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是透到骨缝里的冷。
周弦思想解释,却又发现无从开口。
“你今年17了,明年就成年了,你能不能懂点事?”周德明已经竭力压制自己的声音,却还是没忍住。
斥责声引得走廊里散步的病人多看了几眼。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跟我也不亲,我这个爸爸也不称职,但我怎么说也把你养大了17年,你始终都是欠我、欠这个家,更欠你妈!”
“周弦思,我希望你之后能分得清主次,把你的成绩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给我放到一边,我只要求你能多重视点你妈!”
随着摔门声的响起,寒风猛烈一刮,彻底吹落了周弦思眼角垂了许久的泪滴。
只隔了一扇门的阳台内,是人们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晾衣杆上的衣服在呼啸的寒风中飘忽不定,在耳边一声一声地滴答。
似在摧毁她最后的倔强。
许纵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瘦弱的女生缩在校服下蜷在墙角一侧的小木凳旁抱着膝盖发呆。
孤独地让人心疼。
他胸口似压了一块被磨尖的石头,沉的发闷发疼。
走的近了,许纵才听见那一声声的抽泣。
他攥紧手指,忽地转了身挡住她那侧的玻璃门,替周弦思无声地阻隔了那些打量的目光。
过了十多分钟,察觉抽泣声渐渐小了些,许纵才抬手敲了敲门。
周弦思茫然地抬头,愕然过后又赶忙擦干眼泪起身。
蹲的太久,双腿的麻木感让她没忍住踉跄了两下。
许纵进去,给她递了包纸,他刻意忽视她通红的双眼,问道:“阿姨没事吧?”
“嗯。”周弦思别过头随意擦了两下,“你怎么过来了?”
“老钱不太放心,让我作为一班代表过来看看。”他抓了抓头发,说了个想了一路的借口,“本来还让班长一起过来,但临时又有其他任务交给他,没走开。”
“不耽误上课吗?”这会还没到放学时间。
许纵耸了耸肩,做出无所谓的模样:“那些课的内容我提前都预习过了,上不上没什么区别。”
跟他坐同桌这么久,周弦思知道他上课几乎不怎么听课。
老钱会让他作代表过来也不奇怪。
沉默间,许纵发现她校服拉链已经全部蹭开,咬牙感受了下周围呼呼的北风,在心里忍不住低骂一声。
“先进去吧。”
周弦思点点头。
走廊里设置了一排病人座椅,两人隔了一个空位坐下。
值班的护士路过时会多看眼这两个穿校服的男女生,出奇的安静,又和谐的过分。
许纵手指摩挲着手机屏幕,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他,知道吗?”
周弦思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喜欢的那个他,知道今天的事吗?”他又问了一遍。
手机屏幕也被他用力的动作按亮。
周弦思看着他,很轻地说“他知道。”
“知道啊,”许纵笑了下,“这事不怪你,要怪就怪你看上的那小子没担当。”
“周弦思,虽然知道我说他你会生气,,但这事都他惹出来的,那小子还真挺混的,事都发生这么久了,他倒是能憋,跟个混蛋王八没什么两样,面都没露。”
许纵没忍住,直接在她面前爆了粗。
周弦思有点想哭,她固执地偏过头,忍住眼眶的湿润,哽咽着说:“不怪他,他很好的,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许纵沉默着,他仰头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嘴角自嘲的勾了下。
听见她说这句话后胸口的气彻底不顺了。
那个下午,医院走廊里的地被保洁阿姨拖了一遍又一遍,护士也推着床单车来回走了一趟又一趟。
许纵就这样安静的陪周弦思在医院里待了一个下午。
那个冬天的下午,天空没有那么蓝,阳光也没有那么耀。
但她喜欢的那个少年,依旧那么纯良。
作者有话说:
周弦思:你知道你是在骂你自己吗?
许纵:那混蛋王八跟我有什么关系?
第45章
2014年12月23日,星期二,天气:阴
妈妈今天因为我进了医院,医生说她的情况一直都在变坏,她的情绪很不好。
学校在传我早恋了,爸爸责怪我没有照顾好妈妈,他说,他对我没有任何期望。
他说,他只希望我能多关心点妈妈。
我这个女儿,好像当得一点不称职。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当初要把我带回来呢?
