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温——伏渊
时间:2022-06-19 06:38:48

  话音落毕,便反手带上了门,一刻也不想在原地停留,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温降看他离开,才意识到他原来是来找她的,脸上的表情微怔,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不自在。
  偷偷转头看了眼周围的人,发现他们竟然都露出了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重重松了口气,就更觉得尴尬了。
  一班虽然是整个年段最好的班,但也不过是矮子堆里拔高个,相比那些直接取消了晚自习的班级,他们班四十多个人能有三十个来上晚自习,已经很不容易。
  可现在被迟越这么一搅和,本来就岌岌可危的班级纪律彻底崩溃,从原本的小声交头接耳变成了锣鼓喧天,吵得跟菜市场似的。
  温降中途甚至听见有人劲爆地“我操”了声,随后就开始编排她和迟越的浪漫同居史,说什么“是不是在家等着急了”“想不到对女朋友还挺上心”之类的话,臊得她脸颊滚烫,也没心思写作业了,默默低头收拾起书包,找了个机会逃也似的离开。
  几分钟后,温降在校门口追上走得飞快的迟越,赶紧上前拉住他的衣角,气喘吁吁地问:“你怎么来了?”
  “你……”迟越看她一眼,刚想问“你怎么没告诉我你有晚自习”,又觉得语塞,估计她也没想到有人都上了两年高中了,竟然连学校有晚自习这事都不知道。
  最后只能生硬地蹦出一句:“算了。”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好在温降还算自觉,猜到他是因为在家没等到她,怕她出事才赶来学校的,松开他的衣角,道歉道:“对不起啊,我早上应该跟你说一声的,让你担心了……”
  迟越听到这句,才从鼻尖轻哼了声,转头拦下校门口的出租车,冷声道:“回家吃饭。”
  “诶,”温降眨了眨眼,小声提醒他,“我在学校吃过了……”
  “那也再吃一次。”迟越飞给她一记眼刀。
  温降被他威胁,只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跟他一起坐上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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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荒马乱的一周总算安稳度过,温降迎来了第二个的周末。
  但星期六中午迟越起床之后,在家里晃荡了一圈,还是没见着她的人影,最后又在餐桌上找到她留下的字条:
  【我今天要回家一趟,晚上应该会回来的】
  话说得不明不白,迟越看着字迹娟秀的“应该”两个字,轻啧一声,丢下纸条。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她没有车怎么走的,甚至连她家在哪儿都不知道。
  迟越越想越烦,抓了抓头发,索性到衣帽间换了衣服,出门给她买手机去了。
  ……
  温降前天中午回寝室给她妈妈回了一个电话,话还没说两句,就到了午休断电时间,崔小雯只能在挂电话前放话:“我不管你怎么样,周末必须给我回来把话说清楚。”
  迟越的小区门口就有公交站点,温降一早起来转了两趟车,又走了一段距离,才回到她名义上的家。
  崔小雯现在住的地方是租的,离她和耿智志生的儿子的小学很近,耿子烨出生之后,他们就卖掉了一套拆迁分来的房子,另一套拿去收租,转头租了一套便宜的落地房,也就是他们现在这个家。
  房子已经有二十多个年头了,一共三层楼,很旧,外墙的漆已经脱落,排水口上能看到厚厚一层青苔。
  老式落地房为了节省占地,大都建成长条状,开间很窄,进深又深,像立起来的火柴盒。加上这套房子北面临街,南面也都是一匝一匝的居民楼,挡住了太阳,房子里的光线很暗,一天里没有几个小时是亮堂的。
  临街的那半间屋子堆的都是些杂物,几乎没怎么开过门,但朝内的门向来是开着的,只有晚上睡觉才会拉上不锈钢拉门上锁。
  温降到家的点刚好是中午,进门就看到餐桌边坐着的崔小雯和耿子烨。
  对方看到她,手里给小孩子喂饭的动作一顿,脸上的表情很快沉下来。
  温降注意到那个人不在家,暗暗松了口气,一边低声开口喊人:“妈,我回来了。”
  “从哪儿回来的?”崔小雯盯着她瞧,开口就带刺。
  温降闻言,垂下目光,良久后才回答:“从学校回来的。”
  崔小雯听她还不肯说实话,把手里的碗往桌上一放,“哐啷”一声响。
  温降被这声动静震了一下,但仍旧低着头,和面前那道诘问的视线无声对峙着。
  直到七岁的耿子烨拉了拉崔小雯的手,懵懵懂懂地问:“姐姐不吃饭吗?”
