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不能重生,但秦岭认真活着,像父亲们期许的那样,也许是这腥风血雨的大半年最可幸的事。
老王头七当天,周忆南的人查到绑匪甲的女朋友怀了身孕,刚一个多月,她对绑匪甲有几分感情,心烦意乱。
女人在KTV上班,甲点她点得很勤,算稳定关系。甲不爱做安全措施,给钱大方,女人定时吃药。
算日子,孩子是甲的。周忆南把女人保护起来,给了她一笔钱,叫她别忙着做决定,随后托律师找甲。
进来了,就没想着出去。甲的回答很冷酷:鬼晓得那个万人骑的贱货怀的到底是谁的种,是他的也不想要,他连自己这条烂命都不爱,混到哪天算哪天,居然有人以为用个孩子就能破他原则,真好笑。
甲没犯命案,但恶事干得多,量刑不会太低。他不在乎孩子,也不想出卖沈庭璋,周忆南让女人自行决定孩子的去留。
杀过人的有两人,只求速死。第三人跟甲的情况相似,也认死理。唐粒实在痛恨他们的愚忠,但她不能理解吗?能。
这条路走不通,就走回老路。周忆南托劣质建材案分公司总经理的律师带话,总经理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最大的顾虑是怕沈庭璋报复,但沈庭璋的6个死士折了4个,在外的两个即使不贪生,也组织不了像样的诛杀了。
沈庭璋为人极小心,周忆南查到死士数量,就颇费周折。六去其四,他牌面占优了。那两个人藏得深,一旦沈庭璋进去,他们可能会回东南亚,也可能在国内隐姓埋名生活,分公司总经理的危机不如以前大,终于松口说再想想。
曙光在望,周忆南加快动作。长乐府出事后,唐粒曾经想抵押集团旗下的矿山筹款,但银行称其价值非常低,存在疑点,沈庭璋是否涉足其中?
在沈庭璋麾下几年,周忆南摸清了他的行事风格。唐粒抵押矿山被拒,周忆南随即着手跟勘测团队负责人的竞岗者建立起关系,花了几个月混熟。竞岗者几经调查,勘测团队疑被收买。
体制内有体制内的规矩,利害计算,同僚倾轧,很注重真凭实据。竞岗者向上级部门检举揭发,请求彻查此事,上级部门查了矿山、勘测团队和银行三方面,给出结论,沈庭璋有行贿嫌疑。
如果只查矿山和勘测团队,只能查到在外面的一名死士,是他从中牵线,但上级部门权限高,查了银行。一路追查,沈庭璋留下的蛛丝马迹足以让他难逃法网。
几年来,周忆南多处埋线,一朝引爆。沈庭璋被羁押,周忆南又托律师给华夏山河的总经理带话,这次总经理吐露了实情。劣质建材他对沈庭璋防了一手,警察没查到钉住沈庭璋的罪证,他手里有。
9月天高气爽,沈庭璋依法被逮捕,行贿和劣质建材案都有他的份。等到来年法院判决下来,他得对劣质建材案所涉及的4个项目进行赔偿。
秦远山那两栋被抵押的豪宅能够收回了。但沈庭璋多年经营,身家丰厚,唐粒很担心他赔偿后也有结余,不能让他倾家荡产,周忆南说:“他和他太太想救沈曼琳,就得抛售资产。”
那晚周忆南在酒吧取信于沈曼琳后,沈曼琳请他帮忙考察她拟收购的一家公司,她公司的人都看好它。
沈庭璋给女儿配备了可靠的助理团队,但沈曼琳行事向来高调,骗子都涌向她公司,个个都想捞钱。周忆南顺水推舟,告诉她可行,沈曼琳签了字,然而那是个垃圾公司。
沈曼琳前期投入不高,但该公司隐形债务缠身,滔天巨债和法律责任都得由她承担。目前雷还没爆出来,再往下走就显山露水了。
周忆南一直觉得,祸不及家人,他查到沈庭璋有私生子,没有再深挖,但沈庭璋害得他父亲惨死狱中,母亲沦为疯妇,父亲公司无数普通员工失业,过得很窘迫,他的女儿凭什么锦衣玉食?