明明爸爸曾经也对我那么好过。
写到这里周弦思用力眨了眨眼,她绷紧着手指继续写道:
妈妈醒来后情绪平稳了很多,她把我叫进去跟我说了很多话,她跟我道歉,说不该跟我发脾气。
她说她只是希望我能把所有心思放在学习上,她不希望我被其他任何不该有的心思影响。
妈妈说我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她哭着跟我说用心学习,努力考上理想的大学。
她说,她求我,求我以后能不能只专注学习,放弃对那个男孩的心思。
可是,那个男孩今天陪了我一个下午啊。
是他在我哭得像个小丑时挡住了其他人的目光;是他在我难过时给了我安慰;是他替我挡住了所有的难堪啊。
我喜欢的那个男孩,那么温暖善良,我怎么舍得放弃啊。
周弦思缓缓停下笔,右手指节用力到泛白。
可是,即便舍不得,那个下午,她还是看着差点跪下来求她的顾怀薇点了头,艰难地说出了那个“好”字。
隔日。
周弦思一到学校,众人看见她就开始窃窃私语。
她跟听不见似的,坐到位置上神色无常的拿书背课文,背单词。
吴泽昊看不过去了,直接砸了黑板擦:“老子这会想安静,你一个个能不能闭嘴?”
全班瞬间安静。
许纵把昨天抄的笔记递过去:“物理和生物都在上面了。”
“你昨天抄的?”昨天他不是也在医院吗?
他避开视线,轻咳一声:“早上来的早,刚补完。”
周弦思接过笔记说了句“谢谢”。
老钱没过多久也过来了,他把周弦思叫了出去,大家心知肚明,默契的保持沉默。
杨子豪从昨天愧疚到现在,在周弦思起身路过他时还是小声地道了歉:“对不起。”
他也没想到自己那会跟朋友随口说起的一个理由居然会变成这样。
听见这三个字,周弦思没停下,语气很平静地说:“不用,跟你没关系。”
许纵却是看杨子豪越来越不爽。
他睨了那人后脑勺一眼,抽过周弦思抄了一半的笔记重新开始了他今早的第二遍。
老钱把周弦思叫过去没怎么提昨天那则流言的事,有些为难的叹了气:“你父母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了。”
听出他语气下的欲言又止,周弦思抬头:“老师你说。”
“是这样,你爸妈说因为你现在正是高三关键期,所以希望在学校我们老师也能多注意些,尤其是像你们青春期男女生关系这一块。”
顿了顿,老钱喝了口茶:“我想了下,你跟许纵也坐了一年多了,这位置也确实是该换一下了。”
办公室内头顶的吊灯被进来的老师不小心碰到开关。
周弦思眼底的那抹光亮也灭了。
她重新垂下头:“知道了老师,你换哪我就坐哪。”
回到班级后,周弦思看着正搁在许纵手里的笔记本,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许纵,你别写了,等我换好位置自己写。”
“嗯?”许纵以为自己听错了,“换位置?”
“嗯,我要去跟林漾坐一起了。”她说着快速收拾自己的东西,提醒他,“还剩半年就要高考了,你以后也要加油。”
许纵看着她收拾的动作,脸色显而易见的冷下去。
见状,吴泽昊也围过来:“不是,老钱有病吧?没事干嘛把你两分开,你们两学习又没下降?他什么意思啊?”
想也知道的理由,许纵不想让她为难。他合上笔记本放过去,干脆地回了一句:“你也加油。”
说完,他卷起袖子,利落地替她把收拾好的一摞书搬到林漾位置的旁边。
周弦思仓促的别过头,一只手努力掐住手心,唇间被牙齿咬的发白才忍住要掉的眼泪。
老钱在那一天换的不止他们两个人,其他组多多少少也有了调动,尤其是男女生之间,更是杜绝了交叉现象。
大家心知肚明这原因。
换完位置。老钱特地开了个班会,一件是针对最近学校内流传的那则“小道消息”,他花了一节课时间狠批痛骂,并警告从此一班再也不准传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任何一个事来。
第二件事则是大家离高考不剩180天,语重心长地希望大家能再加把劲,把这些八卦之心放到学习上,让自己的成绩更上一层楼。
不过进入一月后,大家也没有心思再去玩。
复习的试卷和资料接连不断,一班本就是重点班级,再加上这几次月考的竞争太大,前面名次甚至能甩后面二三十分,大家都更加拼命。
沈曼凡最近也很少再过来,她们文科班也同样抽不开身。
几人像之前在高一高二的聚会也断了不少。
周弦思每天除了上厕所的时间基本都是在位置上看书写题,林漾有时都看不过去了:“你单词昨天默写都已经100分了,怎么还看?”