  有他在场,崔小雯即便再想发火也得忍着,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端起喂饭的碗,丢给她一个眼色:“自己去盛饭。”
  温降应了声好,顺从地去拿碗筷,给自己盛了剩下的一点饭。
  之后两人在饭桌上就没再说过话,只有耿子烨会“姐姐”“姐姐”地喊,跟她说起学校里的什么事,像寻常小孩那样好奇心旺盛,温降也尽力陪着笑。
  等到一碗饭喂完,崔小雯便把耿子烨支到楼上看电视去了,一楼只剩下母女两人。
  “我去洗碗……”温降第一时间起身收拾桌子。
  但被崔小雯冷声叫住:“坐下。”
  温降抿抿唇,只能放下手里的碗筷,坐回原位。
  崔小雯也不想再跟她打马虎眼,把桌上的抹布拍到一旁,道:“回到家就别想着蒙我了,你妈我就算没读过书也不傻,你这几天到底上哪儿去了?寝室也不回,学也不好好上,是不是有人骗你去做什么事了?”
  温降跟她解释不清楚,除了摇头别无他法:“……没有。”
  “没有?没有你上哪去了?!”崔小雯看她竟然还敢嘴硬,伸手在她胳膊上重重拧了一把,情绪越发激动,“你说实话,是不是被哪个男人骗出去鬼混了?上星期你就不好好上课,这星期你又逃课!一星期你都没回寝室住,你想干什么?你别以为你现在年纪轻轻长了张好脸蛋你就乱来,你这是自作贱啊你是!”
  温降的胳膊被她掐得剧痛,几乎要把肉拧掉,只能拼命咬牙忍着。
  崔小雯的话一句一句凿下来,敲得她的心口都在止不住地发颤,眼眶也变得酸胀。
  她一早就猜到崔小雯会把事情想成这样,因为除此之外,根本没办法解释她逃学和夜不归宿的事。甚至就连那天晚上,她在抓住迟越的手的那一刻,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问题是,如果不这样做,她还有别的出路吗?
  温降抬起脸来,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问她:“是,我是没回寝室……可我要是不找别人,你能帮我吗?”
  崔小雯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听得一愣,松开抓着她的手,反问:“帮你什么?你在学校犯什么事了?我就知道,星期天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就不对劲,你到底干什么了?!”
  “不是我干什么……是别人先找上门来的,我什么都没做,根本不是我的错!”温降摇摇头,语气难得一见的固执。
  崔小雯被她这话一堵,不可置信地拧眉看着她,像是慌了神:“你什么都没干别人怎么会找上门来?都是什么人?把你怎么样了?打你了还是骂你了?”
  温降听她虽然还是下意识不相信自己,语气却逐渐升上几分着急,在她的目光中紧了紧发苦的嗓子。
  她已经过得很辛苦了,每天要在家踩缝纫机做零活,要接送耿子烨上下学,要给一家人烧饭做菜洗衣服拖地,还要在那个人喝醉之后给他递脸盆接呕吐物,在他输了一整夜的麻将之后任打任骂……她已经过得很苦了。
  所以她不想、也不忍心告诉她妈妈自己在那天傍晚不但被骂、被扇巴掌、被罚跪,还被扒衣服、被拍照被录视频、被校园暴力。
  温降的思绪落到这里,一瞬间只觉得很疲惫,垂下眼帘,摇了摇头道:“妈,算了吧,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以后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把耿子烨管好就行了,不要再管我了……”
  大概是这几天在迟越家里过得太舒坦、也太放肆了,她本来只是想实话实说而已,谁知话音还没落,耳边便传来清脆的一声响,过了两秒,脸颊才后知后觉地席卷上一阵刺痛。
  崔小雯打完,胸口起伏着,骂她:“什么耿子烨,那是你弟弟!”
  温降的脸上火辣辣的,轻轻扯了一下发麻的嘴角,无话可说。
  崔小雯的声音很尖,继续在耳边密密匝匝地扎下来:“我不管你?我不管你能把你从奉先县那个鬼地方带出来?我不管你能把你拉扯这么大送你上学?我那个时候才多大啊,十六岁!我十六岁就生了你,比你现在还小三岁,我还没好好管你?!”
  温降听到这儿,虽然已经是崔小雯说过无数遍、她也听过无数遍的话,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掉下来,整个人都在呼吸间微微颤抖。
  崔小雯的嗓音很快也变得不稳,抬手指着她,恨恨道:“温降,你得亏是被我生下来,那些生了孩子一个人逃跑的多了去了,你那个时候要是被我丢在老家,十岁就被路上的老光棍捡回家,关在屋子里拴上铁链生孩子生到死!”
