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温——伏渊
时间:2022-06-19 06:38:48

  迟越收到她的视线,没好气地一歪头:“是森骏,叫我请客吃晚饭,你也想去?”
  温降第一时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她才不要跟那群人一块吃饭,想想就可怕。
  迟越看她光是听见森骏的名字就吓得跟兔子似的,轻嗤了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问:“你晚上吃什么?”
  “我煮了饭,腌了排骨,冰箱里还有一些蔬菜……”温降回答。
  迟越听见“蔬菜”两个字,微不可见地皱眉,又问:“可以现在做吗?”
  “你不是要和森骏他们出去吃吗?”温降听出他的意思,有些错愕。
  迟越闻言冷哼了声,重新拿起手柄:“谁要跟他们吃饭,我也不嫌恶心?”
  “……好吧,”温降虽然知道他一直很瞧不起那群人,但还是第一次听他直接说出来,站起身道,“那我现在去做饭。”
  ……
  吃饭的中途迟越给那群人转了点钱,总算让他们闭上嘴,然而还没清净多久,九点钟洗完澡出来,又换了敖飞建阴魂不散地打电话来催他,这次说要去喝酒。
  迟越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只问他们要多少钱。敖飞建听到这话,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似的,问他:“怎么,现在家里养了个人,几年的兄弟都不要了?那个温降还真够可以的啊,什么时候也带出来给我们开开眼?”
  他突然提起温降,迟越的脸色倏地冷下来,下颌线条微微绷紧。
  他跟这群人闹翻了倒是没什么,反正他不用去学校,微信一删手机一换就能玩消失,森骏就是想找二十个人把他腿打折了都没办法。
  但温降不一样,这书呆子还想考大学,天□□九晚五的,要真把森骏他们逼急了拿不到钱,或是让他觉得自己靠不住了,真有可能拿她开刀。
  迟越想到这儿,闭了闭眼,在心里咒骂了句。
  面上只低哂了声,问他:“地址?”
  “诶,这就对了嘛,地址我一会儿发你手机,这酒局还是得迟哥来镇场子,要不然都不够规格。”敖飞建达到目的,拖长音应承下来,笑得恶心。
  迟越挂断电话,咬了咬牙,总算忍不住骂了句“草”。
  换好衣服,温降刚好从阳台晒完衣服回来,睁大眼睛看着他:“你现在还要出门?”
  “嗯,”迟越看到她,收起手里的烟,到门口换鞋,“出去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是去喝酒吗?”温降下意识抬腿跟上,到门口送送他。
  “差不多吧……”迟越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他本来没打算去的,现在倒显得像个酒鬼,晚上九点多还非要出去喝酒。
  温降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失望,只能轻声提醒他:“那你少喝点,早点回家。”
  “……知道了。”迟越不习惯她说这种关心的话,总觉得很怪,像是他们俩真有什么关系似的,嘴里闷闷应了声,带上门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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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还是温降住进来之后迟越第一次出门鬼混,偌大的别墅只剩她一个人,到处都空荡荡的,落地窗玻璃反射着灯光和家具的倒影,影影绰绰,让人觉得有点恐怖。
  也不知道迟越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害怕。
  温降起先还想在沙发上读会儿《包法利夫人》,但没一会儿就坐不住了,起身拉上窗帘,关掉客厅里的灯躲回房间,在暖色的灯光下裹紧被子,才觉得心里安稳不少。
  可大概是太不习惯一个人了,思绪总游离在书本外,在想迟越现在到底在干什么,会不会喝很多酒,喝太多之后该怎么回家,太迟了路上还打不打得到车……
  等反应过来时,总要再把书往回翻几页,就这样反复了五六次,温降也意识到今天不是个读书的好时间,叹了口气,合上书放到床头,关灯在床上躺好。
  然而一直睡不着,蝉鸣和蛙声在黑暗中逐渐变得响亮,小区的绿化太好,附近甚至还有一片人工湖,每到入夏时节就会变得格外热闹。
  温降就这样侧耳听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没关窗户,光着脚下床检查了一遍。
  再回来就更睡不着了,索性打开床头灯,拿起手机漫无目的地消磨时间。
  到头来下了好几个软件,注册了账号,还在网上搜索迟越家有的几样食材,学了几道新菜。
  最后眼看着手机右上方的时间跳过十二点,不由着急起来,反反复复点开迟越的微信看了好几遍,但到底没给他发消息。
  直到1:08,门口总算响起指纹解锁的声音,温降第一时间放下手机,坐直后背竖起耳朵,犹豫要不要出去看一眼。
  客房靠近玄关,她听到他低咳了两声,嗓子似乎很不舒服,随后就传来一阵“哐当”声,像是撞到了什么。
  温降心头微跳,缓缓把腿伸到地上,溜下床去开门,想看一眼外面到底怎么了。
  门外只有玄关的灯亮着,迟越刚才碰到了脚边放伞的金属架,这会儿正伸长了手在墙上摸索着,在找客厅灯的开关。
  温降赶紧过去帮他把灯打开,看他连路都走不稳,想伸手扶着他,怕他摔倒了,又不敢真的碰到,只是虚虚地护着。
  客厅的灯打开后,迟越被刺得眯起眼睛,抬手挡了挡。脸颊因为醉酒,已经染上薄薄春色,衬得唇色也越发艳丽。一双桃花眼将阖未阖,卧蚕眼尾都绯红一片,眼底的光在长睫下朦胧一片,恍若氤氲着泉池水汽,要催发出恣艳的春花。
  温降抬眼时,几乎被他的模样看得呆了呆,没想到有人喝醉之后看起来会这么……美。
  就连他气息间浓郁的酒精味,在这样的美貌下也并不难闻,反倒甜得蛊人,像是某种成熟至发酵的浆果,在呼吸间闻得人烧烧的,也像醉了似的,脸红心跳起来。
  迟越看到她之后,反应比平时满了好几拍,良久后才蹙眉问:“……你怎么还没睡?”