“昨天默写的时间有点长,效率不高。”周弦思对这些成绩并不满意。
她英语最近掉到了第五名,总体成绩进步的也不多。
林漾无奈地叹气。
也不知道怎么劝。
周弦思现在的状态又回到了高一刚认识她的那个时候。
变得沉默安静了许多。
一月底的那次月考,周弦思发挥较好,直接考到了班级第九,全校第十六名。
班级前十名她是进步最大的人。
那几天老师、同学见面都会夸她认真努力,勤奋踏实。
但林漾没从她脸上看到真心的笑容。
大多数时候她只是礼貌的回笑一下,所有的精力仍然放在每天的做题、解题上。
下午放学吃饭的时间他们从之前的一个半小时缩短到了一个小时,林漾再三确定了她不出去吃饭后趴在桌子上问:“思思,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带。”
作文才写了一半,周弦思手累的轻甩了两下,摇头:“我书包里还有面包。”
闻言,林漾若有所思的转头瞧了某处一眼,拉着李凝和安悦离开:“那我们先走了。”
偌大的教室内只剩下她写字的挲挲摩擦声,直到——
“怎么不去吃饭?”
写字的动作僵了一瞬,她没抬头:“我书包里带了面包。”
许纵双眸落在她面前的资料上。
她写的作文是语文老师要求后天放学再上交的作业。
他叹气,单手插兜:“周弦思,你已经很优秀了,已经超过很多人了,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也不要把自己绷的那么紧。”
“身体是努力的前提,该吃饭的时候就吃饭。你不是在为他们努力,你的优秀也不是必须要被他们认可,无论何时,你自己开心最重要。”
纤细的手腕久久没有动作。
周弦思看着空格,直到眼前变得模糊也没再落笔写下一个字。
这几天,老钱、父母、同学夸奖的话不绝于耳,可只有周弦思自己清楚,那些仿若空洞似的表扬远不及许纵今天的短短两句话。
在他开口叫“周弦思”三个字时,她就彻底破防了。
破防到她那么艰难才答应妈妈放弃的那个“好”字却因为他这三个字又裂开了缝。
整整一个月,这是换完座位后周弦思第一次听到许纵开口喊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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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期末放假的那个星期周弦思去到文科班找沈曼凡,给她送昨天粗心落下的政治书时碰见了同在一个班的孟思萱。
两人进了高三后一般很少能碰见,放学偶尔照面时也只是点个头的关系,并不太熟。
孟思萱的头发变得更长了,她今天没扎,黑长直披在肩上,笑容优雅又淑女。
送完书,周弦思本想离开,孟思萱喊住了她:“现在是大课间,正好没事也不用做操,我们聊聊吧。”
闻言,周弦思犹豫:“我还有作业没写完。”
“要不了多久的,我就是想跟你聊点许纵的事,就只耽误你一会就好。”
“许纵”两个字,让周弦思没有力气再迈出步伐。
孟思萱带她去了二十二班后面的小操场,这里种了一排白色的腊梅,花瓣秀美,被露水润泽后犹如琥珀,清洁纯透。
偌大的冬日校园里,也只有这一处在呼啸的寒风中艳丽多彩。
地上铺满了一层层被风吹落的花瓣。
孟思萱拾起几片,突然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你觉得这里风景怎么样?”
周弦思不理解。
孟思萱也不是非要她回答,把手心的那片叶子吹落,手指拨了一下头发:“我喜欢风景好的地方,所以大学也准备考风景比较好的北咸。”
清亮的眼睛里带着不可置信地,周弦思一字一句问她:“你说,你要考北咸?”
那是许纵曾提过的城市。
“对啊,许纵跟我说那里风景好让我考北咸,跟他考同一个大学。”
说完,孟思萱才想起来:“你不知道许纵要考北咸的公安学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