  她说的这个可能实在太可怕,温降没办法再听下去,眼泪沿着下巴一颗一颗砸在校服上,只能赎罪般地喃喃:“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好好读书的,我会考上大学的,你放心……”
  崔小雯看她的态度软化,也抬手去抹眼角的泪,转而揽住她的手臂,在刚才拧了她的地方一个劲地揉着:“温降,你信妈,你是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妈妈不会害你……女孩子没有几条好路可走,除了读书就是读书,你考上大学之前什么都别想,谁让你去干别的都是在害你……你听妈的话,踏踏实实安安分分的,别想那些歪门邪道。”
  手臂上的那处钝痛被她的动作揉得发烫,似乎就没那么疼了,温降低头枕上妈妈的肩膀,伸手紧紧地抱住她,颤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去做坏事,也没有想歪门邪道,我会考上大学的,你别担心,我真的没做坏事……”
  “那你这几天都去哪儿了?”崔小雯抬手抚她的背,问。
  温降默了默,知道自己绕不过这个坎,在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回答:“之前那些人在寝室堵我,我不敢回去……就找了班里一个同学帮忙,在他家住了几天……”
  “男同学女同学?”崔小雯一针见血。
  “……是男生,”温降咬了咬唇,话一出口又紧接着解释,“但他人很好的,我……没跟他怎么样,现在学校也没人欺负我了……”
  “怎么可能?!”崔小雯闻言,松开抱着她的手,语气一下子跌到冰点,“哪有人无缘无故给你献殷勤?把你带到家里肯定不安好心,你赶紧给我回学校,别再跟他来往,今天回得来算你运气好!”
  温降张了张口,想说不是这样的,迟越他是真的很好,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他要是真想对她做什么,或是想骗她,把她带回家的第一天晚上就做了,没必要帮她去找周静美,也没必要担心到晚自习特意跑到学校找她。
  最后只能硬着头皮摇摇头,告诉她:“妈,我要是不跟他来往,之前那些人还会找我麻烦的,我不想再被……欺负第二次了。”
  崔小雯闻言,微微一怔。
  她当然知道一职里边乱,却没想过这些事真的会发生在自家孩子头上,直到她现在说出“不想再被欺负”这句话,才真感觉到她在学校受了委屈。
  可她又能做什么?家里没权没势,报警打官司又会闹得街坊邻里都知道,传出去更被人说闲话,孩子他爸第一个不答应。
  也只能劝她在学校不要张扬、不要出风头,安安稳稳地念书……
  温降瞥见她稍有松动的脸色,轻轻拉住她的手,向她保证:“妈,你别担心了,事情现在已经解决了。只有最后一年,熬一熬就过去了,我心里有数,不会有事的。”
  话音落毕,过了好久也没听她开口,咬了咬唇,又补充:“你要是不放心,我以后每天中午都给你打电话,行吗?”
  崔小雯听到这句,总算抬头看她一眼,整个人都像脱力了似的,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温降也跟着松了口气,努力牵起嘴角,给她一个安慰的笑。
  崔小雯几乎被她的笑刺痛,转过头来,想了想,又忐忑地问:“那你今天、今天晚上住家里吗?”
  “……”温降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反过来问她:“他今天晚上会出去打麻将吗?”
  崔小雯像是被这话戳到痛处,很不自然地躲开她的目光,脸上的表情迅速黯淡下去。
  最后摇摇头:“不知道,他没说。”
  于是温降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我不想住在家里。”
  “……好。”崔小雯这下不再阻挠,出于她们之间某种罪恶的、耻辱的心照不宣,开口放了她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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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降为了赶在那个人回家之前离开,上楼教耿子烨写完作业,读了一会儿英语就走了,只是家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公交车换乘花了不少时间,到迟越家已经是下午四点。
  楼上和楼下的门锁共用一个指纹系统,温降不太熟练地摁上大拇指,“滋滋”两声后,感应灯跳绿,门应声而开。
  温降缩回手,眨了眨眼,心里弥漫开一丝异样。
  她自己开了门……就好像真的回家了似的。
  迟越估计又一整天没出门,正在客厅打游戏,听到门口的动静偏头看了一眼,按下暂停键,随口招呼:“回来了?”
  “嗯。”温降应了声,弯腰换鞋。
  迟越注意到她背上还背着书包,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鼓鼓囊囊一大包,把她压得跟发育不良的豆芽菜似的,不禁疑惑抬眉:“你回家背什么书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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