  声线又低又哑,听得耳朵一片酥麻。
  温降在这个距离下,几乎一下子就被拨乱了神,张了张口,发现声带紧得不像话:“我、我扶你去沙发吧……”
  迟越听懂后点了点头,显然是觉得头晕,抬手按了按额头。
  温降小心翼翼地抬手搀着他的手臂,他的体温很快就隔着衣服透过来,她的指尖在过程中被烫到似的轻挣了挣,好容易带他在沙发上坐下,第一时间松开。
  迟越的胃里涨得难受,慢慢侧身躺下来,抬手去找沙发上的被子,拉到自己胸口的位置,闭上眼睛紧了紧嗓子,喉结上下滑动,似乎这样就准备睡觉了。
  温降看他很难受的样子,忍不住问:“你渴不渴,我给你泡杯蜂蜜水吧?”
  “……唔,”迟越闻言,发出一个含糊的鼻音,努力睁开眼睛,看着她道,“谢谢。”
  他的眼睛太漂亮,此刻又被醉意攻陷,毫不设防,温降在对上的一瞬间,心头倏地软了一下,怔忡片刻,才想起来要去给他泡蜂蜜水。
  把水加热到合适的温度花了几分钟,等再回来时,迟越已经快睡着了,只有细密的眼睫时不时闪动一下。
  温降帮他把客厅刺眼的吊灯关掉,只留门厅的一盏小灯。这才在沙发边缘坐下,轻声提醒了句“蜂蜜水”,看他有所反应,便扶着他坐起来喝下,唇瓣在昏暗的光线中染上水色后,愈发惑人。
  温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都已经认识这么久了,竟然还会被他的脸勾得时不时走神,有些慌乱地把杯子放到茶几上,弯腰帮他整理了身后的枕头,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躺回去。
  但就在她靠近时,迟越突然低头枕上她的肩膀,身上的气息一下子包围了她,温降后背一僵,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可他的动作自然得像是本该如此,下巴在她敏感的颈窝轻蹭了一下,一如毛茸茸的幼鸟,在努力汲取温暖。
  温降被他碰到的地方泛起似有若无的痒,想要缩起肩膀,又不得不忍住,从侧颈到肩胛,从肩胛到后腰,都在这样微妙的煎熬中几欲战栗。
  偏偏耳边还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声,月夜的潮汐一般,在这一刻,完全被他的气息和心跳包围。
  直到迟越无意识地低喃,声音轻颤着,像是一碰就要碎了:“妈妈……”
  温降听到这声“妈妈”,一下子从刚才的异样中回过神,鼻尖微酸,被他的嗓音听得难过。
  他妈妈已经去世四年了,他平时从不主动提起有关她的任何一件事,但实际上,他一定很想她吧……
  想到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撒娇似的喊出“妈妈”两个字。
  温降想到这儿,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安静片刻,抬手穿过他单薄的腰际,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
  迟越感受到她的回应,清瘦的脊背蜷起,本能地抬手抱紧她,努力从她身上获取温度。
  温降没料到他会越靠越近,眼下完全被他嵌在怀里,落在腰上的手臂收得很紧,像是怕把她放跑了,耳畔的呼吸声也愈发沉重。
  她还从来没有和男生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除了让人微醺的体温之外,还能隔着薄薄的T恤感受到他胸膛的触感,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脸颊、耳根、被他的气息似有若无地撩拨过的脖颈,到处都在酒精的催动下烧得炽红,只剩心跳如鼓。
  温降感到眩晕,但并不排斥他的拥抱,甚至是渴望的,这是她第一次得到如此完整又热烈的拥抱。
  被求生者紧紧抓住的水上的浮木,从来没被如此迫切地需要过,所以也理应在这样紧密的拥抱中感到战栗。
  只是除了她的战栗,迟越也在轻轻颤抖,她一时分不清是他心跳的震动还是别的,能做的仅仅是在炙热的拥抱中一下又一下地轻抚他的肩胛,想让他放松一些。
  迟越却反而颤得更厉害,像是梦魇中的呓语,带着压抑的哭腔开口:“……妈妈,我知道错了……你不要……”