唐粒是沈曼琳的情敌,沈曼琳有自己的立场,但她掳走秦岭,几乎击垮唐粒,她也得尝到恶果。
沈母不会不救女儿。沈庭璋注定身败名裂,一贫如洗,周家十多年的仇恨,终将泯灭。
所有不利于沈庭璋的罪证都被端出,虽然判不了极刑,但数罪并罚,他得在里头待到风烛残年才出来,还被斩去左膀右臂,再无还手之力。
周忆南和唐粒见完律师,在家做饭庆祝。油焖小龙虾连锅上桌,唐粒戴上一次性手套开吃,一个人像一支军队,是她迎战小龙虾的时候。
意气风发的小龙虾杀手剥着虾,用吸管喝酒,窗外传来响动,她扭头一看,惊吓得小龙虾掉进味碟里。
落地窗外,秦岭从天而降,把身体栓在绳索上荡悠悠,对两人扮鬼脸。唐粒冲到窗前大叫:“危险,危险!”
周忆南住在37楼,是顶层,唐粒知道秦岭会攀岩,但就几根绳子绑着,她吓白了脸。
秦岭想踹破玻璃窗,抖着绳子一晃,身体突然荡到一旁,唐粒手心冒汗,尖叫道:“秦岭!”
周忆南往门外跑,这小子不要命,他得抓回来。唐粒跟着他跑出,秦岭隔着窗户看这个家,虽然看着是开发商提供的装修,但生活痕迹与情感才是一个家最好的装饰:
沙发上摆着小熊图案的抱枕,地毯上是唐粒的平板电脑,她看偶像剧用的,边上有个装满小零食的藤筐,两人的甜蜜合影被精心摆放在各处,窗帘是深蓝色,拉起来里面就是温柔乡。
这里是唐粒和周忆南的家。秦岭拉着绳子攀上天台,唐粒跑得气喘吁吁,从周忆南身后蹿至,揪住他头发开骂:“你想死吗!”
秦岭哎哎喊疼,唐粒松开手,照准他小腿就踢:“你真要吓死我!”
唐粒一双红通通的眼睛里满是焦急和担忧,夫妻一场,她还是看重某人的。秦岭嬉笑:“摔成残疾你会管我的,对吧?”
唐粒揪他耳朵:“你敢摔?!”
秦岭按下她的手,收起笑容:“吓你的,以后不吓了。我就是想看你还管不管我。”
唐粒又给他一脚:“管!你爸资产我一样样都转给你,但我还是那句话,别害你,别惹我,任何人都不行。”
秦岭笑笑:“知道,你对我有责任。以前是我想多了,赵子龙对阿斗怎么会产生感情,不可能的。”
唐粒瞪眼:“胡说八道。你怎么可能是阿斗,我还指望你培育出无核榴莲呢。”
周忆南笑看两人交谈,秦岭目光转向他:“我来找你俩,是有正事。”
小子成长了,但还保有荒唐又清香的少年气,周忆南确实很喜欢他,笑道:“以后来吃饭走正门,谢谢。”
以后?也是,反正三个人有共同的爸。老王说这辈子是亲人,亲人就该有商有量地走动,互相扶持。
秦岭搓开一次性手套吃小龙虾,喝五喝六:“唐米立,我要喝可乐。周忆南,你坐近点,我有话说。”
周忆南给杯子里倒上唐粒爱喝的甜白葡萄酒:“嗯?”
秦岭说:“老沈的位置空出来了,你不坐上去吗?唐米立,你去开董事会,我来提议。你俩不好意思开口,我说。举贤不避亲懂不懂?”
