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降赶紧站起来,示意他自己今天的最新发现:“你快来看看,这儿开花了!”
迟越瞥见她身侧露出来的浇水壶,总算知道她到底无聊到什么程度了,顿了顿,勉为其难地换了双拖鞋,迈开长腿走近看了一眼。
木香枝条在院墙上错综盘桓,叶子已经很绿,从头顶光艳地坠下来,然而花只开了这一朵,孤零零地衔在枝头,是幼鸟羽绒似的暖黄色,还没完全绽开,寒碜得很。
迟越垂了垂眼,想起很久以前,院子里还是有很多花的,最多的是玫瑰和绣球,春夏时节繁花似锦,只是大多活不长久,稍不注意就生虫、开败、腐烂,后来请人统统拔干净,铲走,贴上草皮装模作样。
然而只有这一墙花是年年都会开的,一入春就会从墙头泻下葱茏绿意,很快结出挤挤挨挨的花苞,在春光里黄灿灿地闪烁,开得轰轰烈烈。
只是再强韧的生命力,彻底没人照料之后,花就一年开得比一年少了,直到今年,他都快忘了这是株会开花的树。
再抬起头时,迟越侧过脸问她:“这是什么花?”
温降没想到他真会感兴趣,弯起眼睛回答:“木香花,我刚才在网上买了一点磷钾肥,一周施一次,不过好像买得有点迟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让它赶上春天……”
话到最末,无不遗憾地仰头看着这一树绿叶。
“……哦。”迟越应了声,被这句“赶上春天”听得有些出神,过了一会才撇开这丝异样的触动,换了个语气问她,“你怎么这么闲,还有功夫施肥,考试不是才考差吗?”
“……”温降一时语塞,闷闷鼓了鼓脸,提起水壶绕过他就走,一早的好心情都被这句话给毁了。
始作俑者慢吞吞从身后跟了过来,问:“你要去做早饭吗?”
温降忍不住呛了他一句:“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你出门忘了拉窗帘,被亮醒的。”迟越总算等到她问这句话,冷声回答。
“哦……对不起。”温降脚步微顿,这才想起自己刚才看见花开了太兴奋,拎着水桶哐哧哐哧就过来了,忘了帮他把窗帘拉上。
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窘意,温降转头瞄了他一眼,换了副友善的语气问他:“那早餐你想吃什么?”
“馄饨,不要汤,像之前那样拌起来的,”迟越最近吃了很多顿她做的早饭,这次答得流利多了,不忘补充,“但是不要再往里面放豆芽了。”
“可是不放豆芽吃起来会很腻。”温降低头换了拖鞋,告诉他。
“我不觉得腻。”迟越反驳。
“那就放黄瓜丝吧,”温降从善如流,在他开口反对之前又保证,“我会帮你把皮削得干干净净的。”
“……”迟越被她阻断后路,无话可说。
好在比起西蓝花,削了皮的黄瓜还不算太恶心。
他一早起来还没来得及喝水,跟着温降进厨房之后,就被迎面而来的燥热扑得难受,抬手帮她把空调打开,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就往下灌。
温降被他的动作看得眼皮直跳,开口提醒:“你怎么一早起来就喝冰的,这样胃会受不了。”
“嗯嗯嗯,你说得对……”这些话迟越已经听李阿姨念过一万遍,早就有免疫力了,答得满不在乎,垂手放下矿泉水。
温降结舌,忍住对他翻白眼的冲动,把他从冰箱面前赶开,从里面拿出早餐要用的食材。
厨房的温度还没降下来,迟越也不想碍事,收回腿就准备往外走。
然而临走前又被温降叫住:“你要去哪儿?”
“客厅。”迟越顿了一下。
温降又问:“你去客厅干什么?”
她现在已经完全摸清楚了他的作息,要是早上起得太早,没有精力打游戏,只会躺在沙发上望着落地窗发呆,无聊得很。
果然,迟越没什么事可干的,只回答:“去睡觉。”
“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温降顺势提问,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迟越皱了皱鼻子,语气不善:“干嘛?”