  温降知道他应该是想起了过去,光是听到这样脆弱的语气心就揪紧了,放软嗓音回应:“没事的,没事的,你没有错啊……”
  “不要、不要这样……”迟越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她的话,唇畔的话音逐渐轻下来,最后只剩散乱的呼吸,埋头把她抱得更紧。
  温降看他安静,也放下心来,慢慢地轻拍他的后背,就这样陪着他。
  直到过了不知道多久,耳边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温降疑心他快要睡着了,才轻声提醒:“太晚了,躺好睡觉吧……”
  “……嗯。”迟越良久后应了声,鼻音浓重,最后留恋地蹭了一下她的肩膀,听话地躺了回去。
  温降低头看着他,从心底深深叹了口气,帮他把被子拉上来盖好。
  就这样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确认他真的睡着后,才起身关掉门厅的最后一盏灯。
 
 
第21章 、降温
  “妈妈, 把我的画还给我吧……”
  “你又在画什么东西?你就不能坐下弹会儿钢琴吗?我是怎么教你的?”
  她打开窗户,雪白的纸片纷纷扬扬,风把他的画吹得破碎, 割伤了他的脸。
  “妈妈,不要再撕了, 不要再撕了,我知道错了, 我现在就去弹,现在就去弹……”
  “降e小调练习曲, 十遍, 弹十遍!”
  于是梦里都是夜曲般回环往复的和声, 一轮接着一轮,紫色的云盖过了月亮和窗帘,他喘不过气,手指努力想弹对3-5-1-3-1-2-4,却永远错漏半个音,明明是很简单的事,却错了一次又一次。
  “太快了, 你弹得太快了……”
  “左手的和声不是这么弹的,太重了,你听不出来区别吗?”
  “这是妈妈的梦想, 你知道吗, 妈妈本来会在歌剧团工作的,妈妈是为了生下你才放弃的,你不能这么对妈妈……”
  四分钟的练习曲不知道弹了多久, 在混沌的黑暗里, 手指总算走脱出迷宫般的和声, 曲谱翻了过去,但随之而来的就是紧张得让人作呕的重音,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急促,敲在窗户上,敲碎了玻璃,敲得他想要流泪。
  新一轮的梦魇开始,像是踏上走不到尽头的台阶,键盘无限绵延下去,在重音里碎了一块又一块,割伤了他的手,心跳越来越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打雷了,把窗户关上吧……”
  又开始打雷了,雷声也没有止息,一下一下劈进窗户,要把头顶的天空摧垮。
  弹琴的变成了妈妈,他躲在门后偷看,一闪而逝的白光把她照得像纸上的画,很快就被她亲手撕碎。
  琴声依旧在耳边震响。
  “都是因为你啊,妈妈是为了才放弃工作的,你能不能体谅体谅妈妈?”“现在你就考不了第一,那你以后怎么办?你让妈妈怎么放心?”“你爸就是因为我怀了你才出去乱搞,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曲子都弹不好,你生下来就是来报复我的吗?” “我哪天要是死了,都是被你跟你爸逼死的!”“都别活了,都别活了,我现在就带着你一起死!”
  琴声越弹越快,把天地都震得轰然,一浪高过一浪,拍过他的头顶。他喘不过气来,只能努力张开口,伸长脖子,想探出逼仄的黑白琴键呼吸。
  一节,两节,三节。
  “打雷了,把窗户关上吧……”
  耳边的声音突然轻了下去,随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神经质的絮语,密密仄仄缠满了耳朵,夹杂着妈妈懊悔的抽泣——
  “迟越,是妈妈不好,都是妈妈的错,妈妈很爱你的,你明白吗?妈妈以前不是这样的,妈妈只是生病了,妈妈控制不了自己,妈妈会好好吃药,会听医生的话,你也听妈妈的话好不好?你别生妈妈的气,你是妈妈的骄傲,你是妈妈唯一的希望……”
  肺部被不断挤压,呼吸越发艰难,迟越总算意识到这是梦,必须要挣脱出去,但找不到手,也不知道该怎么用力,只能任由胸口的巨物一寸一寸压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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