周忆南买到几份小股权,聚沙成塔,是唐粒半年考核期结束时,让沈庭璋落败的关键,秦岭听养父们说过。周忆南再不接位,董事会就会找外人来,外人哪有自己人可靠。秦岭说得头头是道:“你俩一正一副,一起赚钱给我花,帮我理财,不准推卸责任。”
从前有个小朋友生气了躲起来,过不了多时就跳出来宣布“变开心了”,唐粒泪盈于睫,秦岭决定放下了,就要变开心了。
唐粒一抬眼,泪珠轻晃滴落,晃到秦岭心上,他伸手:“婚戒还我。”
老王去世前夕,秦岭就没戴婚戒了。唐粒去书房拿,秦岭跟上,唐粒没回头,说:“秦山令,你是真的很可爱。”
一个人为你冲锋陷阵,对你有情有义,你却想拆散她和她的爱人,这无论如何是不对的。秦岭拿回婚戒,揣进裤兜:“唐米立,如果……”
如果你先认识我,你会喜欢我吗?
喉间发苦,问不出口。神会保护我,但不爱我。秦岭说:“没什么,你没帮我找到舞蹈姑娘,我自己去找。”
这样说,她会放心些。而且很愿意和他俩当一家人,逢年过节在一张桌前吃饭喝酒。
三人剥虾吃小菜,唐粒看看周忆南,再看看秦岭,下次家宴,她要把陈海米、阿成和7号都喊来,还有两个特保,他俩和周忆南是过了命的交情。沈庭璋进去了,周忆南能和大学时要好的同学恢复联系了,空余时一起打篮球,她喜欢他从此不再孤独,活在阳光下。
离开唐粒和周忆南的家,秦岭去找沈曼琳。沈曼琳家道中落,神色颓靡。秦岭澄清自己不是外界传说的那样,是被唐粒拿家产控制,才腆着脸当摆设丈夫。他是真心爱慕唐粒,不需要沈曼琳拯救,也不希望沈曼琳再对他付出,她的心力该放在重整河山上。
母亲说无产者失去的只有锁链,唐粒一无所有,捞着什么都算赚的,所以她能赢。但秦岭不是她的,自己没输。沈曼琳心情好多了:“听说她和周忆南在一起了,你会放下她吗?”
秦岭笑:“你说呢?咱俩都才二十几岁,一生长着呢。”
沈曼琳问:“我们还能当朋友吗?”
秦岭说:“可以。我对你爸有意见,对你意见不大。”
回不了的过去,无法预料的将来,再也见不到的亲人,我们的人生有诸多遗憾,大步向前走吧。
第59章
云州的秋深了。谢某误入传菜口摔伤案开庭,法庭判决被告度假村对谢某的损伤承担60%的赔偿责任,原告谢某自担40%责任,并驳回谢某其他诉讼要求。
度假村担主责,并未提出上诉,这一页书就此揭过,唐粒静待来年沈庭璋被宣判。
连日阴晦细雨后,阳光破云而出。唐粒和周忆南飞去延边看野生熊类动物,走出机场,大雪飞扬。
幼熊园里暖烘烘,熊仔们个个憨态可掬,唐粒和孩子们都玩得很高兴,闭园时还依依不舍,她边走边看周忆南拍的视频,想把最喜欢的那只小棕熊画下来。
在附近酒店住了一晚,两人开车去长白山,沿途饱看雪景。云州每年也会下几场雪,但以雨夹雪为主,很难积得厚,融化时显脏相,北国冬天更适合赏雪。
周忆南订的是长白山脚下的度假酒店,一栋栋小木屋被白雪包裹,屋顶的雪胖胖的,厚厚的,像童话世界。
工作日的游客很少,只住了几个职业探险家,唐粒和他们聊得热火朝天,回屋喊周忆南吃炖菜。
晚上,唐粒跟陈海米视频,陈海米问:“你家梨子呢?”