“你能不能帮我把玉米剥一下?这样会快一点。”温降抿起嘴角,对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一边把手里黄澄澄的玉米递过去。
顿了顿,才看他拧着眉心接过,脸上还带着一丝困惑,不放心地歪歪头,和他确认:“你应该会剥吧?不会就算了,我可以自己来……”
“……”迟越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煮坏了一次馄饨,这人就真把他当白痴看,恶狠狠飞给她一记眼刀,到抽屉里找到一个白瓷碗,推开门到餐桌前坐下。
温降早就发现他是个好说话的人了,在一旁讨好地补充:“谢谢。”
……
让一个完全没做过家务活的人剥玉米实在有些难度,迟越怕把玉米掐坏,里面溅出来的玉米汁会弄脏手,每一粒都剥得格外小心。等温降大刀阔斧地剁完肉馅调好味,和好面团擀好馄饨皮,他才揉揉僵硬的指节,总算把剥出来的半碗玉米拿给她。
温降把玉米和进肉馅,抬抬下巴示意一旁的黄瓜,用着之前一模一样的话术:“你能不能再帮我把黄瓜皮削一下?会用削皮刀吗?”
“……”迟越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带着冒了一层汗的黄瓜离开。
馄饨做起来实在麻烦,大半个小时后,两人总算在餐桌前坐下,温降还多煮了两碗蛋花汤,免得干吃拌馄饨太噎。
只是早餐吃到一半时,门口突然响起门铃,温降放下筷子,一边起身一边问他:“你点外卖了?”
“没有。”迟越正喝着汤,头也不抬。
温降想想也觉得他不至于这么离谱,一头雾水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看起来接近中年,打扮得很得体,那位女士看到有人应门后也松了口气,问她:“你好,这里是九幢吧?”
“嗯,”温降点点头,礼貌地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们看到钟女士挂出来的购房信息,已经提前和她沟通好了,她说家里有人,可以随时过来看房。”对方回答。
温降被“购房”两个字砸的懵了懵,片刻后,只得转头看向厨房的方向,提高声音问:“迟越,他们说是来看房子的……你要不出来看看?”
第23章 、降温
迟越听到她的话, 脸上的表情一冷,垂下眼睫。片刻后才站起身过去,把某个状况外的人拎到身后, 抬手撑着门框,严严实实地挡住她和家里的景象, 只问:“谁叫你们来的?”
面前的女人没料到第二个来应门的人语气这么差,简直像是在拷问他们, 皱眉瞥他一眼后,查了查手机上的信息, 回答:“钟女士, 钟安妮。”
话音未落, 面前的门已经“砰”一声关上了。
“你……”温降被迟越不留情面的动作吓到了,张了张口,“人还在外面呢……”
“没关系,回去吃饭。”迟越已经越过她迈步离开,声音很淡。
但门铃声再次响起,随后是“砰砰砰”急促拍门的动静,夹杂着“怎么回事啊你这人, 我们看房呢”的叫喊声。
温降的心跟着提起,转头看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远处的迟越只丢给她一句:“不用管, 你过来。”
她闻言, 在原地犹豫一二,只能跟上他。
这栋房子是迟越现在正住着,显然不可能是他想要卖掉, 那就只会是他父亲那边的人。
钟安妮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有可能是他之前提到过的、和他父亲组建了新家庭的人, 直白点说, 就是那个上了位的二奶。
所以也不怪他一听见这个名字就关上门。
现在的状况听起来像是、那个女人在打这套房子的主意,想把它给卖掉。
可卖掉之后,迟越住哪儿呢?
温降越想越觉得不解,响彻门厅的铃声依旧刺耳,坠得胸口沉甸甸的,只能握紧汤匙搅动碗里的蛋花汤。直到几分钟后声音总算停息,才让她稍稍松一口气。
面前的迟越就像什么都听不见似的,一言不发地把碗里的东西吃完,收拾碗筷丢进厨房,转身回客厅。
她见状,也囫囵吃完早餐,从房间里拎出书包,到茶几前坐下。
两人一个打游戏一个写作业,就像平常一样,像刚才的不速之客从没出现过。
但温降脑海里依旧缠绕着刚才那两个人,担心他们可能还会在门外蹲守,思路断断续续地,看不进书本上的字。
最后不得不从书包里找出耳机给自己带上,给自己放了一首音乐。
是之前和迟越看的那部电影的主题曲,名字叫《Summer》,温降下载音乐软件后的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这首歌,钢琴声灵动轻快地条约流淌,一听就会让人的心情变好。
然而《Summer》放到第十遍的时候,门铃声再次响起。
迟越依旧充耳不闻,屏幕上的赛车游戏速度飞快,在空中悬浮冲刺,偶尔剐蹭赛道,火星飞溅。
直到门厅传来密码锁输入的“嘟嘟”声,随后是解锁成功的声音,有个女人一边推开门一边开口:“真对不起啊,刚才是我老公的大儿子,青春期叛逆期……你们快进来看看,这套房子户型很好的,南北通透……”
“青春叛逆期也不能这样啊,直接摔门是怎么回事?有没有教养?”其中一个男人愤然回答。
“实在不好意思,要不咱们先去看看餐厅?”钟安妮继续给人赔礼。
迟越听到最后,握着手柄的动作一顿,手背的青筋向上蜿蜒,清晰可见,末了摔下手柄,站起身来。
温降光是听见那个人说的话就气结,什么青春叛逆期,什么没教养,眼下看状况不对,赶忙摘下耳机跟上迟越,怕他一个冲动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但迟越的反应出乎她意料的冷静,只是提步走近那个女人,问:“你怎么敢来这儿?”
