边人听,脑袋往普提寺方向偏了偏,吊儿郎当的没个正经。
把刚走上来的顾臣都惹得不禁轻哂。
前往普提寺的路边,一溜烟儿的支着不少摊子,架子上挂着红绳编着坠子香囊,冠着求吉利留念想保平安的营头。
都不贵,十元二十元的都有。一张毛爷爷红票子能买个十来种,还价了还能再送两样。
几个工程上的小姑娘扒着摊子挑拣个没完。有买给自己的,有给亲近捎带的。
顾臣陈砦他们一群男的坐在路边等。
这条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近,因为大都是刚爬了台阶过来的,体力消耗有点跟不上,热闹的地方停一停,权当休息了。
“这个好不好看?”
陈可微拿着一个用花色锦缎料子秀了一个微字的香囊,下面打的中国结穗子,还坠了块石料。
给余飞飞看。
守摊的是个老婆婆,整个摊子上全是这种秀字的。
各种各样的字。
很难找不到自己的名字。
说是拿着香囊到普提寺上柱香,放在佛爷跟前拜一拜,就算是开了光了。
能保平安。
说的很真。
余飞飞她们信的也很真。
“好看。你准备买几个?”
余飞飞手里已经捏了一个花字,一个阳字,而自己的那个飞字和老爸的海字还没找到。
陈可微笑着说就买了自己的。
余飞飞随手又扒拉了一下,捏到手里一个“臣”字。
指头还恶作剧似的往上面戳了一下。
大多庙宇地界的地气儿都比较灵。
她刚戳完,手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头顶就响起一个声音,吓了她一跳:
“给你,飞字。”
他的声音太浑洌,像是裹着冷空气的软软云层。说他冷,但又是软的。
余飞飞不争气的脸红了,发着愣,想着他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有没有看到她捏在手里的“臣”字呢?
小心思百转千回,想到这里,抓着放字的手微微卷起,泛麻,她想藏起来。
“不是找这个字吗?”
顾臣将手里绣着飞字的香囊往她眼皮子底下送了送。
她连忙接过,指尖不小心刮蹭到了他温热的掌心肉,“是,就是找它。”
“有来有往,能帮我挑一个吗?身上没零钱。”顾臣单手抄兜立在那里,挡住了烈烈朝阳。
余飞飞心下微动,掌心的那个“放”字抓的更紧了。
“好。”
她声音软软糯糯,还带着颤音,跟游戏里那个大言不惭,挥刀舞枪、甚至没通关愤世嫉俗不顾其它的形象有点不符。
不过都挺可爱的。
顾臣勾着嘴角,往旁边休憩的地方偏了偏头,说:“挑好先收着,我在那边等你。”
“嗯。”她因紧张而唇角紧紧的抿着。
原本绯红的脸颊,也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到了耳根。
抿了抿唇角,心跳如鼓。
同时也蔓延起一股莫名的喜悦。
待人走远,她方才将攒在手心的那个字晾开,上面湿湿腻腻,早已被汗浸湿了。
目的地高高的门头上题着烫金的三个大字:菩提寺。
两厢门匾各执一词:佛渡正缘去孽缘,灵飞故里避就里
第一句大多人读的懂。
第二句就读不懂是说的什么了。
不过此刻香火气袅袅正盛,高高的大佛立在眼前,朝拜求签的人潮涌动,来了一波又去了一波。
让人自然而然就生出了那种身临异世界的虔诚。
余飞飞捏了捏包带,里面放着几个秀了字,保平安的香囊。等下要给它们开下光的。
一共五个,其中一个是顾臣的。
一个二十块,五个一百块。
她过来这里特意带了现金的,因为周添同她讲过南禅坛进去里面买东西扫不了码。还有往功德箱里丢钱取香,也只能是现金。不然总不至于扫二维码。
毕竟,菩萨哪儿来的二维码收钱?
五个香囊,她给了守摊的老婆婆一张红票子。连带着顾臣的那只也是她付的钱。
他说的没零钱。
五只,刚好一百块。
顾臣在听旁边的陈砦跟他说些什么,陈砦还一本正经的比划着手势,确定是她听不懂的话。
跟着陈砦来的几个公子哥同工程部的几个小姑娘打的火热。
她刚想着上去搭两句话,其中一男的就吆喝了一声:“来来来,不是单身的举个手,我们等下进去分两边站。省的佛爷普渡错了这姻缘,拆了成双的。”
周边人哄的一笑。
余飞飞也跟着笑,看过去的眼不期然撞上了顾臣的。
他什么时候看过来的?她刚刚笑的好像太夸张放肆了。
结果就是,没人举手。
都是单身狗竟成了皆大欢喜的结果。
男男女女打闹的较之刚刚更甚。
果然,书上说的是对的。
孤单,是一群人的狂欢。
可她开心的,好像不止因为这个。
拜了佛,各自求了姻缘签。
都是清一色的古诗词。
陈砦拿着自己的一支犯疑,“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这是什么意思?”
旁边一他的同伙正在喝矿泉水,噗的一声吐了另一个人一身。
“滚!”陈砦嗔怒横了人一眼。
“陈少,那边有人解签,你可以让人给你解一下。”
“不解。”一股大少爷不开心的表情。
有人开始忍不住念自己手里求来的姻缘签。
映着寺内的红墙蓝瓦,像古代公子王孙在深府佳苑举办的游诗会。
“听听我的,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这肯定不是上上签。”
“我更惨,宴尔新婚,如兄如弟。”说话的是廖庭严,松阜廖氏股份的二公子。同陈砦一样,声名在外。余飞飞没见过他,但松阜有名的败家子还是有所耳闻的。只是没见过真人。能认出他还是早晨刚上车出发那会儿,旁边坐着的陈可微偷偷指给她的。
“操,那你这后边加一句更秒,就‘洞房花烛,手足情深’好了。”
廖庭严苦笑不得,踹人一脚,骂了声娘。
“我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这起码是个上签了。”
“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
余飞飞看了眼自己的,还没来得及往回收,就被陈砦一个措手不及给夺了去,她手跟不上他的嘴,这二百五破着嗓门喊出来的声音那叫一个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