周忆南接管了沈庭璋的工作,但几个重要岗位还没招到合适的人,他最近很忙,在外间开会,唐粒给陈海米发酒店售卖的特产照片:“自己挑。”
酒店大炕很火热,唐粒睡到上午快10点钟。周忆南不在房间,她以为是出门拍雪景去了,没多管,烧了一壶酒店送的松针茶,是用初春时新发的松针晒制而成。
松针茶清苦有回甘,唐粒摆弄着玻璃杯拍照。这趟出游两大目的,看小熊,重游长白山。她跟周忆南说过怀念14岁时见过落满雪的松枝,像他。
周忆南披着一身风雪回来,唐粒拂过他肩头的雪,问他去哪里了,他说随便走了走,回屋喝杯热茶,帮她系好围巾,眼睛微眯,端详片刻。
唐粒和周忆南牵手去吃早餐,她晓得这人在想什么,围巾一裹,又能为所欲为了。
大山苍莽,银装素裹,山上气温更低,幸而两人都穿得很厚实。戴着手套手牵手爬山,唐粒走走看看,目光凝住,欢呼着跑向一棵金钱松。
松枝上挂着一条项链,吊坠很特别,形状是不规则的锥栗,红如朱砂,光华夺目。唐粒取下来,擦去吊坠上的雪花,似有所悟:“你早上来藏的?”
周忆南笑意藏不住:“喜欢吗?”
吊坠晶莹光润,里面凝着一只幼蝎,是舒展的回首之态,衬以朱砂红,有凶艳之美。唐粒放在胸前比划,戴上了:“是琥珀吗!”
周忆南说是产自缅甸的天然血珀,他喜欢唐粒身上的攻击感,就在几款里挑了这只蝎子。如果凝固了一粒米就更好,但琥珀多以植物和昆虫为主,他还见过一款鸟羽的,不如幼蝎趣致。
松树枝头簌簌落下一捧雪,唐粒托在手心,以雪为底色,拍下琥珀发到家庭群里:“琥珀!沧海桑田,千年万年。”然后问,“就送个礼物,没别的话吗?”
周忆南逗她:“来,你说一句,我学一句。”
长相守,到白头,是为长白山。唐粒眨眨眼:“送这么特别的礼物,我还以为你想求婚,还好还好。”
市面上打着天然琥珀旗号的假货多,周忆南这款是小洋楼的主理人寻得的,也问过他是否要求婚,但它只是谢礼,没有唐粒披荆斩棘开道,他报仇还得延后。
至于结婚生育,周忆南想看唐粒的规划。唐粒很怕怀孕,觉得会打断做事的节奏,回云州他就去做个手术,将来唐粒想生他再放开,一起养孩子。他没有繁衍欲,唐粒不想生就过二人世界,他陪着她建功立业,把秦远山创立的商业王国发扬光大,开创属于她的华夏时代。
唐粒兴趣爱好很多,想做的事也很多,她很明确未来几年不想要孩子,以后要不要,什么时候要,她想以后再考虑。她喜欢两人就这样相处,时间会让她了解自己,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都不妨水到渠成。
刚才拍照,唐粒摘了帽子,周忆南给她戴好:“糖糖,想结婚了告诉我,戒指我们一起买,买我们都喜欢的。”
唐粒摸向口袋,狡黠道:“戒指我来做。今天先送我第一件成品,让你看看我的手艺。”
周忆南提议来长白山时,唐粒带上了自己做的银项链,她想在天池边送,但周忆南送了可心礼物,她迫不及待想回礼。
银项链的吊坠是唐粒自己设计的,她查过资料,“珩”形似磬。磬是古代汉族的礼器,战国时期磬上为倨句形,下为微弧形,她按照图纸用银子打了两个。不对,是打了好几个,这一对是最完美的。
吊坠是玉器更好,但唐粒目前只会打银饰,周忆南摘下手套,食指抚过吊坠上的纹饰,是一只展翅的凤,问:“你画的吗?”
唐粒练习了几个月工笔白描,普通花卉和鸟雀都能画得还不错,她不好意思地笑:“我临摹的,选了最简单的样式,复杂的还画不好。”
古代神话里,雄为凤,雌为凰,合称凤凰,是忠贞爱情的象征。周忆南戴上项链,唐粒嫌自己手艺不到家,太稚拙了,但它是他的专属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