语气淡得几乎没有起伏,只透出一股森冷。
钟安妮早料到今天过来这趟会遇到他,是件棘手事,所以特意带上了钟博文,反唇相讥道:“我有什么不敢来的,迟越,你搞清楚,这套房子是你爸的,你现在只是借住在……”
“你没想过我会杀了你?”迟越打断她的话,问得平静。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跟着愣了一下,包括温降,包括来看房的那对夫妻。
钟安妮仰了仰头,伸手扶住身边的人,提高嗓音:“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姐,别跟他一般见识,咱们先带人看房。”钟博文出声劝道。
但迟越只是一步一步走近她,死死盯着那双眼睛,径自道:“他没告诉你吗,我连他都杀过,你倒是主动送上门来。”
温降心里微紧,默默走到他身后,担心地望着他的背影。
虽然不知道他口中的“我连他都杀过”是什么意思,但她听出这不是迟越平常开玩笑的语气,他是认真的。
一米八几的人站在跟前的压迫感十足,钟安妮被他逼近的脚步和幽幽的视线盯得有点喘不过气,扶着肚子往后退了两步,躲开他的目光,嘴里喃喃地啐:“真是疯了……”
一旁的那对夫妻总算看不下去这出荒唐的闹剧,其中的男人不耐烦地开口:“我们今天是来看房的,你们家里有纠纷能不能先——”
“她没告诉你吗,何止有纠纷,这栋房子还死过人,”迟越移开视线,冷不丁丢出这一句,漆黑如墨的瞳仁摄着他,扯起唇角,“凶宅你们也敢买,是不是嫌命太长了?”
“什么?”对方刚刚才吃了个闭门羹,这会儿又听见“死人”“凶宅”这些不吉利的字眼,脸色登时一变。
温降的喉间微微发紧,没料到迟越会拿这句话来堵人,他口中这栋房子里死了的人……应该是他妈妈吧。
她蓦地想起他喝醉酒的那晚,他抱着她不断喃喃“妈妈”,还希望她“不要这样”,不要哪样呢?
……不要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这句话对他来说,无异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却说得如此讥嘲。
钟安妮听风向不对,赶忙开口找补,抬手指了指脑袋:“没有的事,这孩子以前受过刺激,这里不太正常……”
迟越没忍住嗤笑出声,几乎捧腹:“是,这儿不但死过人,还住着神经病,你们要是不信,就找附近的人问问,谁不知道九幢出了名的闹鬼,想买就买吧。”
这话可比轻飘飘的“这孩子脑子有问题”来得有信服力,那个女人已经有些动摇,转头看向钟安妮:“钟女士,这是真的吗?”
钟安妮咬咬牙,要真让他们去附近问过一圈,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只得勉强挤出笑脸,好声好气地开口:“李女士,江塘再想找这么好的别墅可不容易,价格咱们好商量……”
她一松口,对方立马什么都明白了,女人厌恶地拧眉,推推身旁的丈夫,背过去跟他说了句什么,转而回过身来,道:“这样吧,房子我们今天也看到了,大致情况都了解,你也有我的联系方式,我们商量好了再跟你联系。”
钟安妮脸上的笑意一僵,听出这是委婉的回绝,只能回:“好,那你有意愿再跟我联系。”
等那对夫妻嘀咕着离开,迟越抬抬下巴,睨着他们:“还不快滚?”
钟家姐弟俩刚才已经憋了一肚子气,只是碍于有人在场不好发作,钟博文听见这个“滚”字,火“噌”一下就上来了,骂道:“你他妈的小兔崽子,怎么说话的?我姐好歹也是你后妈,你——”
话音未落,迟越怒极反笑地点点头,抬腿重重踹在他肚子上。